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初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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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侍衛以為她暈船,連忙搬來痰盂,鍾華甄的青絲垂在細肩,柔美的後背輕輕顫動,她跌坐到地上,手按住起伏的胸口,吐了出來。


  畫舫木板硬實,鍾華甄身上沒什麼力氣,她的手有點抖,從袖中慢慢抽出條繡帕,擦了擦蒼白的嘴唇。一隻大手突然貼向她的臉,鍾華甄緩緩抬起頭,看見李煦。


  李煦看她模樣難受,皺眉收回手,蹲下要把她抱起來。


  她慢慢擋過他的手,搖頭道:“許久沒上船,有些暈眩。”


  鍾華甄又吐了幾聲,她身體都顫抖起來。


  李煦以為她是男人自尊心發作,不想被侍衛看低,也沒在這時候難為她。他半蹲在地上,幫她順背,問:“你的臉很涼,著涼了?”


  鍾華甄沒力氣開口,她的手緊緊捂住胸口,咳了兩下,李煦看不下去,他把她輕輕按懷裡,準備抱她進房,又抬頭對侍衛道:“眼睛閉上,不許把今天的事傳出去,違者立斬。”


  侍衛連忙轉過身,鍾華甄卻不願意讓他抱,她頭抵在李煦的肩膀,手緊攥著他的手臂,指尖泛白。


  李煦拗不過她,輕拍她的背,“行了,我扶你去房裡歇息。”


  鍾華甄這才慢慢松了手。


  畫舫雕梁刻盤旋的雲紋,垂下的流蘇輕輕晃動,鍾華甄似乎一直很難受,什麼話也沒說。


  “我記得你以前好好的,”李煦扶她坐到床上,“身體真的不舒服?還是剛才睡覺時冷到了?”


  鍾華甄搖搖頭,她伏在床上再次幹嘔起來,李煦輕拍她的背,見她好點後,收手轉身去倒水。


  她臉色蒼白至極,李煦叫了一個侍衛進來,讓船夫立即回岸上請大夫。


  鍾華甄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李煦回頭,扶起她,給她喂水。她抿了口水,咳出兩聲,稍稍緩過來後,虛靠在他懷裡道:“我沒事,隻是有點暈,用不著請大夫。”


  “你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李煦撫她額頭,又放下來,“長公主愚鈍覺得外面的大夫都要害你,你蠢到也這樣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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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華甄慢慢抓住他的大手,與他虎口交握住,發白的嘴唇輕輕張開,道:“我真的沒事,我馬車上坐了半天,又徑直來乘船,會暈正常,休息會兒就好了,你也不要告訴母親。”


  她很久沒上船,從前也沒暈過,哪知道還能在這種時候起反應。


  鍾華甄看到他不說話,突然笑了笑,“你我這麼多年的朋友,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像那種會給自己委屈的人嗎?你讓我好好休息會兒。”


  ……


  鍾華甄在李煦這裡還是有信譽度的。


  她喝口水後好上很多,李煦也勉強信她是暈船。


  等畫舫回岸邊時,一行東宮侍衛早早候在一旁,抱拳朝李煦行禮道:“太子殿下,相爺有急事要找,請您速回東宮。”


  李煦扶著鍾華甄下船,皺眉道:“本宮待會再走。”


  為首的一個侍衛有些為難,開口道:“事關昨晚自盡的宋大人,相爺請您趕緊回去。”


  鍾華甄突然說:“如果不是大事相爺也不會派人到這地方找,殿下可先行一步,我現在不太想動,還是留在這看看大夫再走。”


  李煦覺得她奇怪,“你不是說不想看大夫嗎?”


  鍾華甄無奈說:“總歸不是壞事,我仔細想了想,要是從外面帶病回侯府,母親怕是得罰我跪佛堂,說不定以後還不許我再出門。”


  岸邊潺潺水聲清越,地上雜草都已經幹枯。


  長公主一直這樣,李煦知道她不是在說謊。


  鍾華甄剛剛在船上吐了小半天,身子泛力,現在隨他離開肯定不行。


  李煦想了想,讓東宮侍衛在旁等候,等把鍾華甄安置在皇家別苑中後,又讓個侍衛去請大夫,輕撫她的臉頰,彎腰哄小孩樣地說:“那我先走了,晚上再來接你回去,你別自己亂走。”


  鍾華甄心嘆口氣,自從他們上次鬧翻後,他就一直覺得她是小孩子脾氣,時不時就給顆糖哄。


  “不用,”她坐在四角方凳上,手搭紅木圓桌,“你也知道母親性子,我若是私自出來玩還晚歸,她定得怨你帶壞我,我過幾天有空再去東宮找你玩,今天我自己回去,你快走吧,要是耽誤事,又該輪到張相怪我。”


  李煦收回手,看了一眼天色,心中先算了算,即使鍾華甄休息一個時辰再走,回到家時天也不會黑,他由了她,隻是叮囑兩句:“那我先走一步,你好好休息。”


  鍾華甄點了頭。


  東宮的侍衛來催了幾次,李煦不耐煩,卻也知道事情不能耽擱,策馬領侍衛離去,把馬車和御林軍都留給了她。


  鍾華甄雖覺有些無奈,但也沒想太多。


  她輕輕捂住胸口,坐到床榻上,又抬手放下幔帳,等大夫過來。


  鍾華甄平日不怎麼到這種地方,就算出門也不會是一個人。


  這是個機會,抓藥的機會。


  寬敞的院子打掃幹淨,床榻整齊。一個老大夫氣喘籲籲地往這邊小跑,侍衛背著他的藥箱。


  “鍾世子,大夫來了。”


  鍾華甄讓人都下去,隻讓大夫一個人進來。


  這老大夫是附近最近的大夫,行醫幾十年,被侍衛請來時還誠惶誠恐,能來這座別苑的人非富即貴,一不小心說錯話,那就是掉腦袋的事。


  屋內的帷幔垂下,隻能看清人影的大概輪廓,老大夫跪下,先擦汗問一句道:“世子是哪裡有不適?”


