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氏的那點事兒被王姝捅出去過一遭,彼此心知肚明。臨安縣即便離得遠,王家鏢局的主事人還是聽說過一些風聲的。隻是他們正務繁忙,派人去打聽過了,卻沒敢貿然插手。
一來他們是下面做事的人,主家的情況若無應允,他們是無權做主的。二來傳言也有可能作假,不清楚內情,確實是不好跟當家主母對峙的。說話是要憑信物的,王家的掌家印章和鏢隊好些人的身契都在毛氏的手中。如今兩姐弟尋上門來,汪進飛也沒辦法立即給出承諾。
汪進飛沉吟了片刻,隻含糊地先安撫了兩人,沒給出確定的答復。
王姝也清楚這事兒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辦好的。
林師傅汪進飛等人的身契還捏在毛氏手中,身家性命被人握著呢。哪有那麼容易熱血衝上頭?又不是什麼道理都不懂的小孩子。
“你二人如今可有住處?”
汪進飛自然是顧念舊主的,王程錦是他非常敬佩的人,“若是沒有住處,我且叫人收拾一下,安排你二人住下。”
“不必。”王姝早有準備,倒也沒有不能接受,“我姐弟二人有住處。”
汪進飛等人態度還算不錯,不像是推脫不管的樣子。
再來,王姝今兒來這一趟的目的不是為了說服鏢局的管事,而是提個醒兒。至少自此以後,鏢局的賬簿和利錢不用再往王家送了。
王姝能接受,王玄之就沒那麼好受了。
他原以為他們來找林師傅的一遭,會有很大的收獲。至少林師傅他們就該找一幫人,護送著他們打回王家拿回東西才是。結果汪進飛隻是含糊地安撫兩句。
此時他一張小臉兒繃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汪進飛長得五大三粗的,心思可不一點不粗。覬著兩姐弟的面色,自然也看得出王玄之的急迫。
頓了頓,他嘆了口氣,安撫道:“哥兒,此事非同小可。且等林老大回來,我等查明了內情再作商議。王家並非是尋常商賈,不能意氣用事。有些東西牽一發動全身,一動,牽連可就大了。”
王玄之不曉得什麼東西牽連的大,他扭頭看向王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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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姝現如今對王家的家業有了一點模糊的概念,大致能明白。就像是跨國集團或者大型集團公司,高層的變動會牽連很大。她們不在王家的這段時日,誰也不曉得毛氏做了哪些事。
若是毛氏動了什麼關鍵的產業,又或者跟什麼不該往來的人往來,怕是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說到這個,王姝倒是想起一件事兒:“汪叔,這些事姑且不急。等你們查清楚再從長計議不遲。我想問你,你們能分出人手查一下縣衙新來的張主簿麼?”
張耀民一個寒門秀才爬上了主簿的位置,若沒有毛氏的手筆,王姝是不信的。
“張主簿?”縣衙裡的人事變動,鏢局自然是清楚的。
王家鏢局常年接押貨走鏢,東南西北各地都要跑。大慶律法規定,凡人員遠離所居地百裡之外,都需由當地官府的派發的路引。鏢隊自然就免不了要跟官府打交道。
這個張主簿,汪進飛自然有印象。
“大姑娘為何要查他?”相較於縣衙其他人,張主簿年紀還算輕,也算是青年才俊了。
王姝勾了勾嘴角,諷刺的意思不言而喻。汪進飛見狀便也不多問了,點了點頭,表示會盡力去查。若有什麼情況,也會盡快聯絡姐弟倆。
今日便隻能到這,王姝看了眼時辰不早,也站起了身。
汪進飛又詢問了兩人的住處。知曉兩姐弟如今人就在縣城的北郊,便想派馬車送兩人過去。王姝走了幾步,瞧見庭院裡走動的健碩年輕人,又張口問汪進飛要了幾個人。
