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姝拍著我的背,猶豫道:「大將軍說您雖是他的女兒,但這是天子家事,還是讓皇上自己管……」
我差點一口氣厥過去。
我娘愛吃杏仁,孕中尤其鍾愛,但我爹管她飲食管得嚴,不許她多吃,她饞得抱著肚子喊杏仁。
所以我有個連蕭成璟都不知道的乳名,叫小杏仁。
我爹和我一樣不愛讀書,看到那句詩,也該明白——
春天到了,趕緊把你家的小杏仁接出宮去!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試圖挽回自己搖搖欲墜的清白:
「切莫聽信那些胡言亂語,妹妹,隻有你能幫我了!」
李靜姝垂首避開了我的視線,隱晦地表達了她的拒絕。
幫助後宮妃嫔出逃是重罪,如若事發,怕是連命都保不住。
她不肯幫我也在我意料之中,隻是目前隻有她能幫我。
「去年除夕宮宴,我在御花園見到了顧凌風。」
我心中羞恥,不敢看她,匆匆說完最後一句:
「我改日再來找你,你好好考慮一下。」
14
我領著小桃往回走,心中鬱氣難平,便繞道去了太液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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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冤家路窄,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還撞上了宋玲瓏。
她看到我,眼神慌亂,嚇得連帕子都拿不住,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我本來打算裝作沒看見,直接走過。
她這一番情態反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淑妃這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見了本宮猶如耗子見了貓。」
我故意湊上前往她身後看,結果宋玲瓏急忙擋在了我身前。
我眉毛微挑,有些詫異。
難道真有什麼事?
「臣妾的事不需要貴妃操心。」
她撫著鬢,斜著眼看我,唇角微勾,顯出幾分譏嘲。
「貴妃禁足多日,怕是還不知道大將軍昨日被皇上派去剿匪。聽聞黎山多瘴氣,大將軍此去危險重重,不知還有沒有回來的那一日。」
她湊在我耳邊,聲音輕緩:「貴妃背靠將軍府,一向盛氣凌人。若將軍府倒了,不知姐姐該如何自處呢?」
我冷笑,伸手鉗住了她的下巴,手指在她眉眼處滑動。
宋玲瓏幾番掙扎都沒能脫身,眼底漸漸露出了驚恐。
我捻著她嫩滑的肌膚:「妹妹姿色過人,難怪皇上喜歡。」
「若妹妹沒了這張臉,又該如何自處呢?正好教教本宮。」
我故意微微用力,用指甲刮擦,宋玲瓏以為我真的要毀她容貌,竟瑟縮得發起抖來。
我沒看見她垂著頭,眼底劃過一絲暗芒。
我隻是嚇唬她,正準備松開她,她卻突然反扣住我的手,開始大聲求饒。
小桃見形勢不對,正要上前。
下一瞬,隻聽撲通一聲,我們兩人糾纏著雙雙落水。
15
我醒時,蕭成璟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底下跪著太醫和小桃。
宋玲瓏也在,她散著發,面容蒼白,伏在蕭成璟膝上。
我看了一眼,又把眼睛閉上了,隻聽宋玲瓏在那哭訴:
「宮人們都看見了,是貴妃把臣妾推下水的。
「臣妾一時害怕,才拉住了貴妃的手。」
她垂眸,淚珠滑過臉龐,清麗可憐。
蕭成璟沒說話,面色沉冷,手背繃出了青筋。
他質問太醫:「淑妃都醒了,怎麼貴妃還沒醒?」
太醫皺著眉,把我的脈摸了一遍又一遍。
「依臣之見,貴妃娘娘這是有喜了。」
「什麼?!」
我一個彈射起身。
所有人都被我的突然「詐屍」嚇了一跳。
老太醫跌坐在地,胡須顫顫:「娘娘稍安,臣行醫數十載,這簡單的喜脈是不會把錯的。」
「算算時間,應是有一個月左右的身孕了。」
剎那間,我腦子裡閃過了那些凌亂的綠頭牌。
啊!我殺蕭成璟!
