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以北的糧食作物基本一年一熟,若想迭代八次,意味著還需要至少八年。蕭衍行抬頭看向眼前一片片綠油油的稻田,扭頭看向王姝的眼神中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欣賞。能夠沉下心扎根到如此艱苦的環境中,年復一年地進行枯燥勞累的活計……不愧是他心悅之人。
“需要我給你增派人手麼?”蕭衍行任由王姝攥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抬眸環視了一周。這片農田裡就十來個人在幹活。聽王姝方才的口吻,這些活計其實還挺精細的。人手多才更好操作。
“不了,暫時不用那麼多的人手。”人多確實能好安排,但人多也容易心雜。
做實驗是最忌諱人心雜,事多出不了好結果。
蕭衍行也不勉強,低頭又看了眼自己已經被泥水染黑的手。王姝卻沒發現自己抓著人家手,給他抹了一手泥巴。她自從發現這一塊區域的水稻出現高產形狀後,莫名對自己其他區域的水稻有了更多的信心。若是能看到別的好的形狀,自然也需要做出安排。
王姝懷著滿腔的激情在試驗田裡東竄西竄,蹲在田埂上,趴下去看。蕭衍行在田埂上站著看,倒是看出了她真心的熱愛。須臾,也蹲下身去觀察這片被王姝重點關照起來的水稻。
他雖然聽懂了王姝的話,卻有些對照不上實物。看了半天,其實沒看出來跟別的水稻的差別。
王姝快樂地在試驗田轉悠了一整天。蕭衍行手頭的事情實在太多,沒有太多的時辰空出來。再見過王姝一面後,便即刻回去蕭宅。
蕭家這邊已經搬回了原先的宅子。院子多,如今僅剩的三個妾室便不必擠在一起。一人挑了一個院子,各自關起門來過起了自己的日子。被充入官奴的奴婢們,沒被賣走或者領走的,如今都回來了。妾室們的嫁妝和私房,也大部分都要了回來。
日子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人少了,後宅反而更清淨。
梅氏和柳氏自打劃傷臉頰後徹底交惡,等闲不會和好。楊氏反而成了香饽饽,兩人都想拉她進自己的陣營。這樣兩個對一個,將來要是有什麼事才不會吃虧。
梅氏跟柳氏為爭搶楊氏明爭暗鬥,柳如慧再一次收到了來自京城柳如妍的信。
柳如妍自打前些日子突然給她遞銀子,之後每隔一段時日都會送。兩三次以後,兩姐妹這通書信的習慣便保留下來。柳如妍幼年時不曾向誰吐露過心思,可自打頭一次被柳如慧戳穿,她之後反而坦然了。心中有任何苦悶和不解,都會寫信來告知柳如慧。
柳如慧對柳如妍這個妹妹的感情也十分復雜。既記恨她年幼時在父母跟前上的眼藥,又顧念血脈相連的姐妹親情。這般既看著柳如妍的笑話,又真情實感地為她被顧斐迷昏了頭而惱火。
“沒出息的東西!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我還當你這心機,往後要做人上人呢!”柳如慧一邊看信一邊忍不住罵,直到看到最後一句怔忪地閉上了嘴。
信中柳如妍問她王姝的事,話裡話外的,想讓柳如慧出手將王姝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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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妍始終認為,阻礙了她跟顧斐重修舊好的,就是王姝。
她思來想去,翻來覆去地琢磨這輩子與上輩子的不同之處。後來發現,這輩子唯一的不同,就是王姝這個顧斐曾經心悅之人如今還活著。因為那個賤女人還活著,顧斐的眼睛看不到別人。因為王姝這輩子一直活著,顧斐才會覺得她的糾纏是打擾。
柳如妍私心裡承認王姝確實美麗,比她親姐姐還要靈動。但再美麗靈動又如何?不過是個出身低微,腦筋不好的商戶女罷了。無父無母,家業還被繼母給霸佔了,她要她的命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柳如慧看著信中柳如妍的暗示,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她的妹妹,骨子裡一如既往的狠毒呢!
