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人人都說鍾華甄是男孩,大家覺得鍾家幾代單傳,私下議論長公主腹中孩子是女孩的話會惹怒鼎鼎有名的戰神將軍,所以誰都沒去想另一種可能。
鍾華甄睡覺前腦子還有些暈乎乎,但她謹慎的心思還在,去藥房備了一些藥粉,放在枕頭旁。南夫人雖覺得她有些過於擔心了,卻也沒多說別的,畢竟這種時候多點心思才正常。
帳頂垂下流蘇,鍾華甄突然開始想上輩子的事。
她其實沒見過李煦,對他的了解都來源於傳聞那些或誇大或真實的傳言,她隻知道他的厲害。
那時的烏黎早就登上突厥大汗的位置,他在大蓟的土地上肆意揮刀,底下人命無數。鍾華甄是被搶去他帳下的俘虜,屬於他一人,突厥營內甚至沒什麼人敢多看她。
她無法忍受他視大蓟百姓的命如草芥,但尋死的最後結果是因她而死的人更多,區別隻是死於誰的手裡。
即便到了後期,烏黎也隻是坐在床邊,摩挲她手腕的傷口,用無奈的語氣讓她聽話。
烏黎喜歡她從心底就依順他,鍾華甄做不到,沒人知道她是誰,但她還記得自己的身份。
能幫到大蓟鍾華甄已經很知足,她害怕死亡,但也算是一種解脫。
屋裡的漆紗燈影影綽綽,南夫人拿起燈罩吹滅燈,室內昏暗,隻有月光從刻花窗牖照射進來,隱隱看不清。
“姑娘早點歇息,陛下明早就可能過來,你若是不休息好,他又該話多。”
鍾華甄暫時還沒法平息心裡的激動,她隻是手搭在額頭上,說句知道了。
南夫人從屋裡退了下去,鍾華甄的手抬起,手掌張開,幔帳中的漆黑導致人什麼都看不見,但她卻像能抓住海中的浮木樣。
鍾華甄睡不著,她抱著被子,已經在想長公主,在想小七和啾啾,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見面的李煦。
窗口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響,不是風吹,有人進來了。
府內的戒備森嚴,普通人是肯定進不來,能到她屋子的,隻有李煦這種武功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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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華甄隔著幔帳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走過來,她以為是李煦,撐著慢慢坐起來,頭發垂在身後。
她伸手去掀帷幔,無奈道:“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一聲壓抑的低咳突然傳到她耳邊,鍾華甄的所有動作都僵在原地,一把刀隔著幔帳抵在她脖頸間,鍾華甄倏地往後一退,要大叫一聲,烏黎立即緊緊捂住她的嘴。
他壓低聲音說:“你若敢亂叫,我便殺光這裡的下人。”
鍾華甄的心髒怦怦地快跳出來,知道這是他會做的,她的手腳都在發冷,血液就像在倒流一樣,讓她整個腦子都是蒙的。
烏黎好像受了傷,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衝鼻異常,鍾華甄手緊緊攥住被子,烏黎刀抵住她脖子,松開手,讓她自己穿鞋下床。
鍾華甄的大腦急速轉動,鼻尖在冒冷汗,她拼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裝作不認識他,顫著聲音問:“你是誰?”
她對烏黎的害怕刻在骨子,手也在顫抖,但鍾華甄還是忍住了從心底湧出的害怕,手慢慢伸向枕邊。
這是讓人失去力氣的蒙汗藥,隻要吸入身體,半刻鍾就能發作。
帳內是漆黑的,她本就怕得一直在後退,烏黎也沒發現什麼,隻是嘆聲氣,語氣裡竟沒見半分戰敗的失意。
“你竟忘了我,在火場時我還差點救過你,結果你怎麼也不願意跟我走,今天隻能先請你幫個忙,日後我會還你人情,我不介意李煦是你相好的,希望你也不要介意我今天要挾你。”
……
南夫人離開院子去給外邊的侍衛送信,這裡的人都是李煦的,城中官員不會不聽。
她還在和人說話,便聽到大門外嘈亂的馬蹄聲,夾雜幾聲馬的嘶鳴。大門被拍得砰砰響,裡面的人尚未來得及打開,門便人撞開,李煦面色冷酷,大步往裡走,讓人立即搜查這處宅子。
這些久經沙場的將士身上個個都是濃重的血氣,李煦身上也不例外,南夫人手裡拿著信,站在門口不遠處,有些莫名其妙。
李煦路過時,沉聲問一句:“她住哪?”
