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鳶鳶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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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地不熟,時鳶隻能逢人打聽,可宮裡拜高踩低蔚然成風,那些人聽清她問的是太平宮,立馬就掉頭走人。

就這樣,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才找到。

衰草、蛛網、褪色掉漆的朱門、幾聲寒鴉枯啼。

整個太平宮都籠著一層頹廢敗落的顏色。

這裡先前原是寵妃虞氏的寢宮。五年前,其父兄因Ṱŭ̀ⁿ卷入政治鬥爭,被革職發配,虞妃白綾懸梁以死謝罪。嫔妃自戕,累及子嗣,皇帝降旨剝奪聞璟雍王封號,遣散宮婢,從此,太平宮便成了幽禁聞璟的冷宮。日常供應,一並按照宮裡最低的標準給。

「篤篤……」

吱呀一聲,門開了。

【攻略目標已出現,請宿主完成攻略任務。】

2

腦中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她差點跳起來,意念回復:「啥?啥玩意兒?」

【面前的這個人,將會成為你的攻略對象。】

回神,聞璟抻了抻身上破舊的袍子,跪下來,面色平靜,朝著皇後宮殿的方向遙遙跪拜。

「謝母後開恩。」

接著掀起食盒,撩袖持筷,眼中一派從容淡定。

皇後厭惡虞妃,生前便屢屢針對,死後,也定不會讓她的兒子好過。

她主動包攬了聞璟的吃住,以彰顯自己的「仁愛寬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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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被褥裡的棉絮是有蟲的;冬日炭火嗆人難耐,而且永遠緊缺;飯是冷的、餿的,廚房裡幾樣不要的剩菜隨意攪拌在一起。

時鳶又在腦子裡問:

「攻略他……對我有什麼好處嗎?攻略失敗又會怎麼樣呢?」

【攻略失敗,不會有什麼懲罰。】

「哦,那我開擺了。」

系統話頭一轉:

【但是攻略成功,能夠讓你回到原來的世界。

【並獲得一套價值三千萬的江景大平層作為獎勵。】

時鳶瞬間血湧上頭:

「臥槽!臥槽!你別說了,我攻略!我來攻略!」

【恭喜宿主,任務領取成功。】

可時鳶高興得太早了。

她發現這個系統是個三無,起不到一點作用。

「你有什麼科技外掛給我嗎?」

【沒有。】

「有商城嗎?能兌換特效藥或者道具的那種?」

【沒有。】

「那我總能得到一點劇透吧?」

【不好意思,這個也沒有。】

這是個平行世界,結局是開放且未知的。

聞璟,將來是會登高祭鼎,或是奪位失敗梟首於眾,又或是當一輩子的冷宮皇子。

不得而知。

時鳶蒙了:「那我請問,你這個系統存在的意義到底是……」

系統答曰:【查詢攻略進度。】

「哦,現在的進度是?」

【-10%。】

「為什麼?!」

【因為他平等地恨這個世界。】

「神!經!病!」

她在腦中飆出一段好優美的中國話,直到聞璟開口時,才反應過來。

聞璟把食盒遞給她:「好了,你可以回去和你主子復命了。」

原來,自己被當作了皇後派來的人。

時鳶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關在門外。

連著跑了幾țų²天,聞璟終於對她放下一點點戒備。

他狀似無意地問起:

「前幾日那個宮女呢?」

指的是青蕪。

時鳶聲音發顫:「她……死了。」

這事,時隔幾天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先前青蕪做這份差事時,便借著皇後娘娘的架子狐假虎威,幾番羞辱聞璟。皇後大悅,賞了她幾塊碎銀。於是她整個人就飄起來,用錢去買了皇帝的行蹤,幻想自己可以借此一飛衝天。