柳如慧對王姝的印象也不太好。從第一眼看到這個商戶女,她就生出一股濃濃的危機感。原本她是整個蕭宅最美的人,王姝來了,她就得跟人平分秋色。兼之王姝比她年輕,這方面她落了下風,柳如慧對王姝有種天然的排斥。
但這點排斥還不至於讓她要王姝的命,畢竟在後宅不管有沒有寵幸,殿下給她們的好東西是沒少過誰一份的。再來,王姝也算是殿下最看重的妾室。她若是不長眼動了王姝,殿下知道了必定會出手整治她……
可是,柳如慧看向信中的一句:“聽說大皇子有意從舊人中的兩位封妃上玉蝶,若是少一個對手,姐姐被扶為側妃的可能也更大些。”
不得不說,柳如妍是懂得拿捏她的心思的。這句話說的赤.裸,恰巧戳中了柳如慧心中最在意的。
這兩個側妃的位置,有一個肯定是楊氏的。
楊氏的父親在此次推動殿下恢復身份之事上做出了許多的努力,聯合眾朝臣聯名上奏,逼迫皇帝妥協。這份功勞誰也取代不了。甭管楊氏這人陰森森的不討喜,父親的功績給她撐了腰。另一個側妃之位就必然從她、梅氏、以及唯一承寵的王姝之間選。
柳家雖然也出了力,但柳如慧了解自己父親,行動之間必然是有所保留的。她爹就是個深諳官場之道的老狐狸,慣會看風向做事。一見情況不對,必定會撤的比誰都快。所以哪怕支持殿下,大多時候表現出來的態度是中立的。所以柳家的功勞,必然是比不過楊家的。
提到這事,柳如慧就忍不住想哭了。若父親願意多為她的未來考慮,她何至於淪落到跟梅氏、王姝爭?
可不管如何憤怒,側妃之位她是想要的。
柳如慧知曉自己在蕭衍行跟前沒有皮相美的優勢,殿下根本不看中女子容貌。她唯一比旁人強的長處是善詩歌。可殿下忙得府宅都很少回,更別提有那等闲工夫與她吟詩作對。
這麼論下來,她的優勢是一點沒有體現出來。那就隻能用別的手段。
她又看了眼柳如妍的信,心裡憋著一股惡火燒得她心肝肺都疼了。柳如妍這個賤人!自己惡毒下作偏還要拖她下水,一副早就看穿她的架勢指使她害人,她當真以為自己很聰慧麼?!
心中猶豫不決,柳如慧狠狠地將信扔進了抽屜裡。
這邊柳如慧雖沒有下定決心害人,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被柳如妍牽著鼻子走了。她明明知道柳如妍的險惡用心,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調查了王姝的蹤跡。王氏這人該不會真跑了吧?從去歲某一日消失在蕭宅,已經整整一年多沒有回來。
跟那溫如意一樣,溫如意也是一不留神消失在蕭宅後院,之後就徹底沒了這個人。
柳如慧心裡奇怪王姝去了哪裡,袁嬤嬤這邊也在勸說王姝搬回蕭宅。
誠如姜嬤嬤所言,袁嬤嬤也認為王姝不能一直帶著孩子住在外面。兩位小主子畢竟是正經的皇家血脈,就應該享受皇家血脈該享有的尊貴和榮耀。王姝這麼一直不露面,孩子的身份不公開。這不僅是對王姝本人的地位不利,對兩個孩子也是不利的。
“皇子皇孫一出世就該上玉蝶。”袁嬤嬤苦口婆心地勸說,“得到皇家的認可,屬於他們的東西才會每年按時送來。小主子作為長子,該給的尊榮是一項不能少的。”
王姝倒是沒想過古代嫡和長身份是有不同意義。嫡庶之分她自是知曉,畢竟自己就是原配嫡出,幼年時在她爹跟前,跟王玄之的待遇都是天壤之別。但她一直覺得庶出都差不多,如今經過袁嬤嬤的解釋,她才知道長孫的身份也很重要。
在皇家子嗣中,嫡庶之分也有,卻不如普通世家那般泾渭分明。畢竟古往今來,庶出皇子登頂帝位的不在少數。所以庶出的皇子,也是一樣的尊貴。所以蕭君珩這個長孫的身份,也極為關鍵。
王姝沒想讓孩子參與皇位之爭,她隻想讓她的孩子自由自在地活著。家財她有,人脈孩子爹有,可以不必活得那麼累。將來當個富貴闲王是最好的結果。
這麼想的,王姝便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
袁嬤嬤卻忍不住嘆了口氣:“小君想的是好的,可小君可曾想過。你不想爭,旁人要爭。小公子已經佔了長子的身份,若小君不將該有的榮耀給到位。將來旁人對小公子下手,也輕而易舉?”