  鍾華甄聽他的聲音中的緊張慌亂,心中慢慢松了口氣,是個膽小的。


  “並無不適,隻是想和大夫您商量件事,”鍾華甄咳了一聲,“如果你敢泄露出去,你一家老小的性命,絕活不過明天。”


  她一出口就是狠話,把這大夫嚇得夠嗆,連忙磕頭喊世子饒命。


  鍾華甄靠著床圍,看這大夫,“隻是想問一樁怪病,你要是守不住秘密,莫怪鍾家下手無情,你應還是不應?”


  她連說兩次,大夫雙股顫顫,也明白他今天要是不答應,鐵定是走不出這間別苑。


  他盡量讓自己聲音平靜:“老朽為人醫者,不會泄露旁人病症。”


  鍾華甄壓低聲音,“我寵幸了府上一個婢女,她最得我寵愛,這幾日得了病,總是腹嘔難受,我母親不許低賤下人混淆血脈,我想保住這婢女,又不想這件事被他人知道,你說當怎麼辦?”


  老大夫一聽就知道她是闖禍讓婢女有了孩子,他咽口水道:“世子要是不介意,老朽可抓幾味藥送至侯府,隻消服用一次就無後顧之憂,保證不會讓人發現。”


  “也好,你隻需把藥送到侯府後門,明日午時一刻會有人出門找你,”鍾華甄的手蜷起,“屆時會有一百兩的賞銀供你保守秘密,如果哪一天我在外面聽到這件事的傳聞,你該知道後果。”


  老大夫額上都冒了汗:“老朽絕不會對第二個人說起此事。”


  世家秘辛都是見不得人的秘密,像鍾華甄這樣弄大婢女肚子的事不少見,要是哪天傳得沸沸揚揚,死的絕對是傳消息的人。


  “希望你說到做到,”鍾華甄緊按眉心,“若是太子問起我身子如何,你隻消說我身子無礙,隻是近日睡得不好導致疲倦,如果說得多被他察覺我在裝病,告知我母親,我必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第15章


  日頭開始斜掛時,東宮書房窗牖透出暖色的陽光,鄭總管小心翼翼站在書房門口,朝裡道:“殿下,天快黑了,該點燈用晚膳了。”


  紫檀木案桌上擺有幾張已經開封的書信,面上有燒焦的痕跡,李煦放下手裡的密折,抬頭看向坐在面前的幾位大人,開口說:“今天的事,有勞各位大人。”


  “老臣定當不負殿下期望。”


  這幾個都是朝中的要臣,來商討刑部新發現的一些東西。宋之康有個相好,是個半老徐娘的風流寡婦,住得離宋家不遠。


  這事隱蔽,沒幾個人知道。魏尚書底下人在排查四周時,發現這寡婦大白天的鬼鬼祟祟,躲過眾人神神叨叨,在燒什麼東西,衙役看見上邊的官戳,當即搶過來,因為不識字,交給了當時在場的魏尚書,魏尚書看完之後,立即審問這寡婦。


  那個寡婦哭哭啼啼,也不知道自己在燒的是什麼,隻說那是宋之康這幾天留下的東西,她怕晚上出事,所以才想燒了。


  魏尚書收了書信,隻說這是宋之康貪汙的證據,把寡婦嚇得磕頭求饒命。等事情解決後,他回了刑部,派人去趟相府,請太子回京。


  這幾張寫的是京城布防與御林軍駐地範圍,蓋了官戳,很顯然正要送出京,但要送到什麼地方,信上沒寫。


  京城中人才濟濟,宋之康不算是大人物,雖靠著一些假東西得到民間的好名聲,但真正算起來,他隻不過是大司馬底下一個普普通通的官員,連心腹都算不上。


  這事情不簡單,大司馬掌管京外武營,沒有必要借宋之康的手送這些東西出去,宋之康到底是要把東西送給誰,不得而知。


  李煦讓鄭總管把幾位大人送出東宮,他又回了書房,點亮燭燈放紗罩,坐下繼續看這幾封信。


  方才魏尚書說他在刑部對比過字跡,這些信件確實出自宋之康之手。


  誰都以為這是個小得不值得一提的官員,沒想到私下還能扒出這些東西。


  上午市井之中還在傳大司馬利用宋之康陷害太子,下午就開始變風頭,成了宋之康故意與外人勾結,太子縱容,以陷害大司馬於不義之地。


  兩方言論交織不清,信的信,不信的不信,大司馬也不是傻子。李煦從書架上面拿出鍾華甄早上給他寫東西,坐回扶手椅上,打開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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