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子夢
3986

夫差連著幾夜宿在鄭旦宮裡,讓她出入相隨。

有時也會同時召幸我們二人。

宮裡人都瞧得出,我和鄭旦之間有了嫌隙,誰不願意獨佔恩寵呢?   

幾位夫人毅然站到我的戰營,尋求我的庇護,不過還是有一些投靠了鄭旦。

想要在吳王宮站穩腳跟,有吳王的寵愛還不夠,更要分清後宮眾人是敵是友。

我和鄭旦扮演著姐妹反目的戲碼,各佔半壁後宮,不動聲色地拿捏著後宮眾人的軟肋,及早認清她們面具下的真面目。

私下時,我才能和鄭旦互通消息,說幾句體己話。

她嗔怪:「如今想和姐姐親近,倒顯得跟偷情似的。」

鄭旦在我面前像隻純潔的小白兔,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憐惜。

可她稍動心思,便讓素來不安分的金夫人得罪了夫差,挨了三十刑杖,整個人算是廢了。   

家世顯赫的金夫人再也鬧不起風浪,王後故去多年,吳王便將後宮管束之權交到我手上。

春宵池戲水時,夫差把我和鄭旦的手疊在一處。

「二位美人共同侍候孤不好嗎?何必一直為孤爭風吃醋。」

「哼。」

「哼。」

我們各自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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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   

夫差仰頭大笑,左右各一親芳澤。

他嘴上說著不讓我們爭風吃醋,實際上愛慘了我們為他爭風吃醋的模樣,極能滿足男人的虛榮心。

但夫差還是更寵愛我一些,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身為相國的伍子胥首先看不下去,立即來了頓忠言逆耳。

