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跪下,朝他磕了個頭,直言道:“我與華甄約過不瞞對方,這事我會告訴她。”
他性子向來直白,隻要不想,便不會推託搪塞,也不會白白任由人利用惹不想要的麻煩,無論是誰。
皇帝嘴唇微動,最後卻是什麼都沒說,疲倦擺手,讓人把他領了出去。
老總管把李煦送出去後,回了皇帝寢殿,遲疑道:“陛下,太子殿下他……”
“任他吧,日後也該他自己來,”皇帝聲音倦怠,“長公主快回來了?”
“聽說快到京城了。”
皇帝胸口一悶,連咳出好幾聲,喝了放在旁邊備置的藥才緩過來些。
張相之所以能那麼順暢查到鍾華甄出生時的消息,因為皇帝先他一步動手,張相隻不過是順著皇帝查探的線一直往下。
唯一不同的,隻是皇帝查那時,還沒有小七的存在。
李煦在去相府之前先回了趟東宮換衣服,那時候天才剛剛露出一點曦光,鄭總管迎他回屋,李煦抬手讓他們下去。
屋裡燃火爐子,噼裡啪啦燒得響,一旁紅木圓凳擺碗熱乎的白粥,他一天一夜沒睡,坐在床榻上,手揉幾下寬肩,從懷裡拿出另一封信。這封信寫著時間,是在幾年後,大抵是讓他不要隨意開。
現如今皇帝那邊都已經承認,也沒有比之更為嚴重的事。
張夫人那邊需要交代,鍾府也要個解釋,什麼都得弄清楚,刺殺張相擾亂計劃的人,定不是普通人。
他拆開信後,順手拿起旁邊白粥喝一口,也就隻喝了這麼一口,頓在原地。
……
鍾華甄一大清早醒來便讓人備馬車去東宮,她今天依舊穿一身厚實衣袍,披灰羽大氅衣,手裡抱一個暖手爐,幹淨精致的面龐帶有一絲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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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亂世,誰都不是省油的燈,鍾華甄覺得那個人不可能遠來京城,可那聲音著實讓她後怕。
鄭管家許久沒見她,一邊讓人去寢殿稟報,一邊領她進去,還和她寒暄兩句近來可好。
鍾華甄和李煦熟,進東宮沒有那麼多禮數,她尚不知道李煦那裡看見了什麼,隻是想趕緊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
京城進了突厥皇室。
“世子來得巧,太子殿下從陛下那裡回來沒多久,現在剛剛沐浴完,”鄭總管告訴她,“他沐浴時沒讓人伺候,但我瞧他臉色,似乎不太好。”
路上的雪被太監掃到青石板兩邊,鍾華甄腳步一頓,問:“昨天晚上確實有點冷,他著涼了?”
鄭總管搖頭,“殿下沒請御醫,看起來不像。”
“大抵是遇上煩心事,”鍾華甄頓了頓,“我今天來,便是要和他說張相的事,我突然想起自己那時聽過一點動靜,覺得蹊蹺。”
鍾華甄大多數時候都生長在京城,在旁人眼中不可能認識跟突厥有關的人,更不可能告訴李煦自己聽到的那個聲音是誰。
她也沒必要指出具體的人,隻要和李煦說她聽見突厥話,他自己知道該怎麼辦。
一個小太監匆匆跑過來,中途沒踩穩,摔了一跤,扶著臀起身,見到鍾華甄後又行禮,道:“回稟世子,太子有令,他要詳查張相的事,讓您今日先回去,殿下不想見你。”
鍾華甄心下一驚,以為李煦是查到有什麼不利於她的證據,問道:“太子殿下可說了原因?我此次前來是有事稟報。”
這太監還沒張口,又有一個小太監跑過來,剛出回廊就喊:“太子殿下邀世子相見!”
