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身朝洞口揮手道別:「大妖,再……」
黑漆漆的洞口如墨色幽深,那裡面卻有兩隻血月般的紅瞳,戾氣橫生。
「大……」
大妖!
他不是進入昏睡期了嗎?
我緊張地咽了下口水,麻溜地跪下:「大……唔?」
「唔唔!」
我的聲音被大妖封住了。
滔天的怒意如山海之勢襲來,蒼翠草木都染上了濃濃鬱色,羽鳥驚起振翅飛得無影無蹤,各色小妖們更是避之不及瘋狂逃竄:「狐妖發瘋了,快逃啊!」
大妖看都沒看它們,他專注地盯著我。
我說不出話,跪著往前挪了幾步,撲到他腳邊,拽著他的衣服討好賣乖地蹭了蹭,表示臣服。
翻湧著的妖力沒有絲毫平緩的氣息,我故技重施,掐了把大腿根疼出兩滴眼淚。
聲音被大妖封住,我隻能眼淚汪汪地看著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雖然不確定這招對大妖是否有用,但死馬當活馬醫了。
大妖眸光微動,我心中一喜,正要繼續發揮,他抓起我的肩膀飛身回到洞中。
短短幾日二進二出,我什麼逃跑的心思都不敢有了,連忙轉過身要像往常那樣貼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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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按住我,冰冷的警告自我身後響起:「再跑,打斷你腿。」
我骨頭軟軟地貼靠在他身上,用行動證明自己絕對不會再逃跑。
大妖不像以往那樣輕易放開我,抓著我的手逐漸用力,體溫也節節攀升。
洞內回蕩著大妖粗重的喘氣聲,某種再也壓抑不住的東西蠢蠢欲動,從堅厚的土壤裡探出頭,尋求著可以慰藉的東西。
一股寒意從我的尾椎骨衝到天靈蓋:這隻大妖,現在才進入真正的發情期!
6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醒來,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
我好像始終被裹挾在海浪裡,有時候被大浪拍下去,有時候被卷上來,毫無招架之力。
任憑我如何求饒、咒罵,大狐妖都不為所動。
他不生氣,隻是更專心致志地攪弄風雲。
見我的眼淚實在流得洶湧,他偶爾也會大發善心地低下頭,讓我碰一碰耳朵。
我喜歡那一對柔軟的耳朵,輕輕握在手心的時候,溫熱的感觸能讓我得到一絲安慰。
我抱著他的脖子:「大人……饒命……」
幾乎半死的時候,我聽見耳邊低喃:「喚我的名字。」
「吾名長籬。」
我抽泣著喊:「長籬,長籬……」
長籬似乎滿意了些,捏著我指尖把玩,親吻我的額頭:「乖。」
我和長籬一刻也不曾分開,就在我以為自己會被他換了個法子弄死的時候,長籬睡著了。
他呼吸均勻,長尾蓋在我身上,耳朵軟軟地耷在發間,一副極為純良無害的樣子,叫人根本看不出這些天肆虐索求的人就是他。
我動了動酸乏的身子,慢慢走下石床。
洞內橫衝直撞的妖力隨著長籬的沉睡一齊安靜,我沒受阻撓就走了出去。
即將邁出洞口時,我的步伐突然猶豫。
大妖的警告聲言猶在耳:「再跑,打斷你的腿。」
以他的實力和性子,做這件事情輕而易舉。
可如果留下,面對清醒的大妖,我會有什麼下場?
我不知道。
也沒人知道。
「那隻大妖終於平靜下來了。」
一隻鳥雀精憤憤抱怨道:「他這陣子瘋了似的,害得我都不敢出來散步。」
聽聲音,很像那隻被長籬報復的鳥。
「就是就是!」
另一隻附和著。
那隻鳥雀精又繼續說:「不知道這次是哪個倒霉蛋和他雙修,和他雙修的能有什麼好下場。」
我:!!!
