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聞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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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貫優異的語言能力在這一刻驟然失靈,她甚至拿不定主意該用哪句開場白狠狠刺他一下。

  我還以為陸先生已經死了呢。

  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還回來做什麼?!

  在這些幻想出來的對話中, 聞亭麗逐漸淡忘了當初他們兩個是因為什麼緣故而鬧翻, 委屈的情緒反倒在心裡越煮越濃。

  突然間, 她的眼淚就像一鍋剛煮沸的開水,毫無預兆地從眼眶裡滾了出來。

  她故作堅強昂起頭,充滿心酸地用手背擦了把淚水。

  假如這時候陸世澄停下車幫她擦眼淚, 她不是不可以原諒他的。

  他沒有手帕的話, 可以像上次那樣用自己的手背和袖子幫她擦, 她不介意。

  然而,身邊的人毫無反應, 車倒是越開越快。

  最好大吵一架才好!她恨恨地想。

  在外頭凍了那麼久, 車廂裡卻異常溫暖, 驟冷驟熱之下, 鼻腔便有點發痒,冷不丁就打了個噴嚏, 她正不知如何挑釁他, 這下福至心靈, 借著那股殘存的痒意連打好幾個噴嚏。

  陸世澄的車座上有外套,她看見了。

  她在給他機會主動向她低頭。

  他做不到對她的感受置之不理的,他在她面前有多紳士和體貼,她比誰都清楚。隻要他一時忘形把自己的衣服披到她身上,她就順勢撲到他的肩膀上,哭他個撕心裂肺,罵他個狗血淋頭!

  不出所料,她一打噴嚏,他就下意識踩住了剎車,靜了片刻,反身從後座把自己的外套拿起來,但隻是放到她膝蓋上便立刻離她遠遠的,壓根沒給她靠上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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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不碰到她的身體,他的胳膊伸得要多長,他的身軀離她要多遠有多遠,簡直像在變戲法!

  他怎麼不索性把那條胳膊當場剁下來呢!

  聞亭麗沒好氣地把他的外套扔回他的膝蓋上。

  “我不要,請拿走!”

  他望著前視窗,再次發動汽車。

  之後的一路,聞亭麗賭氣不再發出任何動靜,而他也仿佛屏蔽了周圍的一切動靜,車開得飛快。

  也不知過了多久,汽車忽然剎住了,聞亭麗不肯轉過來,怎麼突然停下來了,要向她道歉麼?不管他使出何種手段,她也是不可能再輕易接受的。

  過了幾秒,後腦勺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按耐不住心裡的好奇轉頭看去,他果然正專注地望著她,然而,他馬上提醒她看車外。

  【你可以下車了。】

  聞亭麗定睛一看,原來這麼快就到了她家門口,陸世澄甚至周全到將車停在前庭的臺階面前。

  這樣她不必再冒雪就能進家門。

  可是,除了周到,再沒有別的。

  今晚的他簡直刀槍不入。

  很好,她面無表情拉開車門,硬梆梆地說:“謝謝!”

  陸世澄一手扶著方向盤,兩眼注視著前方。

  聞亭麗把自己腳上的兩隻靴子脫下來拿在手上,赤腳走在雪地裡,忽又反身回來對著窗內說:“明明白告訴你:今晚我隻是湊巧去附近的朋友家裡做客,而且先前我確確實實被人跟蹤了,這一向被人跟蹤了不隻一次,不然我也不會那樣慌張地撞到你身上——不管怎麼說,今晚謝謝你!後會無期!”

  撂下這話,她頭也不回走進樓裡,進入房間,也不開燈,一頭倒在床上。他還恨著她,她又何嘗不恨他!從今往後她再也不要見到他,這樣大家心裡都幹淨。

  發了一晌呆,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明天還有工作,她才沒空跟不相幹的人生氣。

  她打開衣櫥拿出浴袍,預備洗個澡就上床睡大覺。忽然覺得不大對勁,上樓這麼久了,卻一直沒有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忙走到窗前探頭向外查看,意外發現陸世澄的車仍停在臺階前。

  他人不在車上,而是在車下,雪地裡,那道颀長的身影十分顯眼。

  聞亭麗不由得屏住呼吸。

  陸世澄一邊走一邊環顧四周,很警惕的樣子,將樹下、路燈旁、她家的臺階前都細細檢查了一遍,略一思忖,抬頭向聞家那扇黑漆漆的窗戶看過來。

  聞亭麗忙躲到窗簾後方。

  再向外看時,陸世澄已經發車走了。

  她不由得有些失神。

  他在樓下察看什麼?難道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

  莫不是——

  笑容驟然回到了她的臉上。

  他在擔心她的人身安全。

  是因為她剛才那番話麼?