他是在問鍾華甄,南夫人如實回道:“在西邊院子,剛剛休息。”
李煦好像松了口氣,他抬手讓身後的人去守著西邊,道一句:“烏黎被侍衛護著往這附近逃,他知道阿甄的存在。”
爾伯力是烏黎師父,他們兩個串通起來,想要裡應外合殺他,被李煦提前發現,將計就計,給他們有機可乘,借由爾伯力發現了烏黎。
烏黎也不是吃素的,見情況不對就提前逃了,讓李煦的人撲了個空,如果不是剛剛下過雪,地上馬蹄印還沒消,烏黎或許就真的逃了。
但他們一路追到了這,李煦臉先冷上了三分。
他步子很大,快步往鍾華甄的院子走,剛到院子門口,便看到侍衛拔刀面對裡面,不停往後慢慢退,李煦握緊刀柄,心中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大步向前。
烏黎挾持住鍾華甄,迫使她一步步往前走。
李煦站在院子門口,他慢慢往裡走,周邊的溫度都降了下來。
烏黎看到他,並不顯驚訝。周圍的寒風夾雜淡淡的雪,地上的積雪被踩得亂糟糟,一地腳印。
他直接就說:“派人將爾伯力送至渭水源頭,若是不照做,我不會放過她。”
鍾華甄的脖子上架著刀,她身上披件大氅,大氅裡卻隻是件單衣。今天很冷,寒風從衣服縫隙處鑽入肌膚。
烏黎在某些方面稱得上是君子,憐香惜玉的心思還是有的,即便在上一世,他也極少做出越軌的動作,極其容易讓人忽視他嗜殺的本性,但鍾華甄忘不了,她一直在強裝鎮定。
她怕烏黎,但也沒怯懦到讓自己成為烏黎威脅李煦的工具。
“你用我威脅他沒用,”鍾華甄被凍得臉白,大晚上烏黑一片,誰也看不清楚她的眼睛,“李煦不過隻是把我當成一個合得來的朋友,你想用我換爾伯力,太過痴心妄想。”
“你性子招人喜歡,合我心意,”烏黎突然在她耳邊,“等我換完我師父,我便帶你回我突厥,大蓟的皇帝三宮六院,但我隻會娶一個王妃。”
鍾華甄手攥成拳,道:“我若是你,會趁現在院子尚未來多人的機會逃出去,廢話連篇不過是在拖延時間。”
外邊有甲胄摩擦聲,聽得出有將士在聚集,烏黎笑道:“你說話也討我喜歡,顫顫軟軟的,就這麼怕我?”
他的聲音很小,能聽到的人沒幾個,李煦恰好是其中之一。
李煦把手中的劍丟向烏黎,面無表情開口道:“她不過是個普通人,朕和她交換。”
他極少在鍾華甄面前說這些高人一等的自稱,從兩人是朋友起就一直如此,除非是生氣,要不然就是正經的大場合。
烏黎這倒有些驚訝了,還以為李煦會和他來一陣這女人沒用的說辭。
鍾華甄的心跳響得快要震她耳朵,她在計算時間。
烏黎挑眉說:“大蓟皇帝為誘餌確實不錯,但你勁力十足,我又不傻,何必交換?你若是讓你侍衛砍掉你的右臂,我便可以考慮考慮。如果你讓她死,我也不介意和她做對黃泉鴛鴦。”
他的刀有點抖,甚至在鍾華甄白頸留下一刀細細的血痕,皎潔月光照在鍾華甄的臉上。
現場一片寂靜,李煦的眸色淺灰,融入黑暗之中,他看著鍾華甄的脖頸,慢慢抬手,讓一個帶刀侍衛走上前。
“爾伯力會送到渭水源頭,放了她,”李煦開口,“朕答應護她平安,絕不食言,你傷她一分,朕要你百倍奉還。”
鍾華甄輕咬住唇,心裡掐著時間,大聲對李煦說:“陛下愛惜子民,我卻不願做這等貪生怕死之輩,願以死明志,護我大蓟。”
她自個往刀刃上去撞,李煦心髒倏然一停,漏跳一拍。
烏黎臉色亦是一變,立即收了刀,沒想到手突然就沒了力氣,大刀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瞬間就意識到鍾華甄做了什麼,立刻去撿地上的刀,李煦反應比他要快。
侍衛手上的劍被抽出來,快速擲向烏黎的肩膀,迫使烏黎臉色扭曲,後退了幾步,周圍將士一擁而上,刀指向他的脖頸,將他包圍起來。
鍾華甄跌坐到地上,她的呼吸急促,一陣後怕讓她整個人都有點在發抖,冰冷的雪地讓她被凍得縮了縮手。
等她抬起頭,便看到李煦站在她跟前,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鍾華甄手攥起自己衣襟,張口要說句她算好時間,心中有分寸,又被他的眼神嚇到,不敢開口。
第112章
天上下起了小雪,雪花紛紛揚揚落下, 如飄絮般落在肩膀上, 烏黎後背本來就有刀傷, 李煦這一下又讓他疼得喘起粗氣,他被侍衛壓了下去,鍾華甄則被李煦抱了起來。
她連忙道:“我肩上有蒙汗藥,吸入就會半刻鍾後就會無力,他方才手抖一下,我覺脖子一疼, 猜到藥要發作,故作出那般舉動。我早有過準備,你不要擔心。”
李煦沒說話, 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十分衝鼻, 鍾華甄方才也吸入了蒙汗藥,嗅著這味道就有些頭暈。
她還是想多解釋幾句,李煦卻隻是抱她進屋, 把她放床上, 轉身去點了燈,去外面吩咐下人抬熱水上來沐浴。
他脫了帶血的甲衣,全程都是冷淡的。
他們兩個關系緩和也才沒幾個月,鍾華甄咬住唇, 竟覺他這冷性子傷人至極,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問, 直接就不說話了。
屋裡的燈隻點了幾盞,有些昏暗,鍾華甄深呼口氣,也不是專門受他氣的受氣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