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氣入體和修士主動入魔不一樣,修士入魔多半是心境出了問題,而魔氣入體大多是曾受了魔修的重傷或者長期待在魔氣濃鬱的地方受魔氣侵蝕,魔氣腐蝕了經脈,壓制了靈力,長此以往重則喪命輕則入魔,而這個過程通常是三個月到半年不等。
可秦拂認識天無疾的時候,天無疾就已經因為療傷在藥峰待了三年。
秦拂以前抱著交淺言深的態度,從未問過天無疾是怎麼控制住魔氣的。
她現在也不想多問,卻隻想知道他長此以往下去身體會不會出其他毛病。
天無疾看了她片刻,笑著說:“有你給我梳理經脈,我怎麼可能出事。”
秦拂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又是在騙她。
她沒好氣的把他拽上劍,一路直往天痕城。
天痕城剛發生滅門慘案,而且是一門修士被滅,滿城百姓噤若寒蟬。一入夜,城裡面聽不見半點兒響動,靜的如同一座死城,甚至連一星半點的燈火都看不到。
秦拂入城的時候御劍貼著房頂上空飛過,本意是想觀察觀察現在天痕城的情況,可一不小心弄出了一丁點兒響動,下面立刻傳來關門關窗、椅子倒地的聲音,可見城中的百姓著實受驚不小。
秦拂無法,隻能又飛到高處。
這次直接降在了這個被滅門的小宗門。
整個山峰上靜的出奇,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秦拂的心理作用,她甚至感覺這地方有些鬼氣森森。
那些死去的修士已經被收屍了,現在這裡能看見的隻有曾經打鬥留下的痕跡和地上一灘灘的血跡。
那個動手的魔修似乎每個都是一擊必殺的,因為地上的每一灘血跡都很少,而且血跡之中並沒有掙扎的痕跡。
秦拂壓下心中的不適,皺了皺眉頭,捏了個檢測魔氣的法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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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像許掌門所說的那樣,這裡被打掃的幹幹淨淨,她什麼都沒檢測出來。
秦拂想了想,徑直走向了這個宗門的大殿。
然而還沒走出兩步,天無疾突然叫住了她:“阿拂,等等。”
秦拂停下來轉過頭。
天無疾彎下腰,從一個倒塌的宮燈下面撿起了什麼,轉身遞給她。
他說:“阿拂,我想這個你應該認得。”
秦拂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他手上的東西,臉上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那是一支骨笛。
秦拂當然認得。
幾個月前,夏知秋在圖蘭秘境之中曾手握這支骨笛拿劍指著她,要為自己的長姐報仇。
而在更早的時候,這支骨笛是秦拂親手送給他的。
夏知秋。
夏知秋的骨笛為什麼會在這裡?
秦拂走過去接過這支骨笛,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她無意識的摩挲著骨笛,一個個假設飛快的在她心中閃過。
首先,最有可能的,這個門派被滅門的時候,夏知秋也在這裡,他不敵滅門的魔修,和這裡的修士一起被殺,屍體被隔壁城池的修士收斂,而意外落下了這支骨笛。
這是最可能的情況。
夏知秋死了?
這個念頭閃出來的時候,秦拂心中有的隻是突如其來的茫然。
他……這麼輕易就死了?
天無疾見狀,在一旁低聲提醒她:“阿拂,這支骨笛是我在宮燈下找出來的,找到的時候它被塞在宮燈燈罩裡面,是被人刻意隱藏的,你知道什麼意思嗎?”
秦拂一震,神智瞬間清明。
能藏骨笛的隻能是夏知秋。
這支骨笛不是被落下的,而是被刻意藏起來的,說明夏知秋在藏骨笛的時候最起碼是安全的。
他知道這裡不久之後可能會被人打掃幹淨,而他想留下什麼東西,所以刻意將東西藏的隱蔽。
而他如果是落入了隨時被殺的境地的話,是不會有功夫做出這種安排的。
所以有可能……不知道什麼原因,在這個門派被人滅門的時候,夏知秋卻被人生擒了,所以他才有餘力找機會留下這麼個線索。
想通這一點的時候,秦拂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
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夏知秋被生擒,但最起碼還活著。
天無疾在一旁看的分明,笑問:“阿拂,他曾經這麼對你,知道他沒死,你怎麼看起來還挺高興?”
秦拂轉身瞪了他一眼:“你看出來我高興了?”