我顧不得躲著偷聽,出聲問它:「以前也有和這大妖雙修的嗎?他們怎麼樣了?」
鳥雀精看了我一眼,眼睛骨碌轉了一圈:「當然有很多,還能怎麼樣?被他吃掉了唄。」
我瞪大眼:「吃掉?」
我隻聽說過人與鬼的奇情豔事,人與妖之間的際遇,竟如此血腥嗎?
另一隻鳥似乎想說什麼,被這隻鳥一翅膀扇在腦袋上:「行了,快走吧,等大妖醒來就麻煩了。」
它說完就和同伴飛走了,也不知道這話是對它們自己說還是對我說。
7
妖族的發情期結束後,會有一陣沉睡期,沉睡期視發情期而定。
長籬的發情期,足夠他睡上十天半月了。
我閉上眼,心一橫:跑!
留在洞中命運未定,即使長籬不像這鳥說的那樣吃掉我,結束了發情期的大妖還會對我如從前那般嗎?
我不敢賭。
至少外面天地遼闊,我找個地方藏身,長籬輕易找不到我。
雖然他也未必會想找我,畢竟聽那鳥的意思,長籬不止和一個人雙修。
濫情的臭妖!
我心裡狠狠罵他,腳下生風跑得飛快。
我偷偷去看了一眼那個需要虛靈草的病人,他精神十足地背著一大把柴,看來是恢復了健康。
這隻妖還算有點信用。
我心裡慨嘆,可惜是隻吃雙修之人的妖。
要躲這隻妖,方圓八百裡我都不能住了。
我望著九州大地圖,把目光放在了千裡之外的東州。
東州有座東襄城,是唯一的人、妖、修仙者共同居住的地方。
相傳東襄城主乃九州高手之巔,有他坐鎮,東襄才能萬年安定。
東襄仙門妖宗八百萬,魚龍混雜,我一個小小人類藏身其中,便是大妖有通天之能也輕易尋不到我。
決定了方向,我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
東襄繁盛,來往過路的商隊車行很多,我沒費什麼功夫就混上了其中一家。
這家人姓鄭,是南州來的,鄭家一脈體質特異,胎兒極易夭折,此次前往東襄,正是為了鄭娘子腹中胎兒求醫。
我就是藥師,露了兩手之後,他們答應捎帶我同行,但要我每日為鄭娘子診脈。
又省車費又賺診金,這樣好的買賣,我自然很樂意。
鄭家不僅帶了我,還有一位中州而來的少年。
聽說這少年孤苦貧窮,是去東襄投奔親戚,鄭娘子為了腹中孩兒積福,將他一並帶上。
我便和這位少年同車。
行醫多年,見過的病人不知凡幾,基本的識人本領我還是有的。
這少年雖然穿得粗糙,頭發也隻用一根木枝挽起,但屈膝縱車姿態風流,難掩氣度。
我眯起眼睛望著他,十分不信:「孤苦貧窮?」
少年用同樣的神情回望我,玩味道:「婦科聖手?」
兩個騙子對視片刻,訂立完友好的互不揭穿約定,心照不宣地移開了目光。
這輛車隻有我們二人,若一言不發,終歸是有些無聊。
我率先道:「在下徐三,敢問閣下名諱。」
少年唇角抽動,吐出兩個字:「符四。」
……
我想為自己正名:「我的不是假名。」
符四認真:「我的也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名字而已,沒什麼緊要的。
我喜歡說話,自說自話也能說很久,偶爾撩逗一下符四。
初時符四還不怎麼理會我,漸漸地話比我還多。
我們倆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跟在鄭家後面。
夜宿在山林中,我沒去和鄭家人一塊兒吃,而是尋了水潭捕魚來烤。
符四跟在我身後,像條大尾擺來擺去。
我問:「你不去和他們一塊兒?」
符四眼也不眨地看著我的魚:「這個看著更好吃。」
我護食,再說了,我又不用積德,無需考慮符四的飢飽。
符四西子捧心一番賣慘,見我無動於衷,正色:「難道你這一路就沒發現你身上的異常?」
我神色微凜,手指不自覺收緊:「什麼異常?」
