第2章
重回我媽十六歲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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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我其實矛盾地想要了解宋雅更多。


6.


宋雅和我逐漸熟絡了起來。


十六歲的宋雅在南嘉一中算是小有名氣。


性格好、長得漂亮、會唱歌跳舞、成績名列前茅……


這些完全不會出現在三十七歲的宋雅身上的詞,在十六歲的宋雅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她身上有著一種莫名吸引人的魅力。


哪怕我有時候恨極了三十七歲的宋雅。


但我完全無法否認我喜歡十六歲的宋雅。


我甚至覺得我其實是來到了完全相反的鏡像世界。


——因為三十七歲的宋雅極度厭惡過生日。


——而十六歲的宋雅對自己的每一次生日都懷著最欣喜的期待。


直到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了宋雅的父親。


我名義上的、從未見到過的外公,方向南。


宋雅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她的父母,我一度以為我的外婆外公早就死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方向南,卻莫名讓人渾身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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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著一輛小轎車過來接宋雅。


那是一個儒雅風度的男人。


他看著宋雅的目光裡帶著遮掩不住的慈愛。


而宋雅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高高興興地挽著男人的手上了車。


她穿著精致好看的衣裳,粉色書包上的小白兔掛飾隨著動作一搖一晃。


明明是父慈子孝的場景,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心慌得厲害。


我下意識想要追上去,卻怎麼也追不上。


於是我借著要送宋雅禮物的借口,找她的朋友要到了宋雅家的地址。


可我沒想到,我是在離宋雅家不遠的那個偏僻小巷子裡,找到了被人遺忘的宋雅。


7.


17:33分,我在巷子裡找到了宋雅。


十六歲的宋雅坐在髒亂不堪的地上,衣衫不整。


她的臉高高腫起,嘴角沁出血絲。


巷子裡那股令人惡心的氣味還未完全散去。


宋雅木愣地盯住地上的某一處,一動也不動。


純白的白兔掛飾靜靜地躺在一攤汙水之中,髒亂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那一瞬間,我仿佛是看到了三十七歲的宋雅。


———樣的麻木而又冷漠,仿佛整個世界都對她充滿著巨大的惡意。


我站在那,手腳冰涼。


偏僻小巷、青蔥少女、衣衫不整…..


這些詞組合起來足以拼湊成一個完整的事實。


這讓我甚至想到了二十歲生日的那晚,那個變態瘋狂的笑容。


以及那些令人惡心的、黏膩不堪的觸碰。


生理上難以控制的惡心感讓我瞬間扶著牆,忍不住大聲嘔吐了起來。


可這麼大的動靜卻也吸引不了宋雅的半分注意。


她就像是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仿佛和整個世界都脫離了幹系。


直到有個陌生的中年婦女衝了過來。


她經過我,朝著宋雅跑了過去,最後抱著她大聲哭了起來。


我以為她會安慰宋雅;


我以為她會帶著宋雅去報警;


我以為她會成為宋雅最後的支撐——


可這個人沒有。


她隻是擦幹了眼淚,用著近乎乞求的語氣:「雅雅,我們不說出去好不好?」


「如果報警的話,你爸爸會毀了的!」


8.


「宋楠,你就是個早該死的禍害!」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一個孽障!」


「你為什麼不去死!你去死啊!」


「死了好,死了就清淨了。」


宋雅歇斯底裡的咒罵聲重又在我耳畔響起。


一聲又一聲,愈發清晰。


十六歲的宋雅和三十七歲的宋雅逐漸重合了起來。


我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突然一陣暈眩。


隨之而來的是從未有過的茫然和絕望。


——十六歲的宋雅被人殘忍地摧毀了光明的未來。


——十七歲的宋雅在絕望和痛苦中掙扎著生下了我。


我渾身發顫,忍不住大口呼吸了起來,像是一條離開了水瀕臨死亡的魚。


宋雅一直都沒有說謊。


我的確是個該死的禍害。


我的確是個不該出生的孽種。


宋雅應該恨我。


她應該恨到讓我去死。


因為我是強奸犯的女兒。


——強奸犯的女兒,的確該死。


9.