蕭成璟被我剛剛那一下驚得站起身,宋玲瓏摔倒在地他也沒顧上,長腿一邁就繞過了宋玲瓏走到床前。
他氣息急促,雙拳緊了松,松了緊,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我被他看得心髒狂跳,又想到腹中有了孩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我和蕭成璟成婚數年,從王府到皇宮,肚子一直未有動靜。
如今我與蕭成璟勢同水火,這孩子……卻突然來了。
因著這個孩子,我「推」宋玲瓏落水的事也不了了之。
小桃有些後怕,說若不是安王恰巧路過救了我,怕不是莫名其妙就要失了孩子。
我點點頭:「合該謝謝他。」
16
我有孕後,蕭成璟不再日日留宿未央宮,開始頻繁來我宮裡。
賞賜更是如流水一般送進我宮裡,瞧著倒有些像從前。
隻是我們彼此心知肚明,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
哪怕我爹已啟程去剿匪,朝堂上還有許多彈劾他的聲音,其名目繁多已到了荒唐還明目張膽的地步。
直到幾日後,靜妃也傳出有孕。
蕭成璟瞧著比我有孕時還高興,不僅大肆封賞,甚至升了她的位分。
宮中自此有了兩位貴妃。
宮人們私下都在議論,說貴妃這一胎不如靜貴妃的金貴。皇上可是許諾了靜貴妃這一胎若是皇子,便立她為後,而鳳儀宮,除了賞賜珍寶便再沒什麼了。
小桃聽了後氣得嘴噘得老高:「誰稀罕。」
我確實不稀罕,李靜姝有孕於我來說簡直是大好事。
她總要為孩子考慮,如今總該同意幫我出宮了。
「不行。」李靜姝把頭搖成了撥浪鼓,珠翠碰撞在一起噼裡啪啦地響。
「這絕對不行。」她看了眼我的肚子,「娘娘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孩子考慮啊!外頭太危險了,宮裡安全。」
她咬死了不松口,看著比我還著急我肚子裡的孩子。
我隻能放出撒手锏:「你和顧凌風有私情,肚中的孩子是不是龍嗣還未可知。隻要你幫我,我就不把這事說出去。」
顧凌風是宮中禁衛軍統領,去年除夕宮宴,我意外撞見了李靜姝把人摁在假山上一頓猛親。
顧凌風一個大男人,被她親得雙耳通紅,兩隻手搭在她肩上,形似推拒,卻無半分力氣。
李靜姝於我有恩,至於蕭成璟頭頂是不是綠得發光,就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我就把這事埋在了心底,還替他們引開了宮人。
這也是我來找她幫忙的原因,有禁衛軍統領的幫助,我出宮會更容易。
靜貴妃輕咳了兩聲,臉色微紅,道:「不行。」
……
終究是錯付了!
17
我爹去剿匪後,便再無音信。
娘得知我有孕,終於進宮看我幾回,隻是每次蕭成璟都陪在邊上,做足了一副好女婿的模樣。
我娘被他哄得喜笑顏開,我在一旁著急上火,還被她訓斥:
「懷著孩子,怎地還這麼不穩重?安生些坐著,別上蹿下跳了。」
蕭成璟在一旁看著我笑,眉眼間春光融融。
我心裡苦。
我不說,我就是睡不著覺。
夜裡半夢半醒間,總覺得有人坐在床頭看我,肚子上還有隻寬厚的手掌溫柔摩挲,擾人清夢。
日漸顯懷時,小桃帶了一個面生的宮女到我面前。
她帶著我爹的信物。
「娘娘,奴婢奉大將軍之名帶娘娘出宮。」
她說皇上猜忌大將軍功高震主,要殺了大將軍,我腹中的孩子也流著我祝家的血,皇上必然不會留。
我爹擔心我的安危,給了她信物,讓她帶我出宮。
我半信半疑,問了她一些事,她卻都能對答如流。
我借著更衣,摸了一把匕首帶在身上,跟著那宮女往小路出宮。
夜色靜謐,遠遠地能聽見侍衛行經的腳步聲。
那宮女竟知曉宮中暗道,從暗道中鑽出時,她松了口氣,聲音裡帶了笑意。
「到了這裡,咱們就出了皇宮了,娘娘可以安心了。」
她朝我伸出手。
我握著匕首的手微松。
竟真的這麼容易就出來了。
下一秒。
「咻——」
箭镞沒入身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地,血腥氣驟然濃稠。