符四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魚上,意思很明顯。
我把魚遞給他,他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咬了兩口,咬了……
我不耐煩地催促:「快說。」
符四道:「我們這一路上連一點精怪和阻撓都沒遇見,你不覺得奇怪嗎?」
山間精怪多,過往車隊常常受其侵擾。
我們這一路確實很少遇見,但我以為那是因為符四在,畢竟他一看就非等闲之輩,阻攔一些精怪應該不在話下。
「不是我。」
符四仿佛看出我所想,他把魚骨丟到一邊,指著我:「是你。」
「我?」
我失笑:「你別開玩笑了,我不任人宰割就不錯了,哪來的本事驅趕精怪。」
「你身上的氣味。」
符四表情沒有一絲玩笑:「你身上有著極重的妖氣,一開始我甚至以為你是妖。」
我的心頓時和旁邊的寒潭一樣涼。
我唯一接觸過的妖,隻有長籬。
若真如符四所說,我的身上有著長籬的味道,尋常精怪不敢靠近,那麼長籬醒後若是想找我,豈不是輕而易舉?!
「大俠!」
我一把抓住符四的手:「幫個忙!」
符四面色不自然地抽回手,示意架子上的烤魚。
一些烤魚換我的小命,不虧!
我把烤魚統統送給符四,他風卷殘雲般吃完,伸出手:「來。」
我把手搭在他手上,一股涼意驀地蹿上來,我不由得退縮,符四一把抓住我的手,靈力強勢地湧入。
我咬著牙,背後疼出一身冷汗,快暈倒時,符四終於收回手,若有所思:「這濃厚氣味不是一般方式能夠留下的,怕是難以徹底清除。」
想到和長籬在那洞中日夜顛倒的 40 多天,我臉一紅:「那有別的辦法嗎?」
符四遞給我一顆小珠子,說隻要我帶在身上,就能藏匿住我身上的特殊氣息。
我還有點不放心:「那隻妖怪能找來嗎?」
符四自信一笑:「當然不能。」
我身上的妖氣被珠子遮住後,這一路上仍舊風平浪靜。
符四懶洋洋扯著韁繩,熟練地駕車,一派諸事莫擾的悠闲姿態,仿佛什麼也不曾做。
我斂眸,不再探究。
無論他想做什麼,都與我這樣的小人物無關。
8
半月後,東襄城門口,我拿起自己的行囊對鄭家人道別。
他們想留我繼續為鄭娘子看診,但我終究不是這方面的行家,找了借口婉拒。
我還想同符四道個別,一轉頭,馬車內外空空蕩蕩,早已沒了他的蹤影。
以他的本事,想來在這城中也不會吃虧,我還是顧好自己吧。
我沒什麼本事,隻會辨藥看病。
東襄城不缺藥館名醫,我一無師門二無修為,在那些醫修眼裡不夠看的。
問了幾家,我也不再去碰壁,索性在街頭支了個小攤。
再繁華的地方,也總有底層的困苦的人,他們付不起醫館的問診金,便來我這兒。
一來二去的,我倒是也攢了些名聲,勉強賺夠吃住的錢。
上午看診,下午睡覺,日子倒也快活。
這天中午我剛把東西收起來,面前忽地落下一片雪白的影。
我頭也不抬:「大病看不了,小病明天來。」
人影未動,笑著出聲:「徐藥師便是這麼對待病人的?」
少年一身錦緞華服,玉扇輕搖,脫去那一身粗布衣服,貴氣毫不遮掩。
我一笑:「看來符公子投奔的親戚挺富貴啊。」
符四不置可否,邀請我去喝酒。
他的表現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測,雖不知道符四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我身無長物,沒什麼可被騙的,把破木桌椅往牆角一擱,蓋了把幹草:「走。」
接連幾日,我收了攤,符四都準點出現帶我去吃飯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