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氏盯著這胳膊愣了許久,直到梁氏眉頭不悅地皺起來,冷冷地看向她。她才憋著一口氣把人給攙扶起來。
一旁的梅氏和楊氏倒是沒讓溫氏搭把手,柳如慧開了口讓她扶,溫氏卻沒有理會她。
梁氏是主母,是正室,攙扶她可以。她柳氏算什麼東西!
方才她願意去叫門,是因為這群女眷中就她還有些體力在,其他人站都站不起來了。她不去沒人去。再來,蕭宅被抄的猝不及防,大家伙兒都沒做好準備。也沒有人來山上通風報信。她們一整日滴米未進,肚子實在是餓得厲害。溫氏著急墊飽肚子才跑過去叫門的。
柳氏見溫氏不理她,臉陰沉得厲害。
可她便是再不高興,沒有下人撐腰,她這個單薄的小身板根本鬥不過溫氏。溫氏好歹是馬商的女兒,打小就學騎馬。推柳氏跟推紙片人一樣輕松。
柳氏不情不願地爬起來,正好小沙彌領著大和尚將門打開了。
那和尚看到門口前頭的樹下坐著幾個年輕女子,趕緊下了臺階過來查看。見幾人都沒受傷,就是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一個個瞧著疲憊非常,說話都張不開口的樣子。
一整日滴米未進,又遭了抄家這麼大的罪,能張得開口才怪。往日要被人哄著勸著才肯多吃一口的人,隻覺得腹中猶如火燒,恨不得隨便吃些東西吃個飽。
“幾位先進廟裡再說吧。”都是驕矜的女子,和尚們也不好上去攙扶。
梁氏等人走得艱難,倒也進了廟裡。
說來也好笑,她們從涼州搬來臨安縣這麼久,溫氏也從進府至今,幾個女子都是頭一回見到蕭衍行。從前不見人時諸多怨恨,諸多咒罵。可當看到主位上一身僧袍恍若仙人一般俊逸出塵的夫婿,幾個女子心中盤踞的恨意還是在頃刻間消散。
此時忍不住心中委屈跪倒在地,都嗚嗚地哭了起來。
溫氏定定地看著蕭衍行,忽然覺得柳如慧念的那些酸詩好像也不酸了。什麼‘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說的就是她們主子爺吧?
梁氏蹙起了眉頭,也是一副紅了眼眶的模樣:“爺,那些人將蕭宅抄了……”
說著話,她企圖靠近蕭衍行。但顧忌到他厭惡女子,又僵硬地滯在原地。梁氏此時已經忘記了自己在府中對蕭衍行的諸多咒罵,仿佛她是那最賢惠的妻子:“都是妾身無用,沒能護住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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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般一說,其他妾室自然還是哭。
蕭衍行倒也沒有呵斥她們,隻是看了一眼楊媽媽。
楊媽媽自打前幾日就來了廟裡,一直伺候蕭衍行起居。見狀,楊媽媽立馬上前扶起了梁氏,緩和了嗓音勸道:“主子,您可快別哭了。府上的事情也已經聽說了,今兒下午便已經做好了安排。你們也都別怕,爺不會叫諸位沒處安置的。”
說罷,還抽了帕子替梁氏擦了擦眼淚。
梁氏自然曉得楊媽媽,這位跟袁嬤嬤一樣,在爺心中分量不輕。她柔順地點點頭,被扶著到一邊的軟榻坐下來。眉眼低垂的模樣,全然沒有往日眼睛長頭頂的跋扈。其他的妾室們就沒這待遇了,兀自哭了半天,哀哀戚戚地說了些話。
見蕭衍行沒有太多的動容,便隻能擦了擦眼淚收聲。
“小君們上山怕是受了不少罪,是不是一日沒進食了?”楊媽媽就是蕭衍行的替話人,“廟裡倒是有些齋菜,是趙師傅做的素齋。主子和小君們不若用點墊墊肚子,奴婢下去給各位安排住處。”
楊媽媽長了張和氣的臉,又是個說話好聽的,很快就將幾人的情緒安撫下來。
“不過今夜怕是要委屈主子們了,寺廟的廂房不及家裡,確實有幾分簡陋。”楊媽媽笑著引幾人去隔壁的廳堂坐下,“幾位先將就一二,明日再等爺安排。”
話說到這個份上,瞧著主子爺的安排也沒有不管她們的意思,幾個女子的心頓時放下了。
溫氏是頭一回見蕭衍行,跟著人走時就忍不住回頭看。少女慕艾,對男子的喜愛大多是見色起意。溫氏從前沒想過蕭衍行能長得多好,這一回瞧見了叫她整顆心都仿佛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趙師傅就是蕭府為蕭衍行做飯的大師傅,一個月前,莫遂以寺廟素齋不合口味為由,將人弄來了寺廟。
再次吃上可口的齋飯,哪怕是全素也吃得不錯。別說梁氏一直苦夏吃不下飯,今兒是一點不苦夏。素來挑嘴的柳如慧,都吃了一碗半下去。
吃飽了,楊媽媽又給安排了沐浴。寺廟沒有女子衣物,隻有僧袍。幾個女眷看到粗布麻衣的僧袍面露難色,嫌這布料磨皮膚,卻不敢當著楊媽媽的面計較。倒不是說知曉如今處境,學會了適應,而是知曉主子爺就住這個院子裡,一點動靜那邊就能聽見。
嘴上都說不在意寵愛的人,行動上卻沒人惹蕭衍行的嫌棄。都做出了最柔順適應的姿態。
人全安頓下去,蕭衍行才放下了佛經。
楊媽媽稟告了情況,他眉頭擰了起來:“明日便安排馬車,送她們下山。”
第四十五章
女眷們在山上安穩地過了一夜。
雖說條件簡陋些, 但寺廟獨有的安寧氣息叫人能盡快地叫人平靜。女眷們見了蕭衍行後都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彷徨不安的情緒被安撫下來。這時候倒是有心情點菜了。
雖說隻能吃素,但趙師傅手藝好, 隻要主子有要求,素菜也能做出新花樣來。
早膳用了一頓清淡克扣的素齋,楊媽媽就過去梁氏的屋子說話。
梁氏等人起得有些晚了。主要是身邊沒了伺候的人。洗漱用水有小沙彌給她們提過來, 但衣裳穿戴還得她們自個兒弄。如此便花去了不少功夫。
楊媽媽也不著急,就在屋外頭安靜地等著。
等院子裡所有人都收拾妥當了,全來了梁氏住的屋子坐下, 她才宣布了蕭衍行的決定。幾個妾室一聽主子爺要將她們送下山,頓時就慌了。她們才上山, 怎麼就又要走?