缺乏人手,許多事情辦起來頗為束手束腳。有了人手,往後她便是出不來府,事情也不會被耽擱。
要人不是多難的事兒。鏢局最不缺的就是人手。汪進飛立即招了幾個人過來,王姝挑了幾個機靈的,便讓王玄之都帶回北郊的宅子了。
天色已晚,她沒辦法在外頭久待。隻能先回去。王玄之有烏竺瑪等人跟著,倒也不擔心出事。
鏢局離得蕭宅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門口。
六月裡天兒黑得晚,已經過了酉時。
一層霧色照下來,不至於黑得不能視物。她的馬車沒辦法從大門進,王姝預備從右側的小門進去。結果人剛下車,就被人堵住了。
“王小君,主子爺在等著你。”堵人的不是旁人,是莫遂。
王姝入府以來,雖然時常晚歸,卻還是頭一次有男僕從堵她的。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在眼前衣著體面,氣勢銳利不似常人的少年身上快速地過了一瞬,下意識地心裡一個咯噔。她的腦子裡飛快地過了一遍自己最近幹了什麼事兒,思索最近是否有過遭人煩的行為,然後越想越心虛。
直到站在和徽苑門口,後背已經冷汗涔涔。
“……主子爺,尋我有事?”進院子之前,王姝莫名有些膽怯。
莫遂不敢多看她,隻言簡意赅道:“小君進去便知。”
王姝:“……”
知道問不出來,王姝便也閉嘴了。
和徽苑跟後宅的院子不一樣,草木非常豐茂,十分的幽靜。白日裡見,興許覺得心曠神怡,大晚上就顯得有些黑洞洞的。尤其是一陣風吹過,樹葉跟著搖晃,影影重重的。
王姝吞了口口水,跟在莫遂的身後往裡走。
越走越深,一個女子都沒瞧見。
一路燈火倒是亮,但古代的燈籠不似現代的電燈亮堂。點了燈,其實隻有那麼一小塊地是亮的。若是燈火搖晃不穩,自然就有些鬼魅。王姝眼觀鼻鼻觀心地越走越快,直到穿過了蜿蜒的小徑和亭臺樓閣,在一個七間七架的屋舍前停下來。
袁嬤嬤提著燈籠在屋錢等著,看見莫遂領著人過來也沒說話,就示意王姝跟著進去。
王姝有點被這陣仗嚇到,安靜地跟進去。
門一推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彌散開來。裡頭是純木質鋪設的地板。擺設不多,很是清雅簡潔。沒有雕花的椅子桌子,隻有案幾和蒲團。一面牆的書籍,案幾上也堆滿了書信。身著僧衣端坐在案幾前的年輕男子手持一本遊記,聽見聲音抬起來頭。
烏發沾著水汽,濃墨如緞。有的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懷,頹唐如玉山之將崩。主子爺的樣貌不論幾次瞧都非常驚豔。哪怕此時他眉心緊鎖,神情不是那麼松弛也依舊如此。
屋裡就他一個人,沒有看到別人在,王姝緊繃的心弦忽地就松弛了下來。
“坐。”
王姝看了看,學著他的姿勢盤腿坐下來。
袁嬤嬤悄無聲息地送上了一盞茶。輕輕擱置在王姝的手邊。看這架勢不像是有事要算賬的樣子。王姝徹底放了心,默默地等著他開口。
燈火通明,帷幔輕輕浮動,燭光搖曳,屋子裡靜的隻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會下棋麼?”許久,清凌凌如玉石相擊的嗓音輕起,安靜得氛圍中激起王姝耳廓一陣酥麻。
王姝抬起頭,對上一雙幽沉的眼眸,心裡突突地一跳。
這人明明年歲不大,最多弱冠的年紀,樣貌也是那等年輕俊美的。不知為何,周身的氣質深沉得叫人不敢輕易造次。仿佛大聲說一句話,都是不對的。
她思索了下,謹慎地回答:“不會。”
正準備叫人拿棋盤的蕭衍行一滯,抬起眼簾。
“……但是你想下的話,我也可以陪著。”想了想,王姝補了一句。
蕭衍行:“……”
四目相對,空氣中出現那麼一瞬間的安靜。
“那你會什麼?”
“種田。”
“……除此之外呢?”
“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