可哪有那麼容易的美事。

青蕪扔在地上的手帕,還沒有等到帝王的垂幸,就先被皇後撿到了。

皇後冷笑:「蠢貨。」

下午,宮裡一位有頭有臉的公公過來了,他把人都叫出來,拿著東西來尋主。青蕪喜不自勝,擠到最前面,諂媚笑道:「公公,是我的,是我的。」

公公一彎腰,恭敬道:「青蕪姑娘,跟咱家走吧。」

沒過半個時辰,殘缺不全的屍體就被扔回來了。道道刀口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不要妄想、不要張揚、學會藏拙。

是時鳶在這裡學會的第一個道理。

聞璟聽完,淡淡點頭:「知道了。」

青蕪的死活,跟他確實關系不大。

他轉身,照例準備關門,時鳶這時衝上來:

「奴婢……奴婢願跟隨殿下。」

聞璟停下腳步,回頭打量著她:

「你說什麼?」

她清了清嗓子,聲音揚起來:

「奴婢願跟隨殿下!」

聞璟覺得好笑。

「你還年輕,我什麼都給不了你,另謀高就吧。」

說完又要關門。

好不容易能跟他說兩句話,這門一關,ţúₘ不知道又到什麼時候才有機會。

時鳶急得忘了謙稱,追上去:「我不怕的!隻要能跟隨殿下左右,我不怕!」

聞璟沉吟許久,終於緩緩啟唇道:

「好。」

她帶著自己的包裹從大通鋪搬去冷宮時,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個瘋子。

即使是末等宮女,在宮裡慢慢熬,熬出資歷,總能等到向上晉升的機會。一旦進了冷宮,那可真就是死路一條了。

隻有時鳶自己知道——

那可是大平層啊!!

沒有人可以對三千萬的大平層說不!

沒!有!人!

冷宮衣食緊張,兩個人無論如何縮減都是不夠的。

聞璟並非沒有嘗試過開荒種田。隻是皇後做事太絕,她會執著地、數年如一日地派人來把剛翻好的小菜地踹翻。

月黑風高,兩人餓得眼冒金星,冒險摸去了宮裡的廚房。

收獲頗豐。

聞璟扛了一袋米,時鳶手裡拎著兩條鹹魚,正喜滋滋地往回趕,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暴喝。

「前面那兩個賊,站住!」

是御膳房值夜班的小太監。

「東西放下!」

時鳶還在發蒙,聞璟已經反應迅速地拉起她拔足狂奔。

他們第一次牽手,下意識地扣緊十指。

風疾馳不息,月光潺潺流淌。

彼此緊握,然後不自覺地更緊一點。

有關風月,有關愛情。

身後人依然窮追不舍。

「把東西放下,還可以放你們一馬!要是被我抓到了,別怪我把你們拖去大牢問罪!」

放下?

那是不可能的,沒有東西吃兩人就會餓死。

他們跑著跑著,逐漸體力不支,雙腿發軟,冷汗涔涔。

快要被追上了。

時鳶腦中飛速盤算著——

虞妃生前,皇後恨她恨得牙痒,若是被抓住,她定會借此機會大做文章,把聞璟這個廢棄皇子一廢到底。

橫豎都是死,不如搏一搏,單車變摩託!

心底忽然生出勇氣,她停下腳步,回頭,看準時機,在聞璟驚愕的目光中,對準那人的腦袋,抡起鹹魚,就是利落幹脆地一棒子。

「咻——邦!」

腌制的鹹魚梆硬,小太監還沒反應過來,就結結實實挨了一下,應聲倒地不起。

跑回冷宮,關緊大門,兩個人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我剛才那一下,不會把他打死吧?」