那個女人還在和宋雅說著什麼。


我下意識往前跨一步,想要聽清楚她們在說什麼。


可是我對上了宋雅的目光。


她或許並不是在看我,而是麻木冰冷地看著小巷外面的一大片陽光——


分明隻要再走幾步路,她就能觸碰到的,那些陽光。


我被那目光刺得心一疼,手足無措。


於是最後隻能木愣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耳邊的聲音如同潮水一般退卻。


然後隻剩下我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聒噪吵鬧到我甚至想讓它瞬間停止。


或者是永遠消失。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


比如宋雅從來都是一副髒兮兮而又灰撲撲的形象,明明三十七歲卻打扮得跟個五十七歲的一樣;


比如宋雅從來都不允許我穿漂亮好看的衣服;


比如宋雅瘋狂而又極端地控制著我的交友,尤其是當看到我和男生走在一塊的時候,她就會神經質地大吼大叫讓人家滾;


比如宋雅有一把從不離身的菜刀;


再比如我除了宋雅以外,就再也沒有見過其他的親人。


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


全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幹,我覺得我的重生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甚至,以後連個繼續恨宋雅的借口都沒有了。


10.


張姨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邊。


她像是著急趕來。


推著小車站在陽光下時,細碎的光芒斑駁著她臉上那些醜陋的傷疤以及額上細密的汗水。


她站在那,靜靜地看著宋雅,眼底閃爍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最後叫我:「小楠,要回去了。」


我像是被這句話徹底驚醒,下意識朝著宋雅那邊走去。


——報警!


——必須報警!


滿腦子隻剩下這個念頭的我越走越快。


我不敢去對上宋雅的目光,於是我隻能抓住那個女人,語氣急促:「報警!」


「你誰啊!」那女人下意識掙脫開我的手。


她用力推了我一把,嗓音尖銳:「報什麼警!這是我們自己的家事,你胡亂說什麼!」


說完女人就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番。


在注意到周圍沒有多少人後,手上推搡我的動作又用力了幾分:「趕緊走趕緊走!」


我被她推得手上力氣一松,下意識去看宋雅。


她像是對外界失去了任何的反應,隻是安靜地低著頭。


於是我死命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臂不讓她離開。


「她、她被欺負了,」我聲音發著顫,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必須報警!」


我看到宋雅突然抬起了頭,眼底快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


然而在發現我要報警的時候,那女人卻徹底慌了。


她力氣極大地搶過我手上的小靈通,神情陡然變得兇神惡煞了起來。


「小姑娘,我勸你別多管闲事!」她惡狠狠地瞪著我,語氣警告,「這是我女兒,我不會做什麼傷害她的事情。反倒是你想把這件事捅出去,你這是要毀了我們雅雅的名聲!」


宋雅眼底的光亮徹底黯淡了下去。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女人:「我沒有——」


「我管你有沒有!」女人扯著宋雅急匆匆地想往外走,「你要是真為雅雅好,就管好自己這張嘴!不然我們有的是法子讓你消失!」


她語氣恐嚇。


可「消失」那兩個字卻像是一記重錘敲在我的腦門上,震得我嗡嗡的。


如果我帶著宋雅去報警了,那麼我還會繼續存在嗎?