  僅僅因為她說有人在跟蹤自己,他就沉不住氣了。

  枉他前頭表現得那樣冷靜。

  最好他一輩子都別在她面前露餡才好。

  她心裡的沉鬱一掃而光,哼著歌去盥洗室洗澡,上床後,津津有味地琢磨著今晚的事,心裡一忽而酸澀,一忽而甜蜜,一忽兒喜悅,半晌才睡著。

  新年這幾天,滬江大學放假,劇組也停工三天。

  聞亭麗反倒比放假之前更忙了,學校裡有慶祝活動,社會上的一些宴會也陸續向她發出了邀請。

  這其中,有電影協會一年一度的年會,有段妙卿溫冠華等知名前輩影星舉辦的中式家宴,還有高家董家等商界名流舉辦的西洋派對。

  這在從前是沒有過的事。這些發給她的帖子中,無一例外地寫著“尊敬的聞亭麗女士。”

  這意味著,她的名字在社交場合有了一席之地。

  這是一個人在社會上有影響力的開始。

  聞亭麗為自己感到驕傲,成日裡忙個不停。

  這天,高筱文給聞亭麗打電話,叮囑她晚上早點來參加宴會。

  忽聽片場傳來吵鬧聲,聞亭麗忙放下電話過去看,原來是煤精燈突然壞了兩盞,黃遠山正在那兒發脾氣。

  “頭些天就閃過幾回,早讓你們送去修,你們隻互相推,這下好了。別的戲也就算了,最後這場戲對燈光要求極高,你們讓我怎麼拍?”

  眾人忙勸黃遠山消氣,商量一番,譚副導去找人來修燈,隻是換零件少說也要幾個小時,白天的這場戲看樣子隻能挪到晚上十點以後來拍,這樣才不至於浪費膠卷。

  “周老、溫姐、聞亭麗,這安排沒有問題吧。”黃遠山愁眉苦臉徵詢大伙的意見。

  溫冠華率先表態:“我是沒問題的。”

  “我們也沒意見,前頭精雕細琢,沒道理最後的重頭戲敷衍了事。”

  在拍戲這件事上,聞亭麗一貫吃苦耐勞,自然也沒二話,隻在心裡盤算,晚上自己依舊可以去高家參加晚宴,大不了九點多就往片場趕。

  隻是今晚恐怕要拍到凌晨了,這樣想著,聞亭麗抓緊時間去辦公室給周嫂打電話。

  一去,裡頭已經有人了。

  是羅殊紅,她將自己的臉正對著門口,一邊打電話一邊密切注意著外頭的動向,聲音也壓得頗低。看到聞亭麗過來,她非常從容放下了話筒。

  聞亭麗向她凝望,羅殊紅卻大大方方向她打招呼。

  “收工了?”

  聞亭麗暗暗瞥向她身後,除了一臺電話機,什麼都沒有,她沉靜地點點頭:“對,剛收工。”

  周嫂在電話裡得知聞亭麗要晚些回來,倒也沒說什麼,隻說:“今天柳先生和柳太太還是不在家,聽說柳太太有好些親戚在香港,怕不是趁新年放假坐遊輪出去玩了。”

  聞亭麗沉吟片刻:“回頭我自己再打聽打聽。小桃子還乖吧?告訴她,姐姐今晚就殺青了,明天帶她去兆豐公園玩,嗯嗯,您帶她早些睡。”

  等聞亭麗卸完妝趕到高家時,時間已是六點半。

  高家這等新貴,向來最講排場,今晚的場面有多盛大自不必說,廳裡的客人簡直可以用川流不息來形容,聞亭麗在門口一露面,就有不少客人好奇朝她看過來,高筱文趕出來迎接,那頭有人歡笑著招手,“聞亭麗。”

  花廳裡花花綠綠全是人,左邊的高背沙發上坐著當紅女明星玉佩玲,她裡頭穿件煙藍色低腰長裙,外頭披著油光水滑的雪白裘領,頭上是水鑽發箍,氣質是一等一的出眾,身上噴著在巴黎guerlain專門定制的香水,端的是香風四溢。她身旁圍繞著的這幫青年男女,無不也是精心裝扮,那個名叫陳茂青的經理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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