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拂皺起了眉頭。
她剛開始以為這裡的煞氣是因為什麼意外進入到秘境,或者說創建秘境的大能特意弄了這麼個煞氣濃重的地方封在邊界,好懲治想強闖的修士,可如今天無疾告訴她這裡的煞氣都是來自於這裡的凡人。
秦拂心中升起一股怪異之感。
但她也來不及多想其他的,姬澗鳴那臭小子的性命吊在這裡,她迅速在這裡找了起來。
翻了小半個村子無果,秦拂怕自己再晚一些姬澗鳴的小命都不在了,想了想,直接往結界外姬澗鳴家的方向走。
這個煞氣幻境幾乎和外面的村子一模一樣,秦拂閉著眼睛都能走到。
而她這次果然沒有猜錯,她推開秘境中姬家破敗的大門,就見姬澗鳴那小子正背對著她半跪在他們院子正中央,他面前正是他那對父母!
秦拂推門的動靜驚到了他,那小子立刻兇狠轉頭,手中幾乎沒有殺傷力的木劍橫在身前,把自己的父母擋的嚴嚴實實,仿佛下一刻就能站起來拼命一樣。
然而目光觸及到秦拂的一剎那,那小子結結實實的愣住了。
而秦拂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姬澗鳴臉上身上全是細細密密的傷口。
秦拂正想問他怎麼了,卻見這剛剛還兇狠的仿佛狼崽子一樣的小子眼眶中突然落下兩行淚來,他張嘴,用帶著顫音的話說:“你是女魔頭嗎?”用的是秦拂的語言。
秦拂快氣笑了,但是看著他狼狽不堪的樣子,心中又好笑又心疼,最後隻能沒好氣的說:“女魔頭?我要是女魔頭就不進來救你了!”
她話音落下,姬澗鳴那小子手裡的木劍也咣當一聲落下了。
他踉踉跄跄的站了起來,咬著牙衝向了秦拂,衝到秦拂懷裡,雙手抱住秦拂的腰,這才哭了起來,一張嘴就是哭的歇斯底裡。
“女、女魔頭!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他結結巴巴的說。
然後又痛哭著用古語抱怨道:“但你怎麼才來啊?我好疼啊!我差點兒護不住我爹爹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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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拂沒怎麼哄過哭啼的小孩子,秦郅從來沒這麼哭過,她在凡間時也沒有小孩敢當著她的面這麼哭,頓時手足無措,又是心疼又是不知道該怎麼哄,下意識的看向天無疾。
天無疾半蹲下來,一下一下摸著他的頭,輕聲用古語說著什麼。
秦拂聽不懂,但卻覺得這一刻他格外的溫柔。
姬澗鳴在天無疾的耐心安慰下終於止住了哭啼。
秦拂這時候才發現,他那一雙手十個手指頭都破開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傷口。
秦拂一把抓住他的手:“這是怎麼了?怎麼弄成這個樣子的?你父母怎麼了?”
姬澗鳴擦著臉上的淚,說:“我父母沒事,多虧你教我的劍法,我護住他們了,他們沒被吃掉。”
秦拂抓住重點:“被吃掉?”
姬澗鳴點了點頭:“有惡鬼要吃我們!”
惡鬼?
秦拂正想追問,院門外突然響起淅淅索索的聲音。
姬澗鳴聽見這聲音,頓時臉色一白。
他喃喃道:“惡鬼又來了,他們想吃了我們,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秦拂立刻提起劍轉過頭,然而眼前的東西卻讓她愕然睜大了眼睛。
第71章
破敗的籬笆門外,十幾個煞氣濃重的影子蹣跚著朝他們走了過來,那影子渾身漆黑、煞氣蒸騰,如同秦拂曾在魔淵見過的那些低階魔儡一般,行動僵硬無比。
可偏偏那些影子的臉上都長了清晰的五官。
秦拂在桃源村住了十幾天,不說將桃源村的居民認了個一清二楚,但也大致都混了個臉熟,她此時愕然發現,那些煞氣濃重的黑影,居然都長著桃源村村民的臉!