王姝心裡咚地一聲跳,她抬頭看向袁嬤嬤。
“小君,這世道,最險惡不過人心。”
袁嬤嬤早年是從深宮廝殺出來的人,說話直中要害:“想要保住自己和孩子的命,你不站到高位,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這京城那幫人可不是看你面善就不欺辱你。要知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遇到了那手段歹毒的,什麼你沒見過的腌臜手段都來了……”
袁嬤嬤沒提及蕭衍行幼年遭遇的那些汙糟事,殿下能活到這個年紀,當真是付出了太多。
王姝心裡自然是知曉的,但或許如蕭衍行所說的。她知世故,卻偏偏涉世未深。以為天底下的人都跟她一樣言而有信,都是她以為的知廉恥、知進退。總是覺得自己選擇了偏安一隅,不去故意招惹那些人,再適時地表露出對那些東西不看重的態度,那些人就會忽視她的存在。
或者幹脆剖開假面直白點說,是放過她。
但真正心狠手辣的人為了杜絕一切後患,採用的手段往往是斬草除根,不留一絲隱患。
“……我知曉了。”王姝沉默了許久,領會了袁嬤嬤的善意。
這兩孩子一出世,有些事情就注定了。血脈和身份是他這輩子都逃不掉的。除非蕭衍行用所有的手段隱瞞了這對龍鳳胎是他的骨血這件事,否則就逃不掉爭端。蕭風眠還好,但蕭君珩這奶娃娃……可以說,這輩子就不可能隨她歸隱山林。
王姝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來還得找蕭衍行商議商議。
若是要將兩孩子的存在公之於眾,王姝的存在自然就藏不住了。所以當蕭衍行的書房門被王姝推開,他絲毫不意外。關於兩孩子身份的問題,蕭衍行提出的解決方案,是讓王姝冊封側妃。將兩個孩子的名字直接掛到她的名下。
王姝思索了片刻,答應了。
她雖然天真,卻不軟弱。意識到問題的存在,她自然會站出來解決問題。
“放心,你可以繼續做你想做的事。不想住進蕭宅,就住在王家也一樣。”蕭衍行清楚王姝心中的顧慮,難得貼心地開口,“有我在,沒有任何人能質疑你。”
“……”王姝心口一動,還別說,他這話說的還挺好聽的。
蕭衍行說的也不算空話,他說到做到。
事實上,蕭衍行的身份早已恢復,涼州及以北的這一片都是他的封地。朝廷答應的一萬精兵的名額也給到了。可以說,整個西北地界,完全落入了蕭衍行的手中。
當然,皇帝在被逼允諾一萬私兵的同時,也給了他一項艱巨的任務——就是負責守住大慶西北的邊防。
這對蕭衍行來說,本就在自我認定的職責範圍內。自然答應的毫不含糊。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如今的西北完全落入了蕭衍行的手中,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算是一個小藩國的王。有他在,有他的庇護,王姝想做什麼都是可以的。
然而,蕭衍行宣布了封側妃的兩個人選,柳如慧袖籠裡的手一瞬間掐入了掌心。
柳如慧當場沒鬧,回到自己的院子卻砸了一套最喜愛的杯具。兩個側妃的位置,一個給了楊氏,沒出她的所料。但另一個她著實沒想到,竟然給了王姝。
為何給了王姝!她不明白。
柳如慧雖然原先將王姝列入了競爭者名單,卻沒將這女人放在眼裡。畢竟殿下不是兒女情長之輩,素來公正嚴明。按照各家對殿下此次恢復身份做出的貢獻,這另一個側妃怎麼著也該是在她跟梅氏之間選。結果她跟梅氏都沒有,莫名其妙地落到了王姝那個商戶女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