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居然說出了“謠傳”二字,由此可見他並不想這件事是“真”的。
陳皎若是想要避開皇帝問責,此刻便應當機靈地否認“謠言”,和太子保持距離,將探望太子推卸到其他事情身上,比如無意經過等。
陳皎快速閃過許多念頭,叩首道:“非是侯府,是臣敬仰太子博學多才,便自行跟在對方身後想要學習一二……”
陛下目光沉沉,沉聲道:“學什麼?!學抗旨不尊嗎!”
直面天之之怒,陳皎額頭流下了汗珠。皇帝明顯不想讓她將此事插科打诨糊弄過去,而是明確地要讓她表態,和太子脫離關系。
但陳皎不能答應,這是一條死路。
她此刻答應皇帝便是背叛太子,日後太子登基,絕不會放過她。若是其他皇子上位,永安侯府作為曾經的太子黨,已經背過主的奴才,也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陳皎隻能裝傻。她重重叩首,嘴中道:“臣愚昧,臣知罪!”
見她隻說知罪,卻並未言要改錯,皇帝的眼神慢慢地沉了下去,看陳皎的眼神仿若看一個死人。
皇帝已經老了,臉上有了皺紋,每到雨天骨節都會疼痛,御醫也隻能用藥方減輕些,無法根治。
人一老,就會懷念從前。
他已經暮年,可他的兒子都漸漸長大,越來越高,越來越威武。有時候皇帝看著自己的兒子,感覺看的不是兒子,而是威脅他政權的敵人。
在所有皇子中,他對太子最為不滿。
滿朝文武,所有人都百般稱贊太子,他們認定太子會是個好皇帝,會管理好國家。可他們忘了,自己還沒死,他才是皇帝。
皇帝認為自己統治者的地位收到威脅,決定另外扶持更年幼也更好掌控的兒子來代替太子。但他沒想到有如此多的人支持太子,就連向來保持中立的永安侯府,居然也投向了太子。
皇帝想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要跟他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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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邁的皇帝眯起了眼,沉聲道:“你想好了?”
聖上很瘦,板著臉時不怒自威。底下的陳皎默默跪好,頭也不敢抬:“臣有罪。”
若是換做其他人,皇帝今日必會大發雷霆,好好給對方一個教訓。但跪在下方的人是陳皎。這陳世子就跟刺蝟一樣,不能重拿也不能輕放,
老侯爵當初陪高祖打下江山,後來也麻溜地交出兵權,是個識時務的有功之臣。永安侯這些年也是為國盡忠,從沒出過什麼錯,怡和郡主更是他的表妹。
陳家三代單傳,永安侯夫婦如今都五十幾歲了,哪裡還生得出另一個。
若是他一怒之下把陳皎弄死了,相當於把有功之臣和自己表妹絕後,無疑是逼著陳家去死,不利於他仁君的名聲。
但不懲治陳皎不行,他如今和太子鬥法,陳世子膽敢站隊太子,便是不將他放在眼裡。
皇帝看向身邊的內侍,輕描淡寫道:“陳世子御前失禮,杖責三十。”
話音剛落,殿前兩位太監便上前,將低著頭跪在遞上的陳皎拖了下去。
劫後餘生保住小命,陳皎悄悄松了口氣。幸好不是讓人把自己拖下去砍了。
她清楚皇帝大約隻會對她略施懲戒,不會因為自己站隊太子便直接殺了她,否則第一個死的應當是當朝右相。
可那都是猜測,當老皇帝用陰晦的眼神注視自己時,陳皎依然會擔心對方為泄憤殺了自己。她死了沒關系,母親父親和祖父祖母他們大約會傷心很久……
