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算
3953

「兒子——」


我拍了拍我媽的肩膀,「媽,這件事改天再說。」


上樓時,我媽還在跟張叔感嘆:「這孩子轉性了。」


回到臥室,我翻開了手機,給沈峪謹發了條消息:「你跟我爸談得怎麼樣了?」


「給我一些時間。」


過了會兒,他又囑咐:「不要跟你爸媽爭執。」


「知道。」


跟他待久了,我也學會了一些東西。


比如情緒穩定。


能講理的事,不要靠蠻力。


剩下的日子,我又恢復了規律的早睡早起。


我爸強制給我辦了通勤,每天有張叔接我上下學。


我跟沈峪謹幾乎沒有見面的時間,但是我沒有放棄。


到了十月份,我報了沈峪謹所在學校的計算機系。


這天,死黨給我發消息:「你家教授被學校約談了。」


「怎麼說?」

Advertisement


「還能怎麼說,接受檢查唄……」


「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大部分人還是明事理的。人家自由戀愛,又不是玩師生戀……醫術精湛,病人總不至於因為他喜歡男人,不治病了吧?對了,那個匿名舉報的你打算怎麼辦?你家教授好像並不打算追究。」


這些東西,沈峪謹從來不告訴我。


我猶豫好久,給沈峪謹發了個消息。


「忙嗎?」


「嗯,待會有手術。怎麼了?」


「沒事,就是問問。」


那邊沒了消息。


也對,他這會兒應該心情不好。


下一秒,我接到了沈峪謹打來的視頻通話。


他穿著手術服,視線穿過眼鏡,依舊是平和淡然的。


「顧餘。」


我扯了扯嘴角,「大教授變帥了啊,最近有沒有背著我勾搭別的小男生?」


他笑起來,「不敢。」


我扯了扯嘴角,還是沒忍住,問他:「你為什麼放過他?」


沈峪謹不置可否,「你在考研,報警的話,會牽扯你的精力,還會把你暴露在輿論之下,不明智。」


我抓了把頭頂的碎發,半開玩笑道:「我前幾天報名了,你猜猜我報哪了。」


沈峪謹愣了一愣,隨後笑了笑,


「顧餘,我尊重你的意願。哪怕……你嫌棄我,跑去外地,我可以接受。」


看著沈峪謹認真的表情,我突然就不忍心騙他了。


「我報了你們學校。以後上學放學,就住在你家。」


那頭好一陣都沒有說話,沈峪謹就這麼看著我。


直到身後護士喊他要上手術了,他才反應過來,「阿餘,我愛你。」


隨後掛了電話。


那句話卻仿佛帶著回音,一直在我腦海裡盤旋。


剛才……是表白嗎?


10


考研成績出來的那天,我把公示名單發給了沈峪謹。


他回了很簡短的一句:「A 大歡迎你。」


隨後就消失了。


我爸破天荒回了家。


跟我媽坐在沙發上,給我倒了杯茶。


「小餘,有些事,我們可以談一談了。」


在我過往的人生中,我爸一直把我當成一個搗蛋鬼,二世祖來對待,可是這一次,他無比嚴肅地問我:「你確定自己喜歡沈峪謹?」


我端坐在他對面,說:「我確定。」


「從小到大,你騙你老子的鬼話不計其數,這話有可信度嗎?」


我一噎,把公示名單給他:「這次我是認真的。如果我跟他散了,也不會聽從你和我媽的安排,跟別人結婚。這是我自己的生活,希望你們能理解。」


我爸沉默了半天,說:「和男人在一起,你以後可能會很辛苦。我指得是別人的目光……就像前不久,他們學校論壇一樣,如果你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知道。沈峪謹不怕,所以我也不怕。」


我爸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聲,「你小子……以前渾得一批,現在倒是有點擔當了。」