「不會,不會,你本來力氣就小,又沒吃飽飯,他那麼壯,那一下鹹魚還是能挨住的。」

「哈哈哈哈哈哈……那倒也是,我真機智。」

晴朗的夜,月明星稀,他們在院子裡支了簡易的爐灶,生火架鍋,一起喝齁得要命的鹹魚粥。

3

烘蟲至穢,變為蟬而飲露於秋風。

冷宮蟄伏第七年,聞璟等到了蛻變的機會。

皇帝遇刺,他舍命擋刀。

事實上,這場刺殺是聞璟自導自演的。他暗中聯絡了母族的殘餘勢力,铤而走險,賭皇帝對他這個兒子尚有一絲微薄的憐憫之情,能看在他舍身擋刀的份上,正眼瞧他一次。

他賭對了,皇帝解了對他的懲罰,恢復了他雍王的身份與尊榮。

往日破敗的宮室煥然一新,雜草叢生的院落擺滿鮮花,宮僕與太醫魚貫而入。

但他也差點把命搭進去。

刀劍刺入的位置靠近心髒。

並且,受當時醫療條件的限制,傷口感染,引發高熱驚厥。

聞璟昏迷不醒,太醫院上下束手無策,皇帝已經傳旨到禮部,備好皇子下葬的喪儀,隨時備用。

床榻前,時鳶抓著他的手,灼得燙人。

她哭得撕心裂肺:「聞璟,你別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

哭得真情實感。

畢竟,聞璟要是沒了,她的三千萬大平層也會跟著隨風而散。

驟然,如閃電劈開黑夜般,一段記憶瞬間湧現。

時鳶所在的高中是省重點,每屆高考都有學生走競賽保送的路子。

為了培養學苗,學校課外安排了強化班,專講競賽內容。

競賽內容,不在高考大綱範圍內,那就等於不用學。

所以這種課,時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睡過去的。

某天生物強化課,講的是各類抗生素的制備。

除了現代醫學常用的青霉素、四環素,還有一種抗生素。

搗碎大蒜,用酒精萃取,即可得到大蒜素,同樣具有殺菌消炎的作用,最大的優點,是對制取條件沒有那麼嚴苛的要求。

同桌當時開玩笑:「記一下,萬一哪天穿越了能用上呢。」

時鳶敷衍地「嗯嗯」兩聲,聽了一耳朵。

反正現在,聞璟估計已經到閻王殿前排隊等著搖號了。

她就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試了。

不出所料地,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時鳶再一次哭得搖天撼地。

眾人噤若寒蟬。

此時,一絲細弱的氣聲傳來:

「讓我睡一會……」

時鳶立馬收聲。

太監一甩拂塵,捏起指頭,對著一群人輕聲細語地斥道:

「聽見沒?都出去,出去!別擾了雍王殿下休息……」

眾人悄聲地列隊而出,時鳶在最後也準備跟著出去,卻被攥住手。

掌心滾燙,舒服得讓人心也熨帖下來。

「阿鳶,別走。」指尖被他輕輕捏了兩下,「陪我。」

「好。」

她應了聲,把手抽出來,端了藥碗過來,又去水盆擰了新的毛巾。

做完這些,最後搬了一隻矮腳凳,坐到床頭守著他。

她問:「是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隻是想和你單獨待一塊。」

也在此時,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一聲。

他不好意思地自嘲笑笑Ŧũ¹:

「昏了這麼久,餓也餓醒了。」

她支著下巴,開玩笑:「隻有鹹魚粥。」

「好。」他眼底烏青,卻掩不住融融愛意,「是你做的都好。」

時鳶拎著長裙小跑出去,娉娉嫋嫋,裙擺似風荷舉。

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宮人給她送了新的裙子和首飾。她未施粉黛,發髻隨意攏起,單是站在那,便勝過明媚春光。

真好,真好啊。

「阿鳶。」

「怎麼了?」她回頭。

「沒什麼。」

他閉上眼,笑得輕松:

「我們,熬出來了。」

4

俗話: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時鳶開始用穿越女的優勢彎道超車。

從制取簡單抗生素降低戰場上傷員死亡率,到用物理學虹吸原理設計灌溉農具促進生產,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聞璟在皇帝眼中的位置逐日提升,可即便如此,他仍不在儲君的選擇範圍內。