我忍不住幹嘔起來。
火光驟亮,蕭成璟自陰影處走出來,手上拿著弓箭,冰冷的視線從地上的宮女移到我身上。
我驀地打了個寒戰。
18
我又又又被禁足了。
隻是這一回蕭成璟像是氣狠了,他大概也沒想過我會突然出逃,開始對我嚴防死守。
鳳儀宮外的守衛又加了三倍。
蕭成璟倒是沒有短我的吃穿,隻是態度冷硬了許多。
之前我孕吐,他還會喚我卿卿哄我吃飯,經過我出逃被抓一事後,他隻會冷冰冰地喊祝如意吃飯,一天三頓地罵御廚廢物。
他罵人好兇,我聽了兩耳朵,忍不住慶幸還好自己懷孕了,不然就罵我頭上了。
隻是小桃被那一日的變故嚇得不輕,連著幾日未曾合眼。
「娘娘,若是哪一日皇上對咱們下手怎麼辦?」小桃哭喪著臉,目下青黑。
我一口灌完了安胎藥,垂著眼沉默良久。
「她到底是不是我爹的人還未可知,蕭成璟也不會對我腹中孩子下手。」
小桃目露茫然。
「皇上忌憚的是我爹和他手裡的兵權。」我摸了摸肚子,唇角微勾。
當天夜裡,我難以安枕。
孕中情緒本就反復無常,我睜著眼醞釀許久,抱著肚子開始嗚嗚哭號:「天殺的蕭成璟,這是要逼死我們娘倆啊!」
「兒啊,你怎麼就投在娘肚子裡了。你那挨千刀的爹,整顆心都撲在那宋氏身上,怕是哪一日看我們娘倆礙眼,就要除了我們了。」
我痛哭流涕,假意中含了三分真情。
隻聽身後突然傳來陰惻惻的聲音:「你每日就跟朕的皇兒說這些晦氣話?」
蕭成璟壓著眉眼,眼眶氣得通紅。
19
我懷胎五月時,我爹被黎山匪徒殺害的消息傳回了京城。
聽聞消息,我直接昏了過去,李靜姝匆匆趕來,守在我身邊。
她挺著一個比我還大的肚子,忙前忙後地照顧我,我嚇得都沒想我爹的事了。
沒過多久,宋玲瓏帶人闖入了鳳儀宮。
那重重防守被她的人輕易攻破,小桃被捂了嘴綁在一邊。
我和李靜姝抱著對方,嚇成了兩隻鹌鹑。
她昂著頭,滿臉惡意地看著我。
「祝鶴山已死,祝如意,我會讓你死得比你父親還慘。」
我看了眼她身後的人。
宮女太監侍衛都有,隻是身形利落,下盤極穩,手中持著刀劍。
不像是尋常宮人。
「宋玲瓏,你此番作為,眼裡還有沒有宮規,有沒有皇上?」
宋玲瓏歪著頭看我,唇角的笑容越來越大。
「祝鶴山怎麼會生出你這麼一個蠢貨女兒。」她指了指我和李靜姝,「這兩個帶走,剩下的殺了。」
「是!」
20
我們被帶到了大殿上。
蕭成璟高高坐在上首,顧凌風帶著寥寥數人在他身側護衛。
滿殿的持刀宮人,或年老或年少,或男或女,我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幾個眼熟的面孔。
像是我宮裡或是李靜姝宮裡的人。
他們面目肅穆,殺意凜然,正中是一錦衣男子,頭戴金冠,手持折扇,往常總是帶著春風笑意的臉上此刻全是冰冷。
宋玲瓏嬌笑著跑過去,依偎在他身邊。
「王爺,我把人帶來了。」
蕭成業摸了摸她的頭,誇獎了幾句,轉頭看向我:
「多虧皇嫂獻策,臣弟順利勾搭上了淑妃。」
我大驚,連連擺手,不敢看上首的蕭成璟: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
「你自己水性楊花,怎能賴別人呢!」
蕭成業笑了:「許久不見,皇嫂還是如此風趣。」
我更緊地靠在了李靜姝身邊,面上訕訕地。
蕭成璟頭上兩頂綠帽,怎麼就都和我扯上關系了,我是個女的啊!
李靜姝安撫地摸了摸我的後背。
蕭成業轉回頭,看向上面的蕭成璟:「皇兄,看這情形,勝負已然分明了。」
蕭成璟往四周看了看,依舊氣定神闲地坐在那兒:「父皇果然將這支暗衛留給了你。」
皇室有一支暗衛,世代在皇帝手中流傳,行跡隱匿,個個都是以一敵十的高手。
可怕的是這支暗衛隱沒於皇宮各處,難以根除。
一旦落入皇帝之外的人手裡,對於皇帝來說,這支暗衛便是心頭大患。
蕭成業點了點頭,唇角笑意淺薄:「父皇將這支暗衛給我,隻是為了保全我的性命。這支暗衛人數不多,今日盡數在此了。若非皇兄聽信讒言,將大將軍置於險境,臣弟如何敢以下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