我蹙了蹙眉,「您這是……」


我媽笑道:「我和你爸想清楚了,你以前混不吝的,有個人能讓你收心,考研,人生走上正軌,是福氣。能讓你變成更好的人,我們為什麼要拒絕。」


我爸嘆了口氣,「就是可惜了沈峪謹,好好一個教授,被豬拱了。」


「爸——」


我有些感動。


我爸:「滾去找你男朋友。」


被父母從家裡撵出來的時候,天色將晚。


我給沈峪謹打了通電話。


那頭隔了一會兒才接起。


「顧餘。」


沈峪謹習慣連名帶姓的喊我,可是這兩個字,偏就繾綣又深情。


我問:「你現在在哪?」


他說:「警察局。」


我愣住了,「你在警察局幹什麼?」


「報案。」


沈峪謹說,「那個匿名的帖子,我自始至終沒想放過他。」


我氣喘籲籲地趕到警察局的時候,沈峪謹正從裡面出來。


金色的夕陽落在他的白襯衣上。


像一朵開在峭壁上清冷高潔的山茶花。


清麗又誘人。


「沈峪謹。」


我喊了他一聲,聲音發啞。


他看見了我,朝著我張開了手臂,「顧餘,過來。」


我鼻子一酸,朝他奔跑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雲層分開,雲團之間的燦爛夕陽噴薄而出。


我抬起頭,在眾人的目光中,跟沈峪謹接吻。


肆無忌憚。


……


幾周後,匿名發帖的人被揪出來了,是徐凱。


他擔心我和他爭搶考研名額,想盡辦法詆毀我。


又因為幹了這種事,在考研期間,一直擔驚受怕,所以也沒有考好。


沈峪謹沒有接受和解,把案子丟給了律師處理。


回家的路上,我問沈峪謹:「你父母那邊對你這樣有意見嗎?」


沈峪謹開著車,說:「我坦白比較早,他們最開始跟你爸媽一樣,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就接受了。」


「你想見見他們嗎?」他問。


「想。」


沈峪謹眉眼一舒,「好,改天去。」


秋天的時候,我見到了沈峪謹的父母。


預想中的刁難壓根沒有,他們對我很好。


隻是在聽說我比沈峪謹小 7 歲的時候,有些惋惜。


「峪謹比你年長太多,所以很多事情上,可能有代溝,如果有照顧不到的地方,你可以跟他說。他會改的。」


我知道,他們是怕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裡,我會改變主意,丟下沈峪謹一個人。


我握住了沈峪謹的手。


無名指的地方,是一對低調的戒指。


我說:「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明年我們回去國外結婚。他是我的愛人,我們會為對方的餘生負責。」


聖誕節那天,天黑得早。


學生都快寒假了。


我去了沈峪謹單位找他。


他剛下手術,領著一群小醫生從外面回來。


我裹著羊絨大衣,朝著沈峪謹打了個招呼。


周圍的人一下子就開始起哄。


原來,他們都知道我們。


沈峪謹朝我走來,「東西收拾好了嗎?」


「嗯。我跟導師請了假,要提前兩個小時到飛機場,時間剛剛好。」


坐在飛機上的時候,我還在跟沈峪謹說:「聽說這個季節那邊正在下雪。咱們 A 市好多年不下雪了。」


沈峪謹說:「下飛機的時候應該看不到,我們結婚的時候,希望能有。」


我們牽著手,看著飛機飛躍了晨昏線。


廣袤無垠的白雲之上,是橘紅色的光暈。


我們一路向西,在追逐夕陽。


飛機落地的時候,下雪了。


異國他鄉的街頭,我和沈峪謹並肩站在一起。


仰頭看著紛紛揚揚的雪在最後一絲落日的餘暉裡舞動。


「沈教授。」


「嗯?」


「我們可要一起白頭啊。」


(全文完)


番外


沈峪謹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不喜歡女生的呢?


大概是 28 歲那年,家裡給剛畢業的他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


女孩子家庭樣貌,跟他勢均力敵。


性格溫和,情商高。


幾乎所有人都喜歡她。


約會那天,外面下了雨。


烏壓壓的黑雲裹挾著悶熱的水蒸氣,沈峪謹開車,把女生送到了家。


臨下車時,她用那雙無辜水潤的眼睛望著他,說:「沈峪謹,我很喜歡你。」


睫毛上,還掛著幾滴晶瑩的雨珠。


沈峪謹望著她,平靜的心湖掀不起一絲波瀾。


他抿唇,溫和地說:「對不起,我們不合適。」


女生傷心欲絕,走後,沈峪謹把自己關在車裡,望著擋風玻璃上流連的水珠,意識到。


性別不對。


跟父母攤牌的時候,家裡鬧得天翻地覆。


他的父母執意要帶他去看心理醫生。


沈峪謹很冷靜:「媽,我是醫生,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三十歲的時候,沈峪謹在醫院站穩了腳跟。