姬澗鳴在他身後用古語小聲說:“我不知道為什麼……叔叔伯伯們都變成鬼了,他們還要來吃了我們,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孩子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恐懼。
秦拂嘆了口氣,將姬澗鳴和天無疾一起攔在了身後,說:“傻孩子,他們不是鬼,你的叔叔伯伯們也沒有死,更不會吃了你。”
姬澗鳴猛然抬頭:“不是鬼?那他們是……”
秦拂將斷淵劍橫在身前,沉聲道:“是煞。”
這些能走能動的黑影和這個桃源村一樣,都是由濃重的煞氣組成。
傳說中極煞之地會生成煞靈,吞噬一切誤入的活物。
但能生成煞靈的都是什麼地方?是上古戰場、是屠城埋屍之地、是魔淵之下千百年來處決萬魔的刑訊場。
一個凡人村莊,為什麼會藏了個煞氣濃重到能生成煞靈的地方?
秦拂胡思亂想的時候,煞靈已經到了跟前,她現在沒有靈力,煞靈行動雖然僵硬,但侵蝕力極強,她不敢大意,將天無疾和姬澗鳴往後一推,轉身提劍劈向了煞靈。
斷淵劍的煞氣比這區區幾隻煞靈更濃重,在劍身劈向煞靈的一剎那,煞氣猛然爆發,如猛獸一般瞬間吞噬了眼前的煞靈。
但剩下的煞靈根本不懼生死,隻被吞噬本能驅使著,朝著秦拂一擁而上。
若是她靈力還在的時候,她一劍就能蕩開所有煞靈。
但是她現在沒有靈力,哪怕有斷淵劍在手,雙拳難敵四手,必然會受傷。
秦拂不想嘗試藥華經能不能在封靈陣內起作用,也不想試試肉體凡胎接煞靈一爪是什麼滋味。
電光石火之下,她突然想起了幼時那個老劍客曾教她的凡間劍術。
凡人的劍術重技,修士的劍術重道。
前者追求的是用凡人的血肉之軀規避傷害殺死更多的敵人,對技巧的追求孜孜不倦,而後者去形取意,講究一劍破萬法,直取本真。
曾經的秦拂是將“技”練到極致的人,並以技入道。
而當她真正踏入道途之時,她曾經引以為傲的技巧就都變成了累贅,又被她自己親手一點一點減去。
此時此刻,面對著一擁而上朝她撲過來的煞靈,秦拂突然劍鋒一轉,劍招和身法一同變了。
如果說從前的秦拂用劍飄逸的像仙,坦坦蕩蕩,那麼現在的秦拂卻詭秘的像靈,行蹤莫測。
她像一個真正的幽靈一般穿梭於煞靈之間,步伐輾轉之間,那些煞靈連她的衣角都碰不到,而她每出一劍卻能直接帶走一個煞靈。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最後一隻煞靈倒在了她的腳下。
秦拂甩了甩劍上纏繞的煞氣,轉身看向天無疾和姬澗鳴。
姬澗鳴雙眼發亮的看著她,想衝過來,卻被天無疾直接按住了肩膀。
姬澗鳴轉頭對天無疾怒目而視,卻聽見這男魔頭無辜的說:“阿拂剛殺完煞靈,身上還有煞氣未除,你現在太靠近她會受傷的。”
然而這麼說著,他自己卻信步朝女魔頭走了過去。
然後開始彩虹屁:“阿拂,好漂亮的劍法。”
秦拂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天無疾又問:“這是天衍宗的劍法嗎?”
秦拂搖了搖頭:“不,是我在凡間時一個老劍客教我的。”
天無疾一臉好奇:“我從來沒見你用過。”
秦拂笑了笑,說:“畢竟是凡間劍術,我上山時,師……墨華說我用的劍術過於鬼氣,如果以這套劍術入道,被這套劍術影響的話,怕我劍道走偏,就不許我用。”
他這麼說,少年秦拂也不服氣過,曾私下裡偷偷的練,但後來也確實發覺凡間劍術太過重形,修士對戰時很容易被人抓住破綻。
“鬼氣。”天無疾重復道,然後又問:“這些全都是老劍客教你的嗎?”
