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說好的三局兩勝,前兩盤蕭衍行就殺的這老頭兒一句話說不出來。便是有第三盤,也隻有輸的份。隋家老爺子端著茶杯沉默地不開口。
事實上,他在蕭衍行長成前就致仕了,早早的回到封地養老。對於蕭衍行這個據說天縱奇才的前太子隻聽說過名聲,沒怎麼了解。這是他頭一次直面蕭衍行。不得不說,第一面就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畢竟隋月生能連任三朝帝師,學識和謀略都極為過人。
棋藝他不是算最突出的,卻也對弈至今沒怎麼輸過。這廢太子一來就殺了他兩盤,令人難以置信。
他不開口,蕭衍行也沒有開口。
年輕俊美的皇長子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坐在對面,氣氛莫名的緊繃。
蕭衍行端起杯盞淺淺地呷了一口茶水,安靜地等著他先開口提要求。這老頭兒若當真如面上那般無欲無求,隋家就不可能有如今的聲勢。
等了許久,隋月生沒開口,倒是書房的門被人從外頭敲響了。
老頭兒眉眼未抬,隻掀了掀嘴皮子,說了個‘進’。
意外的是,進來的不是伺候的下人或者隋家的年輕子弟,而是一個十六七的姑娘。姑娘一張清秀的臉,消薄的肩膀和桃花眼,書卷氣極重,標準的隋家人長相。
端坐在一旁的蕭衍行臉上神色驀地一涼,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的收緊了。
不過好在這少女並未靠的很近,遠遠地在門邊給蕭衍行見了一禮。目光規矩地落在眼前三步遠的地方,並未直視蕭衍行。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嗓音糯糯啞啞的,話是對著隋月生說的:“爺爺,這是我親手燉的湯。兄長和母親那邊都嘗過了,都說好呢……”
“暖兒快過來,見過大皇子。”隋家老爺子笑眯眯地把人招過來。
少女應了一聲,忙小碎步地走過去,將託盤端到了兩人的身邊。她站在一旁,身上略有些甜膩的栀子花香撲面而來。蕭衍行面上不動聲色,垂下的眼簾中卻藏起了陰沉。
“小女隋暖枝,見過大皇子殿下。”少女姿態嫻靜,一舉一動都是世家女的端莊。
蕭衍行眸色幽沉沉的,淡淡地頷首,道了一句‘起’。
隋暖並未在書房久待,仿佛就是琢磨了新花樣特意過來送請祖父嘗嘗的。此時與蕭衍行見了一禮便立即退下去了。隋家老頭兒面上一派自然地放下了杯盞,嘴角便掛起笑容:“殿下,聽聞令正身體孱弱,如今已病入膏肓,活不過今年三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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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衍行的眼眸中光色一閃,抬起頭看向他:“老爺子這是何意?”
“殿下以為呢?”