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刃,短短幾年,一路升到了教授。


家裡終於不管他了。


沈峪謹其實也不太喜歡男性,他好像不喜歡任何人。


他更像個完美的單身主義。


直到……那年夏天,遇見了顧餘。


顧餘不止一次說過:「我這樣的刺頭,有什麼好喜歡的?」


來的時候,一身臭毛病。


說髒話、抽煙、打架、瞧不起人。


坐沒坐相、站沒站相。


甚至,沒什麼邊界感。


沈峪謹有時候不太能分得清,他的調笑是搞曖昧,還是搞惡作劇。


但是顧餘的感情,熱烈又霸道。


相比他們內斂的人來說,表達感情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他們都說:「這段感情裡,沈峪謹是卑微的那個。他寵著顧餘,對他言聽計從,甚至甘願被他玩弄。」


可是沈峪謹自己知道,他是被愛的那個。


顧餘心直口快的性格,導致他不太會騙人。


每一句「我愛你」,「我想你」,都是他被顧餘愛著的證據。


2


臨近下班的時候,沈峪謹的手機上又收到了顧餘的短信。


「沈教授,結婚紀念日, 別忘了啊。」


沈峪謹勾了勾唇,「沒忘。」


顧餘喜歡露營。


沈峪謹提前預定了地點。


根據氣象局的預測, 今夜會有流星雨。


等到家的時候,顧餘已經穿好了黑色的衝鋒衣。


一頭碎發恣意地支稜著,年輕又有朝氣。


「你身上還有消毒水味兒。」


顧餘嗅了嗅。


「那我去洗個澡。」


「不用。」


顧餘扔給他個登山包, 「晚了趕不上流星。」


其實沈峪謹的工作挺忙,一年到頭,能休假的時候少之又少。


驅車前往十公裡之外的露營地,今夜星辰萬裡。


天氣冷, 所以露營地的人也少。


顧餘縮在行軍床上, 跳動的篝火舔亮了他的五官。


他突然彎了彎眼, 「沈峪謹,來玩個遊戲。」


「什麼?」


顧餘不懷好意地說:「撲克牌比大小,輸了的脫衣服。」


沈峪謹遲疑,「太冷了, 你會感冒。」


顧餘炸了毛,「你瞧不起誰呢?真以為我會輸?看我不讓你脫得褲衩子都不剩。」


澄明的月光下, 兩個人玩起了撲克。


兩人各抽一張,比大小。


今晚顧餘的手氣好的爆炸, 沈峪謹脫掉了衝鋒衣, 手表, 襯衣。


顧餘才脫了個外套。


他有點興奮,「大教授, 今晚你輸定了。」


不過看起來,完全不是三十多歲的樣子。


「(也」篝火快要燃盡了, 流星雨也到了。


數不清的星星在幽藍的夜幕中,拖出銀白色的長尾。


絢爛盛大。


顧餘仰著頭,眼神都亮了。


沈峪謹知道,他很喜歡。


「顧餘, 兩周年快樂。」


顧餘勾住沈峪謹的尾指,「同樂啊。」


接下來,輪到顧餘倒霉了。


他接連失守,最後,一推牌局,惱羞成怒。


「不來了不來了, 再脫我就沒有了。」


沈峪謹掀開了他扔在桌子上的最後一片牌,輕笑出聲, 「顧餘, 願賭服輸。」


顧餘還是不幹,在篝火熄滅的最後一刻, 沈峪謹像蟄伏已久的獵豹,對獵物下手了。


「臥槽,沈峪謹,你幹嘛?」


「去帳篷裡, 外面冷。」


「你不脫我就不冷……」


「不可能。」


顧餘聲音迅速地萎靡下去, 「你別、別這樣……我認輸、認輸行了吧……」


沈峪謹的笑聲在夜色中緩緩流淌,「阿餘,你這裡可不像認輸的樣子。」


「你拿手術刀都這麼用力嗎?」


「抱歉……」


天邊星宿低垂,湖鳥蟲鳴, 全都隱藏在簌簌的風中。


或急或緩。


這是沈峪謹最喜歡的一次紀念日。


有漫天流星,有溫暖的篝火,有被他動過手腳的撲克牌。


也有顧餘。


(番外完)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