宮中眼線眾多,早在陳皎被拖下去時,便有人眼尖地使了個眼色,一個小太監悄悄退了出去。
一刻鍾後,太子府便收到了陳世子御前失禮受罰的消息。
傳訊的小太監道:“於總管傳訊說此次負責行刑的是他的小徒弟,讓殿下不必太過擔憂……”
“有勞於總管。”送走宮中的小太監後,謝仙卿將紙條拿給侍衛,冷靜道,“將消息傳給怡和郡主和大長公主。”
他被勒令閉門反省,門口便守候著親兵。自己無法進宮,隻能寄希望於怡和郡主等人動作足夠快了。
侍衛匆匆離去,謝仙卿坐於涼亭之中,腦海中閃過少年遞與他傷藥的樣子,風雨中少年獨自為他撐傘的身影……
他閉上眼,冷笑一聲站起身來,袖袍翻滾朝外走去。
怡和郡主得到訊息後來不及驗明真偽,直奔大長公主府求援。奈何大長公主恰好不在家,怡和郡主匆忙拿了對方的折子便直奔宮中。大長公主有先帝恩許,能無需稟報直接進宮。
……
御書房外,陳皎趴在凳子上,背後是高舉的紅木板。
仗刑也是有講究的。若是打得輕,也不過是一點皮外傷,養半個月便好了;若是打得重,幾十板子便能打的人腸開肚裂,內裡爛成一灘軟泥,一切全看施刑者手法。
陳皎被拖出去時,心想自己這回可是虧大了,她給太子當小弟還沒享受到榮華富貴,就得先替對方挨一趟板子!
她心情忐忑,小心翼翼回頭,忍不住看了眼那幾塊厚重的紅木板,頓時心頭一咯噔,暗想現在回去抱皇帝大腿求饒還來不來得及。
不過這樣她也太丟臉了,可是丟臉也沒有活著重要……
正當陳皎糾結要不要向老皇帝屈服時,監守行刑的太監上前,一把將塊白抹布塞進陳皎嘴中,這是防止她待會兒咬到舌頭自盡。
陳皎趴在椅子上,眨眨眼:“……唔唔唔唔?”
這下好了,想反悔求饒都沒機會了。
行刑的太監舉起木板。一板子下去,陳皎當即瑟縮了一下,哇哇大叫,淚水刷的一下流了出來。
她這麼激動,其他太監們頓時也跟著顫了顫。大家一致瞧向負責行刑的太監,心想這小子難不成和永安侯府有仇?
頂著諸多懷疑的目光,小太監面色淡定,心中卻在疑惑:不應該啊?!
他師父是御前侍候的於總管,沒人知道對方和太子身邊的張太監是老鄉,他們幾人皆是太子手下的人。這次陳皎受刑,他師父特意安排他親自行刑,便是為了幫太子保下陳皎。
他方才那板子雖然不算特別輕,但也根本不重啊!!這陳世子怎麼就疼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御前的臣子們流汗流血,卻羞於將眼淚流露於人前。多少大臣被罰杖刑,事後還能頂著滿頭大汗顫巍巍跪謝隆恩,陳皎這種剛挨了一板子就哭的,還是開天闢地頭一回。
小太監頓時覺得手裡的刑杖發燙,心中暗暗叫苦,有預感自己這次恐怕要被這個不著調的陳世子坑了!
陳皎哪裡知道其他人對自己的吐槽,她現在心裡就一個字,悔啊!!
她從前隻知道當小弟可以跟著大哥吃香喝辣,卻沒想到電視劇裡的小弟還要替大哥挨刀啊!!
至於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屁話,當眾被打哭丟臉這件事,她是半點不在乎了。
廢話,她都挨打了!
細皮嫩肉的陳世子鬼哭狼嚎,動手的小太監卻知道自己行刑的力度,根本沒搭理她。
否則行刑後陳皎連皮外傷都沒有,從椅子下來時還能活蹦亂跳,監刑官第一個便能察覺不對,到時候大家都得死。
陳皎開始還期盼自己表現得十分誇張,行刑的小太監會稍稍手下留情呢,結果她嚎了大半天人都不理她,可以說是鐵面無私的典型了。
陳皎就這麼挨了數十道板子,臉上有汗珠浮現。她開始還默默數著數,後來沒心思數,漸漸的心死了。
她感覺自己痛到深處已經麻木了,抬頭看著天空,心中湧生出無限的悲傷。
屁股火辣辣的疼,這缺德的小太監肯定是跟她有仇!