天無疾:“最起碼你有力氣瞪我了。”
秦拂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說:“他罪不至死。”
他想報仇是真,幾次三番找她的麻煩是真,在那個話本中次次給她下絆子的也是他。
可他終究沒有真的下手殺過她,在話本中也一樣。
秦拂和他幾十年的摯友,五六年的仇人。
他們聯手除過妖、闖過危險的秘境、在演武臺上打遍整個天衍宗的弟子,事後各自執劍站在演武臺的兩端相視一笑,約定以後一起走遍名山大川、看遍大好河山。
可他們終究沒能履行這樣的約定。
她拿這樣的情感當友情,拿他當摯友,他卻從這情感中滋生出了愛情。
也許從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的友情與親情就已經變味了。
後來他因為仇恨對她愛恨交織,用五六年磨滅了她對他幾十年的摯友之情。
但不可否認的時,秦拂從少年到如今,幾十年的時間,大半都是他陪著她走過的。
從前她對他有過怨恨、也有過疑惑和不甘,但這歸根結底都是對那幾十年的感情的不甘。
後來她看開了,他們兩個從理念到性格其實都不一樣,中間又隔了一條人命,最終的結果隻能是分道揚鑣。
但看不開的似乎變成了他。
從下山之後,秦拂仿佛也拋棄了曾經在天衍宗的一切,包括種種愛恨情仇。
從前她還有不甘,現在卻連不甘都沒了。
從今以後他走他的陽關路,她過她的獨木橋,各不相幹而已。
也算是給她那幾十年的知己之情一個交代。
他罪不至死,僅此而已。
秦拂淡淡的說:“總之,我秦拂不是趁人之危幸災樂禍的小人,何況這次的敵人還是魔族,他可以自己去作死、也可以想不開自殺,我都不會管,但唯獨不能死在魔族手中,因為他畢竟是個正道修士。”
天無疾看了她片刻,突然又走過來摸了摸她的腦袋。
秦拂:“……”
她幽幽道:“我下次就把我的簪子做成攻擊法器,誰再敢摸我腦袋,我先給他一道劍氣。”
她這話一說,天無疾非但沒有受到威脅,還哈哈大笑了起來。
簡直有病。
秦拂搖了搖頭,開始低下頭仔細檢查那隻骨笛。
夏知秋費盡心思留下一支骨笛,肯定是要告訴別人什麼。
她仔細檢查片刻,發現這骨笛中間有一個隱蔽的暗扣,秦拂打開暗扣。骨笛直接一分為二,中間掉下來一小塊白色布料,似乎是直接從裡衣上撕下來的。
秦拂接住那塊布料,展開。
白色的布料之上,用鮮血寫就了三個大字。
沈芝芝。
秦拂神情一片木楞。
“沈芝芝?”站在她身旁的天無疾把這三個字念了出來,然後低頭問道:“這是誰?這次滅門魔修的名字嗎?”
秦拂收起面上的震驚,神情復雜道:“沈芝芝……是魔族第十一魔將,也是曾經的天衍宗弟子、命峰峰主蔣不才的未婚妻,百年前入魔,十幾年後成了魔族的魔將。”
秦拂說話的時候,心情頗為復雜。
沈芝芝這個人,她從前作為天衍宗大弟子時也隻是略有耳聞,對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命峰峰主曾經的未婚妻入了魔成了魔將。
這件事在天衍宗當然沒人敢明著說,畢竟蔣不才是命峰峰主。
而秦拂之所以有所耳聞,是因為她少年時曾有一段時間內門弟子都在傳蔣不才的獨女來歷蹊蹺。
蔣不才自未婚妻入魔之後就未再娶,但有一段時間突然聲稱外出遊歷,一連消失了三年多,回來時抱著一個女娃娃,聲稱是自己親女。
但孩子母親查無此人。
蔣不才聲稱孩子母親是個凡女,生完孩子之後去世。
他抱孩子回來時秦拂還有印象,那時候她入門還不到十年,夏知秋剛入門。
因為生母不祥,內門弟子中一度盛傳蔣不才獨女蔣瑚是他和入魔的沈芝芝所生。
但蔣瑚又確實是個實實在在的人族,蔣不才幾次雷霆手段整頓之後,這樣的傳言也消失了。
秦拂也就漸漸遺忘了這個人。
直到幾個月前的圖蘭秘境,她獲得斷淵劍時經歷的那個幻境。
在那個幻境之中,秦拂作為蔣不才與沈芝芝的同輩弟子,與他們一起經歷了十大魔將貓捉老鼠一般的圍剿,又親眼看著在整個隊伍之中幾乎是定海神針一般安撫所有人的沈芝芝入魔。
從那以後,沈芝芝對她而言不再隻是一個名字。
她在幻境之中數次關心她、主動照顧她的傷勢,庇護每一個人。
然而這樣的人,不僅入魔後神智盡失殺了所有人,甚至在十幾年後成了魔將。
她深吸了一口氣,握住了手中的那塊布,說:“滅門的人是沈芝芝,她現在是魔將,不經允許的話不能踏入人族,現在不知道這件事是她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手筆,還是魔尊授意了。”
但秦拂覺得,是魔尊授意的可能性不大。
正魔之戰剛過百年,正魔之戰過後魔族內部為了爭奪魔尊之位又自相殘殺了十幾年,而且青厭尊者還活著,難道魔族還不長記性?
她說:“如果真的是沈芝芝的話,回去之後必須要告訴宗門。”
還有夏知秋,他如果是被沈芝芝抓走了,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
兩個人把整個宗門上上下下又搜了一遍,沒有看到任何其他的線索,他們離開的時候特地去了替這個宗門收斂屍體的門派看了一眼,幾十個修士,沒有一個是夏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