我掐指一算,伍子胥命不久矣了呢。

7

朝堂上最有權勢的臣子,一個是伍子胥,另一個是太宰伯嚭。   

兩人不睦已久。

伯嚭此人貪財好色,對上逢迎拍馬,私下做足了賣國謀私的勾當。

當年勾踐被俘,便是他收了越國的巨額財寶,才保下勾踐性命。

伍子胥力諫夫差遠離女色,我還打算沒做什麼,伯嚭嗅到排除異己的良機,先坐不住了。

他連夜上奏Ťŭ₁,彈劾伍子胥暗通齊國。

夫差正好在氣頭上,不由分說便信了伯嚭的話,給伍子胥定了死罪。

夜間,夫差殷勤地哄我:「美人莫生氣,孤已讓人把伍子胥打入死牢。」   

「以後誰再敢說美人一句不是,孤絕不輕饒!」

我媚眼如絲,雙手纏住他的脖子。

「妾想為大王跳響屐舞,可這宮裡沒個合適的地方……」

夫差立即應道:「那便在姑蘇臺為美人開闢『響屐廊』,專供美人跳舞。」

我這才嫣然一笑。

誰都知道,討我開心便是討吳王開心。

伯嚭孝敬我許多珍寶,我悉數笑納。

伍子胥被判死罪,在朝野上下引起極大的波動,許多人為他求情,險些殃及自身。

我與鄭旦商量:「我想留伍子胥一命。」

她捏著手絹想了一會兒。

「伯嚭已經投靠我們,此人唯利是圖,姐姐可是覺得他不靠譜?」

「不僅如此。」我道:「我們不懂治國之道,將來更要選賢任能。隻要把他們用好了,我們也能穩坐朝堂。」

鄭旦眉心微皺:「可是,他肯答應嗎?」

「我姑且一試。」

伍子胥是個極其恩怨分明的人,曾經以千金相贈恩人。

在我的記憶裡,他被處死前,讓門客把他的眼睛挖出來掛在城門上,說要看著吳國滅亡。

這樣的人,最值得施加恩惠。

我喬裝打扮,往陰湿的牢房走了一遭。

「相國既是忠臣,更是能臣,小女子深感佩服。」

他端坐在牆角,腰板挺得直直的,連個眼神都不屑給我。

我再道:「伯嚭曾經受相國提攜之恩,如今卻不顧恩情,置相國於死地,相國可咽得下這口氣?」

「相國一時不慎才中了奸計,這次若能死裡逃生,定能手刃奸佞、大展宏圖。」

許久的寂靜後,他才抬了抬眼皮。

「你願救我?」

「盡力一試。」

「為何救我?」

「吳國君庸臣奸,我看不下去。」

他噗嗤一笑:「你是越國人,吳國內亂,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

我搖頭輕笑:「越國已經不要我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聰明人該為自己打算。」

「請相國珍惜貴體,委屈幾年。他日我願以國禮相迎,讓相國風光還朝。」

伍子胥沒再說話,但也沒拒絕。

他們讀書人就是有這個毛病,臉皮薄。

8

夫差派了最好的工匠建「響屐廊」,我看了圖紙,怎麼都不滿意。

工匠們被夫差罵得狗血噴頭,險些丟了性命。

鄭旦無意中提起:「早先聽聞相國擅長建造古城、興修水利,不知會不會修這個?」

夫差一聽,立刻讓人把伍子胥從牢裡放出來。

伍子胥當真心思巧妙,在平地放置數以百計的大缸,上鋪木板,周圍鋪上華麗的陳設,響屐廊便順利建成了。

我穿著木屐踩在上面,裙子上系著鈴鐺,起舞時,鈴聲和大缸的回響聲交織在一起,令人賞心悅目。

夫差如醉如痴,心情大悅。

「想不到相國大人還有這個用處,大王,你就別要他的命了嘛。」

我揪著夫差的袖子撒嬌。

夫差欣然應允,讓人把伍子胥從大牢放了出來。

「孤就罷了你的相國之位,免你死罪,今後宮裡若有建造修繕事宜,便由你來辦。」

伍子胥長拜謝恩,臉色並不好看。

經世之才本該用於社稷,如今卻淪為君王取樂之用,折煞一身文人風骨。

這邊伍子胥寒了心。

越國那邊也出事了——

範蠡掌管越國軍政要務,按照我給的圖紙制作了一批兵械,覺得用起來不錯,立即開鐵礦大量生產。

將士們拿去演練,用了一個多月後兵械便有些變形,稍微一碰撞,竟然散架了。

範蠡親自檢查這些兵械,焦頭爛額之際,自己商鋪的庫房又出了問題。

庫房突然失火,伙計們和附近的百姓匆匆趕去救火,卻從倉庫裡抱出一堆嶄新的兵械。

做工精細,久用不壞,質量遠高於將士們手中那一批。

範蠡聽說時,自己都傻眼了。

他連忙向勾踐陳情,這批兵械定是有人栽贓陷害,大王千萬不要中了別人的計。

勾踐從高座上下來,親自扶範蠡起身。

「範大夫快快請起,孤怎麼會不相信你呢?」

範蠡長呼一口氣。

「謝大王信任,我們正好能兩相對比,研究上批兵械的問題出在哪裡……」

話未說完,便被勾踐打斷。

「這些日子你為兵械之事殚精竭慮,倉庫又失了火,人都瘦了。」

「這樣吧,你先回家歇一段日子,兵械之事孤已經交給別人了,省得你這麼累。」

9

勾踐對兵械的事連查都不查,號稱絕對相信範蠡。

消息傳到這裡,我和鄭旦笑得前仰後翻。

「正常人碰上這事怎麼會不查呢,越王越是不查,越表示他認定了範大夫有異心。」

鄭旦捂著嘴笑。

我也幸災樂禍。

「勾踐還覺得自己寬容大量,原諒了臣子的罪,把自己感動得不行。可惜結果適得其反,範蠡怕是要氣死了。」

但這些還遠不能解我的心頭之恨。

我兩指來回敲著桌子,心中又有了計較。

鄭旦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手上,贊道:「姐姐的手瑩白如玉,真好看。」

我嫣然一笑,朝她勾勾手。

「那就把手送你,喜歡嗎?」

「那我定是愛不釋手。」

鄭旦與我打趣著,從妝鏡前拿來一物。

「姐姐,我最近新調配的花汁,塗上指甲上可好看了。」

我在軟塌躺下,把手一伸,懶洋洋道:「你給我塗。」

鄭旦的手也好看,她捏著我的手指,一個個塗得仔細。

「越國三年學藝,範蠡對姐姐有些情誼,我一直擔心你陷入其中。」

「還好姐姐明慧通達,堅決不入情網。」

「範蠡那樣的男人,心中隻有家國天下,哪會容得下一個女子?」

她徐徐道來。

我指尖一動,害得她隻能擦掉重新塗。

鄭旦比我看得明白,曾經的我蠢蠢地為範蠡而活,最終落得那個下場。

晚霞傍晚,蟬鳴漸弱。

回宮路上,竹影在假山後等我。

她臉色鐵青,一通質問。

我故作震驚,一臉無辜。

「那幅圖是我親自臨摹的,怎麼會出問題呢?」

「大人如今可好?」

「都怪我,定是臨摹倉促,再加上我不懂兵械,許是畫錯了什麼,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想辦法。」