小太監哪知道自己被吐槽了,三十杖打完,他硬生生流了一身汗。這陳世子太能折騰,他前面二十杖還算嚴謹,後面是十棍子也不由松懈力道。
終於打完,等監刑官點頭後,他立刻給旁邊的太監使了個眼色,拿起早就準備好的白布蓋在了陳皎身上。
陳皎麻木極了,被蓋上白布時還一臉懵逼呢。她瞪大瞳孔,心想自己已經傷重到可以直接開席了嗎?!
其實她覺得除了屁股火辣辣的疼似乎出血了外,其他好像都還好,內髒應該沒有受到什麼損傷。
陳皎不知道,這都是內侍們常用的手段。她被打了三十板子,就算力道再怎麼控制,也難免會有傷。白色顯眼,汗水血跡混成一片,會襯託得陳皎傷勢更重,在皇帝那邊也好交差。
於是等怡和郡主趕到,看到的便是陳皎身上蓋著白布,滿身血跡趴在椅子上人事不知。
她身子頓時軟了下去,哭號聲響徹雲霄:“皎兒!!”
“皎兒你要是去了,母親也跟著你一起去!”
陳皎躺在白布裡思考人生,抽抽嘴角,猶豫自己現在要不要從白布裡探出頭,安慰一下她娘。
而監刑的太監是五皇子的人,見到怡和郡主先是傻眼,隨即立刻板著臉,喝止道:“天子御前,怡和郡主怎可如潑婦般大吵大鬧!”
話音剛落,怡和郡主衝了起來,抬手一拳給到他臉上:“下賤東西!也膽敢管我?!”
行刑的小太監和對方早就不對付。見此沒憋住當場笑了,隨後猛地低下頭,陰陽怪氣地叫道:“哎喲!我的怡和郡主,您怎麼還打人呢!”
就連剛走出來的皇帝也嚇了一大跳,心想他這表妹幼時就敢動手爬樹揍人,這麼多年性子是絲毫沒變啊!
外面吵成一片,御書房內的皇帝自然坐不下去。心想怡和郡主這麼激動,莫不是內侍們下手太重,把陳世子打死了?!
要是陳世子真被打死了,想想永安侯這一大家子,還真是有些棘手。
皇帝被吵得頭疼,有些後悔又有些惱怒,沉聲喝道:“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還有沒有宮規!”
第25章
怡和郡主打完人便快步上前想要看看女兒的情況, 那幾位太監已經聽見了陛下的聲音,此刻當然攔著她不讓她上前。
皇帝快步走了出來,沉聲喝道:“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還有沒有宮規!”
陳皎躺在白布裡,正準備探頭出去給她娘一個信號呢, 聽到皇帝的聲音後當即縮了回去。
老皇帝今日明顯要給她個教訓, 要是讓發現她行刑後還活蹦亂跳的, 她估計當場就得玩完。
陳皎又不是傻子。小太監看著狠, 實則下來自己還能這麼輕松, 說明對方肯定放水了。能在宮中按插人的除了太子便是她外祖母,不管是哪方的人, 她都不能暴露害了對方。
而怡和郡主已經氣瘋了,根本不理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你們給我讓開!”
面前三四個太監都擋不住這位表妹,眼看形式控制不住, 皇帝怒目圓睜, 暴喝道:“怡和你放肆!!”
怡和郡主匆忙進宮又被幾個太監們攔了一通, 爭吵到現在原本一絲不苟的發髻凌亂。
她梗著脖子,冷笑道:“我是放肆!我兒若是出了事, 我今日就撞死在這裡, 讓天下人知道陛下你逼死宗親!!”
此話一出, 周圍太監頓時顫抖著跪了一地, 陛下也被氣到臉色發白。
這怡和郡主是瘋的徹底, 真真是不想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