鍾華甄愣然,看了一眼鄭總管,鄭總管同樣一頭霧水。
回廊曲折,雲海紋爬雕梁,那個小太監跑出一身熱汗,氣喘籲籲到鍾華甄跟前說:“太子殿下方才變了主意,讓您去一趟。”
方才那太監氣還沒喘勻,這個也是跑著過來,鍾華甄手微微抱緊手中暖爐,覺出一絲不對勁,鄭總管也是頭次遇到李煦這樣,打圓場道:“許是殿下有什麼話想對世子說。”
鍾華甄體弱的事整個東宮都知道,張相的事或許和她有關,但說她怒意上頭親手殺了張相,這不太可能。
百姓之中現在也在議論這種事,若鍾華甄從相府走後張相出事這或許能談論些怪異,但她在現場,被陷害的概率就大了很多。
沒人那麼傻,會跑到別人家鬧事還不走。
李煦的寢殿鍾華甄來過無數次,他從小就不怕冷,覺得沒必要燃太多爐子,屋子裡也不像別處暖和,後來鍾華甄實在覺得太冷,他才讓人加了幾個。
太陽才剛剛升起不久,寒冷的風卷雜雪,兩個太監為她推開殿門,鍾華甄走進去後,他們又關上避風。
鍾華甄回頭看一眼,懷裡抱暖手爐慢慢往殿內走。
屋裡的帷幔是放下的,透進窗牖的亮光被遮掩住,李煦身著幹淨單衣坐在羅漢床上,單腿踩床沿,一手搭在膝蓋上,面無表情地看鍾華甄走近。
他一句話也不說,四周生出一種寂靜的沉悶。羅漢床的小幾上有封信,信邊擺一碗冷粥。
方才的反常已經讓鍾華甄生出戒備,他這種模樣更讓她覺得出了事,鍾華甄在腹中慢慢斟詞酌句,開口道:“我這次來,是想同殿下……”
她話還沒說完,那碗冷粥便被狠狠掃落置地,發出碎裂的響聲。
鍾華甄被嚇一跳,後退一步。
鄭總管聽見動靜,連忙跑進來,被李煦冷冷地一聲滾驚得後背發涼。
鍾華甄心跳加快幾分,輕聲道:“是我惹怒了殿下,鄭總管先出去吧。”
鄭總管猶豫一下,行禮退下。
鍾華甄不知道李煦到底在發什麼脾氣,但這時和他硬碰硬不是明智之舉。
李煦視線看向她,他冷淡的聲音裡帶著火氣,說:“你果真是最能摸我脾氣的人。”
鍾華甄低眸道:“若是我做錯什麼事招惹殿下,殿下直說就行。”
“脫。”
第62章
李煦這頓脾氣來得莫名其妙, 某一瞬間鍾華甄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殿內的空氣好像凝結一般, 鍾華甄視線看向他手邊的那封信, 眼皮一跳。
她抱緊手中的暖手爐, 心跳的速度加快,問道:“殿下這是什麼意思?天寒地凍,不如多穿兩件衣服,脫什麼脫?”
李煦慢慢放下腿, 他單手撐著頭,對她說了一句過來。
地上散著白粥, 瓷器碎片零碎, 鍾華甄對上他的視線, 被他眼中的冷意一驚,她心中暗暗思量, 沒覺得自己有疏漏之處,但她直覺現在靠近李煦不安全, 隻能搖了搖頭, 道:“我在這聽得到。”
“本宮不想再說第二遍。”
他的聲音裡已經含有慍怒, 鍾華甄心中打鼓, 一邊怕他發現什麼, 另一邊又覺他是和以前一樣被什麼事惹到了。
她慢慢走近, 李煦抬頭看著她。
他的手敲著案桌, 聲音淡淡, 道:“今日去見父皇, 聽了一些隱秘舊事, 想要告訴你。本宮說過你我二人間不需隱瞞,便是冒險也無所謂,可還記得?”
她看向案桌上反扣住的信,斟酌著點了頭,和他道:“記得。”
鍾華甄話音剛落,李煦的手便攬向她腰,鍾華甄心一跳,驚呼一聲跌坐到他身上,手上的暖手爐沒拿穩,砰地摔下,在地上滾了兩圈。
他的胸膛寬厚溫暖,鍾華甄雙手撐住,心就就像要從嗓子眼跳出來,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李煦看自己胸膛上手的位置,眸眼微抬,聲音裡沒含任何感情,“現在該是你表衷心的時候,你瞞我什麼,最好說清楚。”
鍾華甄坐在他結實的腿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對殿下是赤誠之心,無事隱瞞。”
他的聲音淡了一些:“當真?”
“……當真。”鍾華甄鼻尖冒出汗,心思轉動,不明白自己那裡出現紕漏,張相若是要把她的身份捅給李煦,何必要約她單獨見面,李煦沒可能知道得這麼快。
李煦抬手按住她的頭,鍾華甄不得不與他靠得極近,鼻尖都要觸碰到他臉頰,她的手攥緊他胸前的裡衣,指尖發白。
他們兩個的呼吸纏在一起,鍾華甄咽下口水。
“若我們都為男子,那你吻我一下,該是再正常不過。”
鍾華甄在聽到他那句話時後背便生出戰慄,在他眼裡,男子之間沒有禁忌,但男女之間,是有條橫溝的,那封信一定寫了什麼東西!
“怎麼不敢?”他語氣嘲諷,“不是說了什麼都沒瞞我嗎?”
她手微微攥緊,明白張相這是直接把她的身份捅給了他。鍾華甄盡量讓自己的心跳平靜下來,她早就猜到他會生氣,用不著太過慌張。
“男子之間何時當如此?殿下問任何一人也是,難道殿下與魏函青也會做這等事?”
李煦沉默一會,似乎也覺得自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