“小君們莫慌, 且聽奴婢說。”
楊媽媽雖自稱奴婢,但在座誰也不敢真拿她當奴婢看。她這一開口,屋子立即就靜下來, “臨水寺是和尚廟, 裡頭供奉的是大日如來佛。按道理說,是不允許女眷留宿的。昨日情況緊急才開了特例, 如今主子爺也已經安排好了住處, 各位自然是要回去安頓的。”
她看向梁氏,不卑不亢道:“如今蕭宅被抄, 住不得了, 重新置辦的宅邸還得主母親自整頓。”
這話說到了梁氏的心裡, 也給足了她尊重。
說實話,她們這些女眷住和尚廟是肯定不合規矩的。再來, 這廟也確實簡陋。昨日夜裡蚊蟲多得一直在頭頂耳朵盤旋,哪怕已經隔著帳子, 還是吵得叫人心煩。
梁氏最關心的是,她身邊伺候慣了的下人能不能找回來。沒有人伺候的日子,她一日也忍受不了。
不僅梁氏關心這個,梅氏、楊氏幾人都十分關心。這些人都是金尊玉貴養大的官家之女,打小連衣裳都沒有自己穿過。昨日自食其力的一夜已經是極限,她們往後絕不能沒人伺候。
“這怕是有些難度。”楊媽媽面露難色,“這些人已經被官兵押走,充作官奴。等闲不能要回來的。”
不過楊媽媽也知曉這些貴人,沒有下人不能活:“奴婢會安排人採買一些奴才重新調/教,不過如今境況艱難,怕是一人身邊隻能有一個奴婢伺候。望各位主子諒解。”
話音一落,幾人面上都露出了遺憾之色。
不過雖遺憾,卻又覺得情理之中。
府邸都被抄了,私庫被人強行破開,裡頭的東西一搬而空。如今主子爺能拿出這些東西已經算是有先見之明,她們沒辦法要求太多。再來,要求多也沒人能滿足,除了招惹主子爺的厭煩以外,一點益處沒有。她們如今除了跟緊主子爺也沒別的出路。
“媽媽看著安排吧。”梁氏難得好說話。
楊媽媽點點頭,看向其他人。
正室都沒話說,妾室哪裡敢說話?除了溫氏還想在廟裡多住些日子以外,其他人都默不作聲。
“回小君的話,爺平日裡參禪都是一人在,極其不喜被人打攪。”楊媽媽其實對溫氏的態度還算可以。這位溫小君也是當初袁嬤嬤精挑細選的四個人其中之一。隻不過有了王姝珠玉在前,沒顯出她來。不過楊媽媽如今親眼瞧著,倒是覺得比王小君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先不論樣貌差太多,就說這談吐和性情就落了下乘。溫家對姑娘家的教養是不上心麼?
心裡這麼想,楊媽媽面上卻一點端倪不露。
溫氏好生失望,昨日明明瞧著不像是厭惡她們似的,怎麼今日就不喜人打攪了呢?
她嘴上的嘀咕楊媽媽隻做聽不見,細細向幾人說起了下山的安排。
新的院子也在臨安縣,一個三進三出的小院子。位置沒那麼好,在比較擁擠的城東梨花巷。如今的境況自然沒辦法像先前那樣一個人一個院落,隻能女眷們住一起。主母單獨住主屋,幾個妾室分別住在主屋的東西兩廂。前院是要空出來的,爺禮佛之餘回去住。
這已經是如今能安排到的最好的情況了,一個院子除了正屋以外,就隻有東西廂房。正好四個妾,一邊住兩個。在場的幾人,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忽略了還有一個王姝的存在。
以至於到了院子,分屋子的時候沒人想起給王姝留個屋子。
溫氏倒是想起了王姝。但自打她發現屋子不夠分,就非常識趣的沒提起。不管王姝是撞見抄家的場景跑了,還是被忘在山上或者丟了。不過主母都沒想起這人,她一個妾室也沒義務去關心。
被人遺忘的王姝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猶豫要不要回去蕭宅。
說起來,袁嬤嬤昨日就已經告知了王姝新宅子的住址。王姝雖說沒過去,其實早已派人打聽過。那院子大小跟如今王家的小院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