“不,”秦拂卻淡淡的搖了搖頭:“他隻教我最基礎的劍術,他也算不上多有名的劍客,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其實哪怕少年秦拂對那句“鬼氣”的評價再怎麼不服氣,現在的秦拂也不得不承認,她曾經用的劍法確實鬼氣。
老劍客教她的是凡間最爛大街的劍術,幾歲的孩子都能拿來強身健體,但老劍客死的太早,他死的時候秦拂還是個幼童。那個時候她生活的地方妖魔肆虐、流民遍地,她用那套劍術殺過不少人,也殺過不少魔。
後來,那套爛大街的劍術就被她改的越來越適合殺人。
身法詭異、出招刁鑽狠辣,用起來就鬼氣森森。
很適合殺人,但確實不適合入道。
秦拂若是一直用那套劍術的話,說不準她現在的劍道是個什麼樣子。
估計用出去都會被認為是邪修。
她正這麼想著,卻聽見天無疾淡淡的說:“你能以這套劍法入道,就證明這套劍法哪怕看起來再怎麼鬼氣,但本心清正,墨華說錯了。”
秦拂一愣,那一瞬間,仿佛有什麼東西劃過她的腦海,但當她想抓時,卻又覺得悵然若失。
但現在這個情況她也沒辦法多想,隻能收劍,等身上沾染的煞氣散幹淨了,轉身去看昏迷在地的姬家兩夫妻。
姬澗鳴緊張的看著她,用磕磕絆絆的話問:“爹爹和娘親……怎麼了?”
秦拂:“他們沒事,受煞氣影響昏了過去,你把他們保護的很好。”
姬澗鳴松了口氣,抬手去擦臉上的淚水,但此刻他臉上手上都是傷,一擦之下自己疼的痛呼了一聲。
秦拂嘆了口氣,伸手抓住他的手,攤開。
滿手的血,全是他自己的。
她現在打不開儲物戒,隨身帶的也沒有傷藥,隻能扯下一截衣擺草草替他裹住,低聲問:“你是怎麼擋住他們的?”
姬澗鳴小聲說:“他們來了兩次,兩次都是一隻鬼……一隻煞靈來,我用你教的劍法攔住他們不讓他們靠近……”
“所以才傷成這樣了嗎?”秦拂問。
姬澗鳴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然後他又抬起頭,迷茫的用古語問:“女魔頭,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嗎?我剛開始不是在山上嗎?為什麼突然出現在了村子裡?村子還變成了這樣?其他叔叔伯伯呢?他們如果沒有變成鬼的話,那些……煞靈,怎麼和他們長得一模一樣。”
秦拂沉默。
她該怎麼和這五六歲的小孩解釋他們生活的地方隻是一個不斷循環的秘境?
她安撫了姬澗鳴兩句,把那小孩和他父母一起送進了房間裡,然後轉頭問天無疾:“阿青,你剛開始時既然能看得出來這裡都是由凡人的怨氣和煞氣組成,那你知不知道這地方為什麼和外面的桃源村一模一樣,剛剛那些見鬼的煞靈又是怎麼來的?一個都是凡人的秘境裡為什麼會出現煞氣這麼濃重的地方?”
天無疾沉默了片刻,說:“阿拂,你還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的,這裡的凡人隻能在一個月的時間裡循環,一個月結束後,這裡會和現世有短暫的相接,那時候就是我們出去的時候。”
秦拂點了點頭。
天無疾抬頭看向遠處,淡淡的說:“那位佛修大能從大戰割裂秘境到重新找回失落的村莊之間正好一個月,而在那一個月的末尾,他打開了失落於現世的村莊,導致滿村幾百凡人都化作白骨。”
秦拂突然意識到什麼,猛然睜大了眼睛:“你是說……”
天無疾點了點頭:“這裡的人已經和現世割裂,與現世相接,他們會化作白骨。”
“每個月秘境與現世相接的時候,就是他們死去的時候,秘境閉合之後,秘境中的時間倒轉,他們再重新開始。所謂的循環,不止是一個月時間的循環,也是他們從生到死再由死至生的循環,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他們不止在循環那永遠都走不出去的一個月,也是在一次次生死中循環。
一次次死去,再一次次重生。
傳說中的佛修大能打開失落的村莊時,滿村活人化作白骨,村民的幽魂徘徊不去。
莫名死去,靈魂不得超脫,村民們有怨氣,但那些凡人的怨氣積攢在一起,似乎不足掛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