明明之前在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生時恨不得讓自己原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可是當被別人毫不留情地揭穿事實時,死亡消失的恐懼又如同細密的大網把我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壓得我快喘不過氣。


我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最後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像是牽著牲畜一般用力把宋雅扯了出去。


我不敢再去看宋雅。


我也從未像今天這般如此清晰而又痛惡地看清了自己的本質——


一個自私而又怯懦的膽小鬼。


逃避者。


我卑劣地試圖用「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的借口來讓自己能稍微得到一絲安慰。


可實際上,愧疚、負罪、自責……


這些負面而又濃厚的情緒依舊如同大山重重地壓在我的心口上,快要徹底把我壓垮。


直到一雙寬厚而又溫柔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應該攔著的。」


「她被人欺負了……她很難過。我膽小、我是個膽小鬼,可我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大腦一片混亂。


最後隻能不斷重復:「我應該攔著的,我應該攔著的。」


「你攔不住的。」


張姨蹲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我。


她眼底有著許多復雜的情緒,最後都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


她說:「這是她的命,你攔不住的。」


「小楠,我們該回家了。」


回家?


我怔怔地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


笑得淚流滿面。


——一個強奸犯的女兒,一個卑劣的逃避者,她還配有家嗎?


11.


我再也沒有在學校裡看到宋雅。


可她出現在了我的夢裡。


我眼睜睜地看著十六歲的有著大好光明前途的宋雅,一步一步變成了三十七歲的宋雅。


夢境的最後,是宋雅瘋狂而又恨意的眼神。


她一遍又一遍地質問我:「你為什麼不報警?」


問得我啞口無言。


是啊,我為什麼不報警?


我明明,都已經死過一次了啊。


我也沒有繼續和張姨在學校門口賣烤紅薯,而是日夜把自己困在那個狹隘的出租房內。


張姨沒有說什麼。


她隻是沉默地料理著我的日常生活。


然後有一天,她告訴我:「那個小姑娘快要搬家了。」


張姨頓了下,最後隻能安慰我:「你就當……這件事從沒有發生過吧,日子還得繼續下去。」


「更何況,這件事本來也不是你的錯。」


說完這句話後,張姨就收拾收拾出門擺攤去了。


我愣愣地看著逐漸合上的門,突然又哭又笑了起來。


一字一句,自言自語:


「怎麼會不是我的錯呢?」


「那是我媽…..」


「那是我媽啊!」


——那是我媽。


——那是在我死後,唯——個不顧一切也要替我報仇的媽。


12.


我又死了。


死在了去給宋雅報警的路上。


是被一輛突然出現的車撞死的。


我記住了那個司機的臉。


然後在宋雅的新家裡,看到了那個司機。


——和上輩子一樣,死後的我依舊被禁錮在宋雅的身邊。


於是我看到那個人渣和兇手相談甚歡,最後給了他一大筆錢。


能夠在這個年代開著小轎車、承擔起宋雅去上各種培訓班的費用,以及那個女人能夠肆無忌憚地對著我放狠話,最後買兇殺人……


我就該知道這個人渣是有後臺的。


生前一直沒有辦法看到宋雅,死後我反倒是一直跟著宋雅。


她眼底已經徹底失去了光芒。


仿佛是一個任由人擺布的破爛娃娃。


宋雅被剝奪了繼續去上學的權力,理由是她生病了需要靜養。


可實際上是宋雅懷孕了。


我看到那個女人在人渣在的時候對宋雅噓寒問暖,甚至哄著讓她替那個男人生下一個兒子。


卻又在無人的時候對著宋雅拳打腳踢,粗鄙地罵著宋雅不要臉,勾引自己的繼父。


他們禁錮了宋雅的自由。


可在外人看來卻是他們愛護宋雅的表現。


我無數次發瘋似的想要扯開那個女人。


我試圖去保護我的媽媽。


可實際上我無數次穿過她們的身體,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悲劇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面前上演著。


我眼睜睜地看著宋雅一天天消瘦,但肚子卻一天天變大。


但我無能為力。


然後突然有一天開始,我不再被禁錮在宋雅的身邊。


而是跟著方向南。


沒有人發現在那張儒雅皮相之下骯髒禽獸的內裡。


所有人都誇他能對自己的繼女這麼好,是難得的好人。


我恨得渾身發抖。


可我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用最惡毒的詛咒去咒罵他。


大概是老天爺真的聽到了我的咒罵。


那個人渣死了。


是被人在大街上用刀捅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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