「不用了!」她冷冷打斷:「出現在大人倉庫的那批兵械,可是吳國的手筆?」

我茫然搖頭:「不知,未曾聽勾踐提過。」

竹影將我上下掃視,她個子很高,用這種居高臨下的架勢看我,像是要從我身上看出什麼。

我自然絲毫不會露怯。

甚至為她對我的懷疑感到生氣。

「罷了,大人說了,你隻管迷惑吳王就行。」

她給我一粒藥丸。

我扔到嘴裡,做了吞咽的動作,便負氣地扭頭離去。

10

回宮後,我連忙將壓在舌頭下的藥丸吐出來。

這藥丸竹影每半年給我一次,是範蠡親手調配的,有美容纖體之效。

我找醫者偷偷看了,藥丸寒性巨大,長期使用可至女性不育,對身體損害巨大。

女子有了孩子就容易母性爆發,範蠡怕我沉醉於天倫之樂,忘了他的大業,便剝奪我做母親的權利。

侍女綠果進來:「夫人,大人宣召。」

我連忙拭掉淚水,重整妝容,換上一副得體的笑臉。

夫差這個人心浮氣躁,他以為兵械一事就能讓勾踐殺了範蠡,正在對辦事的人發火。

幸虧沒遷怒於我。

我溫言勸了幾句,便消了他的怒氣。

「大王,祭月節將至,何不邀越王前來吳國,一起舉辦祭月儀式呢?」

夫差眼珠子幽幽一轉:「你的意思是,讓勾踐這次有來無回?」

我輕輕搖頭:「越王好不容易回到越國,我猜他不敢來,來的必是範蠡或文仲。」

「他們兩個無論誰來,妾都已經想好應對之策。」

我湊上前,耳語一番。

夫差聽聞笑道:「美人一人,比朝上那幾十個老斑鳩都強!」

跪在下面的「老斑鳩們」面面相覷,扯了扯唇角。

不出所料,國書送達後,勾踐便稱病了。

還有一樁好事。

鄭旦有喜了。

11

我趴在鄭旦的肚子上聽了好幾次,也沒聽出動靜。

鄭旦笑道:「姐姐,你怎麼瞧著比大王還激動?」

「那當然。」

「索性姐姐服用那藥不多,及時發現了,多加調養身體,自會無礙。」

「嗯。」我道:「別操心我了,你好好養胎,平時飲食用具多注意著,有什麼事就交給我。」

鄭旦靠在軟塌上曬太陽,笑意暖暖。

「姐姐放心就是,等這孩子生下來少不得要讓人操心,還請姐姐跟我一起養。」

一轉眼到了祭月節,勾踐以身體不宜長途奔波為由,指派範蠡為使臣,帶著幾十車禮物來到吳國。

用範蠡觐見吳王時的話說,越國貧瘠,這些已經傾盡整個越國之力了。

夫差面露鄙夷:「祭月當由國țū́⁽君親自主持,孤給他面子邀他參加,他這是對孤有怨啊。」

範蠡正要解釋。

宮人匆匆來報,鄭夫人動了胎氣。

夫差一聽就急眼了,抬起屁股就往後宮奔去。

堂而皇之地丟下範蠡等人,一點也不給他們面子。

我巧做安排,讓人給範蠡傳話,在秋水亭與他相見。

我眼含秋水,欲語還休。

低著頭揪揪他的衣袖,如從前般喚一聲「範郎」。

他卻始終表情冷峻,目視前方,完全忽視我的風情萬種。

「兵械圖有誤,可是你故意為之?」

我睜大美目:「範郎,你什麼意思?」

「就算你不小心疏漏,那我再問你,你為何要救下伍子胥的性命?」

我不說話了。

他兩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抓得我生疼。

「伍子胥是吳國能臣,殺他如斬夫差一臂。」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

「伍子胥現在無官無職,留在宮裡幫著修臺子呢,殺他就是我一句話的事兒。」我無所謂道。

他命令:「那就殺了他!」

我漫不經心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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