隋家為了不被皇帝猜忌,在最佳的時機退出了權利中心。皇帝念著這份好一直到如今,這是隋家長盛不衰的根本原因。但隋家不能一直避世,十幾年過去,家族曾經的尊榮支撐不了下一代。鐵帽子異姓王爵位也總有收回去的一天。隋家家主勢必要為未來的子嗣考慮。
若不想太扎皇帝的眼又能保證一個不會被撇開的關系,姻親關系是最穩固的。
蕭衍行自然知曉他的意思,但說實話,他不是很喜歡這種赤.裸的交換。
修長的手指點在桌沿,發出嘟嘟的聲響。雖說蕭衍行還年輕,但年少至今幾經沉浮,他深沉得不輸已經古稀之年的隋月生。兼之上過戰場,真冷下態度來煞氣逼人。
面對他的冷臉,隋月生面上沒什麼變化,心中卻不由地打起了鼓。
但隋家必須要走出這一步。隋家避世十五年,爵位還在,下面的子嗣卻無一人進入官場。將來等他百年之後,極有可能後繼無人。異姓王爵雖能傳承,但以他對蕭氏皇族的了解,這個爵位至多還能再傳一代。這是隋月生死都不願看到的。
“老朽知曉殿下不喜老朽此時趁人之危,但隋家本意並非是要挾殿下。”
隋月生雖然有往日的尊榮,卻也不敢對蕭衍行拿喬。大慶皇室皇子不多,出頭的幾個中,明顯廢太子卓然與眾。若不出所料,未來的大慶君主必是這位。
這些年為給蕭衍行翻案,四處奔波的人、付出了心血的人不知凡幾。隋家妄圖臨門一腳的時候摘桃子,拿下未來皇後之位,確實獅子大張口。但隋家嫁出去的姑娘不可能屈居於人下。
不說隋家的名聲和地位決定了隋家姑娘不可能低嫁,就是隋家人百年的清譽也不能容忍主支的姑娘為側或者為妾。隋家如今雖沉寂下去,百年的底蘊卻不是假的。盤踞巴蜀一百年,實力更不要說。
隋家是貨真價實的開國功勳,連著幾代出高風亮節的能臣、大儒。隋月生的長子乃望山舒院的山長。這書院是巴蜀乃至整個南邊最具名望的書院,教導出無數的優異學子,桃李滿天下。朝中不少進士,是隋家的門生。可見其名望和人脈,是其他世家都所無所匹及的。
“殿下若是同意這門親事,往後隋家會舉全族之力支持殿下。”隋月生正色道,“老朽以家主的身份,許下此等承諾。姻親一事,還請殿下思量。”
蕭衍行心口一動,緩緩點動的手指倏地停下。書房裡寂靜無聲。
……
王姝這邊準備好了生產的用具,穩婆也請到了,她坐了好久好久還沒開始陣痛。
袁嬤嬤帶著大夫和珍貴的藥材趕過來,王姝還在又在優哉遊哉的吃面。格桑麻剛給拉的雞湯面,雞湯燉了一個多時辰,鮮得叫人吞舌頭。
因著小梁嚴格的控制,王姝的身體一直很好。此時見了紅也臉色紅潤,精氣也足。
袁嬤嬤放了心,跟姜嬤嬤一樣守著王姝哪兒也不去。她心裡遺憾王姝怎麼這個時候發動,爺特意算好了日子出去,結果剛好就錯過了。也不曉得主子回來發現孩子已經生了,會不會遺憾。
心裡嘀咕著,袁嬤嬤盼著王姝能多吃點。
孕婦吃飽了,生孩子才有力氣。她也是聽人說過,女子生頭胎一般最快也得一兩天的。有的難生的,疼個三天孩子才生得出來。這要是不吃飽肚子,哪裡能熬得住?袁嬤嬤特地把庫房的老參拿出來,就是為了到時候給王姝提氣。
她這廂恨不得不睡覺盯著王姝,王姝在吃完一大碗面後還有闲心起來轉悠幾圈。
轉悠得累了,她還在幾個丫頭的伺候下洗了頭洗了澡。
一直到一個時辰後破羊水,才慢慢有了點陣痛的感覺。痛感不是很強烈,也可能王姝忍痛的能力比一般人強。她疼得臉發白時,還有闲心跟鈴蘭芍藥聊試驗田的事兒。
是的,到了這個關頭,王姝惦記的還是她的試驗田。