無所謂,他現在已經有了底牌。別人不想給的東西,可以自己來拿。他舉兵逼宮,把皇位搶了過來。

按照例,新舊勢力更迭之時,朝堂總是少不了一番血洗。

但僅存的一絲良善讓他沒有大開殺戒。

除了皇後,除了翊王。

翊王是個紈绔,按理說,他對聞璟構成的威脅最弱,本能安安穩穩快活逍遙一輩子,可他前不久在某個醉酒的夜裡,不知死活地調戲了阿鳶,用下流的言辭誇她「水嫩」。

於是聞璟叫人把他丟進了水牢。

登基大典上,先皇後一族的黨羽發動了刺殺。

雲巔之下,九臺之上。

火光衝天,刀嘯劍鳴。

他這才醒悟,高位者會被自己一瞬間的仁慈拖入深淵萬劫不復。

他再次舉起了屠刀。

逆者,誅之。

一場殺戮結束,宣告著十數年的隱忍屈辱落下帷幕。

遍地屍體縱橫,熱血蜿蜒流淌,浸湿了衣擺,喂飽了長劍。

氣氛壓抑得可怕,一側執儀仗的禮官渾身顫瑟,大氣不敢出。他不知道,這位冷宮隱忍多年、九死一生從刀光劍影中殺出來的新帝,下一步會做什麼。

慟哭、狂笑,或是繼續屠殺,才足以宣泄這多年來積攢的壓抑和痛ţû⁵苦。

都沒有。

聞璟怔在原地, 麻木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落入眼中的是汗水還是鮮血,他不知道。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聞璟回眸, 眼中微弱光芒升起。

光影朦朧, 但見, 一道纖弱身影提著長裙朝他飛奔而來, 發髻未挽,青絲飛揚, 燦爛明光千道萬道,落在她身上也霎時變得溫柔。

「聞璟!」

她來了。

他聲音顫抖:「阿鳶……」

從殿門,到高臺玉階下, 數不盡的屍首, 殷紅鮮血匯成一道長河, 橫亙在他們中間。

聞璟怕她被眼前屍山血河的場面嚇到,也怕她被自己此刻這副猙獰的面目嚇到。

「阿鳶,別過來……」

她置若罔聞,仍不顧一切地跑ťűⁱ來, 一步一步,都踏在了他的心尖上。

「當啷——」

他扔掉手中長劍, 張手接住她。

他們在光裡擁抱。

刺殺發生時, 聞璟的死士和暗衛卻先趕到了時鳶身邊。

這是他留給她的底牌。

死士和暗衛準備護送她從暗道逃至宮外。可她偏要朝反方向跑。

一路狂奔, 終於見到了。

她上看下看,又捧起他的臉細細檢查。他遷就地俯下身, 眼眸輕闔,唇角銜著淡淡的笑意,像被馴服的獸, 溫順地任由擺弄。

他好著呢, 身上沒少零件,裡面穿了一層軟甲和護心鏡,唯一令人擔憂的就是臉, 剛才一支羽箭擦過,在眉骨劃出一道傷口, 以後可能會有破相的風險。

擔憂、驚懼、後怕,一路上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來。她「哇」的一聲哭出來,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聞璟, 你沒事就好,你要是死了我幹脆也一頭撞死算了!嗚哇……」

禮官悄悄捏了一把汗。

宮規森嚴,不可直呼皇帝名諱, 在皇帝面前說不吉利的話更是大忌。

要是換成其他人, 這會已經涼了。

聞璟攏了攏繁復的裙擺,將她攔腰抱起。

「小心, 地上髒。」

潔白的裙裳,不要被血汙染髒。

世上的風雨, 往後有他來遮擋。

萬人之上的帝王, 也會卑微地奢望,她能永遠在身邊,生生世世。

殘舊的陋室,奢靡的宮殿, 有了她的地方才是家。

「阿鳶。」

他的聲音幾近哽咽,小心翼翼幫她撥開碎發,在她眉心珍重地輕吻:

「我們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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