二月一過,三月就要忙春耕。雖說春耕的流程鈴蘭、芍藥早已經熟記於心,王姝還是免不了要親自操心。三月初泡好種就得規劃秧田了。去歲的測交實驗雖得到了好結果,但也出現了一定比率的不育植株。今年要想在同品種上再實驗,就得回交初代親本。
除此之外,吸取了去年的教訓。今年小麥雜交也勢必要實時跟進,不能還做無用功。
這些事情王姝去歲臘月就做好了計劃書,也規劃出了今年定培實驗和測交實驗的區域,早早分出了樣本對照組。但實施起來還得小心、小心、再小心。芍藥鈴蘭畢竟才跟她做一年多,經驗不是很豐富。且這兩人沒有專業知識做支撐,很多事都一知半解,王姝沒辦法不親力親為。
“主子你放心,奴婢省的。”芍藥也是佩服自家主子,疼得嘴唇發白還頭腦如此清晰。
“嗯。”王姝深吸一口氣,額頭開始冒冷汗,“今年天氣比較冷,可以適當往後延期。且看看三月中旬天氣如何,若還是冷,就拖到四月份也可。”
鈴蘭在一旁不住地點頭,而後趕緊去拿了帕子過來替她擦拭。
“是不是疼了?”袁嬤嬤難得聽不進其他話,就光顧著盯住王姝的身體,“小君要麼別說話了,歇一歇。地裡的活計你交給佃戶或者莊頭去操心,你閉眼睛養養神。”
王姝閉眼睛也養不了神啊,她現在痛的有點頭皮發麻,耳朵都出現轟鳴聲。
小梁看她的樣子不行,立馬讓幾個丫頭攙扶著王姝進產房。穩婆早就在旁邊守著,因著這家下人太多,她不敢太聲張才在一邊沒說話。如今大夫都開口了,自然立即麻溜地跟上。
生產的過程可以說是非常疼了,王姝從來沒這麼疼過。她著實沒想到生小孩可以這麼痛,痛的她都想撂挑子不幹了!
“蕭衍行呢,蕭衍行人呢?”王姝好氣啊,憑什麼她在這受苦,蕭衍行人跑去哪兒了?
袁嬤嬤沒辦法,隻能安撫:“爺去巴蜀了,暫時還沒回來。爺估計也沒料到小君你會提前發動,消息今早才發出去,不曉得爺什麼時候收到。小君你歇口氣兒,別上火……”
王姝恨不得破口大罵!
“都出去,都出去!都擠進來作甚?幫不上忙還礙事!”穩婆也快受不了了。這家人太緊張了,婦人生個孩子全擠進來。產房統共才多大,這麼多人擠在裡頭實在是礙事。幾次轉身不方便,她終於憋不住火氣開口趕人,“那不幹活的,都趕緊出去!”
穩婆這一嚷嚷,姜嬤嬤就更心慌了。趕緊把喜鵲、雲雀、芍藥等幾個沒出閣的丫頭帶出去。
袁嬤嬤還不想走,想守在屋裡等著。但穩婆見了她有些畏手畏腳的,她也知道自己礙事。才好一番安撫王姝,念念不舍地出了屋子。
她們這一走,屋子立即就寬敞了。小梁趕緊上去摸了王姝的脈,空氣中彌散著血腥味。穩婆又開始嚷嚷著讓人趕緊送熱水進來。格桑麻早就燒好了熱水,就在等著這時候。喜鵲急吼吼地衝去後廚,她就立即讓烏竺瑪提了一桶熱水出來。
小梁正在一旁拿烈酒清洗用具,擦拭得幹幹淨淨。
王姝起先還斷斷續續能說得上話,到後面疼到神志不清就開始破口大罵。不過可惜作為一個幾輩子都讀過書的文明人,她罵來罵去的就那幾個詞。
詞匯量雖然不夠,但勝在用詞生動貼切,栩栩如生。
屋外頭袁嬤嬤和等不及跑進內院的穆老先生、嚴先生等人木著臉聽屋裡傳出鏗鏘有力的罵聲,彼此都假裝沒聽見。畢竟女主子這精彩的叫罵,罵的都是蕭衍行。
與此同時,遠在巴蜀的蕭衍行重重地打了個噴嚏。莫遂還以為他冷了,趕緊給屋裡支了個炭盆。
“嗯?”蕭衍行揚起一邊的眉頭。
“爺不是冷了?”莫遂不愧是跟了他十幾年,一個眼神就明白什麼意思。
二月份天雖然還有些冷,但也沒有到置炭盆的地步。不過既然已經置了炭盆,幹脆就讓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