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應擺放在桌上的茶盞,被砸在地上,熱氣翻騰。
氤氲的霧氣中,賀淮安的那張臉,也像霧氣般慘白。
可他仍舊高昂著頭顱:「懇請陛下下旨,讓臣同楚華郡主和離。」
皇上怒極而笑:「好好好。
「既然你執意和離,那朕便滿足你的心願。
「傳朕旨意,楚華郡主和賀郡馬即日和離,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賀淮安大抵是沒想到會如此順利,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皇上,正要磕頭謝恩,皇上的聲音再度響起。
「賀郡馬,哦,不對,如今是『賀探花』了。
「你的願望朕滿足了,如今,該要算算其他賬了。
「楚華是朕親封的郡主,當初你想娶便娶,如今想和離便和離,你將皇家的臉面置於何地?」
滿堂寂靜,落針可聞。
賀淮安鎮定如初。
「臣願意補償郡主黃金萬兩。」
「黃金萬兩?」皇上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夠了之後,他冷嗤一聲:「朕的郡主會缺萬兩黃金?」
我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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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探花,你罔顧天家臉面,朕今日便要革了你的官,將你下了詔獄!」
按照昨晚的安排,我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跪在地上說出沈娉婷中毒的實情。
並借此展現賀淮安的大情大義。
他下意識地往後看,想要看到我的身影,但很遺憾,我並不會出現。
「來人。」
隨著皇上的聲音再度響起,賀淮安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灰敗。
他的眼中,出現了慌亂。
侍衛已經上前。
千鈞一發之際,本該站在一邊的二皇子李胤走了出來,雙手抱拳。
「父皇,此事另有隱情。」
賀淮安感激地看向二皇子,松了一口氣。
皇上挑了挑眉:「哦,那你說說?」
李胤不急不慢道:「聽聞沈家小姐中了奇毒,須與心上人圓房才可解毒,眾所周知,沈家小姐的心上人,正是賀探花。
「兒臣認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和離一事,雖損害了天家顏面,但能因此救下一條鮮活的生命,實在是功德無量。
「民間皆傳賀探花德才兼備,此言果真不虛。
「隻是賀探花出身寒門,恐難以兌現黃金萬兩的諾言,要委屈了楚華。」
李胤充當了我的角色,將這場戲完完整整地唱完了。
其他大臣贊同地點了點頭,小聲議論起來。
「賀探花此舉,真是有情有義。」
「是啊,擔得起『德才兼備』四字。」
「為了救恩人之女,舍棄榮華富貴,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我冷笑了一聲,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名聲有了,沈家的萬貫家財也保住了。
他想兩全其美,我偏不叫他如意。
我倒要看看,沒了沈家的萬貫家財,他在官場上如何如魚得水。
沈娉婷可還會對他一往情深?
我朝著皇上使了個眼色。
他再次開口:「老二說得對,可朕的楚華,也不能委屈。
「朕的楚華剛剛和離,可憐得很,沈家願用萬貫家財換獨女一命,實在是感人至深!」
我捂著嘴偷笑起來。
大臣們個個都是人精,哪會聽不懂話裡的意思。
皇上這話,便是你沈家願也得願,不願也得願。
李胤怔愣了一瞬,隨即笑道:「父皇英明。」
賀淮安也愣在原地,臉色難看。
二皇子提醒了他,他才謝了恩。
皇上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楚華,出來吧。」
我在眾人的目光下,走了出來。
賀淮安睜大眼睛看著我,我朝他露出一個苦笑。
「早晨侍衛來向朕報告,說是楚華郡主入了宮,朕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
「朕多日未見郡主,甚是想念,特地派了人將郡主接到了殿內。」
皇上的這兩句話,是說給賀淮安聽的。
我一進宮,就被帶走了,所以才沒能按照昨晚的安排出現。
如此一來,他自然怪不上我。
我昨晚告訴他,等皇上震怒後,我恰好出現,說出二皇子說的那一番話,然後再拒絕黃金萬兩的補償。
可他不知道,我早就和皇上串通好了。
和離,我要。
黃金,我也要。
6
回府的路上,賀淮安臉色鐵青,連半個眼神也不曾分給我。
我在心裡偷笑,面上卻一臉委屈。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泫然欲泣:「夫君可是怪我了?」
他不說話。
我落下一滴淚,有些生氣:「我哪裡知道會發生這樣的變數!」
他嘆了一口氣,握住了我的手。
「楚華,我心疼你還來不及,哪裡會怪你。
「我隻是……」
他沉默著不說話。
我試探性地開口詢問他:「夫君,你是不是在擔心沈家?」
他點了點頭。
「義父、義母上了年紀,娉婷又打小嬌生慣養,沒了銀錢……」
我笑了笑:「夫君不用擔心,我的便是你的。
「皇上下了旨意,不敢不從,可夫君放心,等沈家的地契、鋪子、銀錢過到了我的名下,我便立刻轉給夫君,這樣沈家二老和娉婷妹妹就不用受苦了。」
賀淮安深情地望向我,將我摟入懷中。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楚華,你放心,待娉婷解了毒後我便同她和離,我們重新成親,我的心中自始至終都隻有你一人。」
我羞澀地點了點頭,白眼卻翻上了天。
等我得到了沈家的萬貫家財,你是哪位?對不起,不認識。
剛回到郡主府,沈父和沈母再次帶著黃金上門。
朝堂上的事兒就像是一陣風,很快就吹到了沈家。
但他們大概沒了解事情的全貌,以為沈娉婷有了救,卻不知代價巨大。
他們捧著黃金,滿臉歡喜,瞧著我的目光隱隱透著得意。
好像是在說「郡主又如何,還不是個下堂妻」。
我在侍女的攙扶下在貴妃榻上坐下。
沈母迫不及待地走上前:「郡主,黃金……」
我掀起眼皮看了他們一眼,打斷了她的話:
「娶沈娉婷,可以。」
他們二人對視一眼,歡喜異常。
可我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兩人僵在原地。
「得加錢。」
「這、這是何意?」
我捂著嘴佯裝驚訝:「沈伯父不知?本郡主還以為夫君和你們打好商量了呢。」
沈父看向我。
「陛下同意和離一事,但……
「夫君在朝堂上,說願意將沈家的萬貫家財補償給本郡主,陛下想為本郡主爭口氣,便應了下來。
「待沈家的家產全部過戶到本郡主的名下,陛下便下旨允本郡主和離,為娉婷妹妹和夫君賜婚,如此一來,也算是名正言順。」
沈母的臉色白如紙張,沈父捂著心口:「他、他怎麼敢!」
我絲毫不擔心挑撥賀淮安和沈家的關系後,沈家會因此反水。
畢竟沈家就這一個女兒,沈父對沈娉婷寵上了天,為了沈娉婷,他就算再恨賀淮安,最後也得乖乖奉上家產。
果然,三天後,沈父再次上門。
他佝偻著腰,整個人像是老了十幾歲。
他一見我,就跪在地上:「求郡主,成全!」
他的頭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聽說沈娉婷的毒更嚴重了,連床都下不了。
昨日更是咳了好幾次血,大夫下了最後通牒,若是再不解毒,她就隻剩下五日光景。
沈父連夜變賣了家產,求到了郡主府。
我計算著時間看向側門,賀淮安正好衝了出來。
他的眼中布滿紅血絲,神色焦急。
「義父,娉婷她?」
沈父抬頭看向他,老淚縱橫。
「她、她快不行了!」
賀淮安轉頭看向我:「聖旨給我!」
我冷冷地道:「陛下說了,待所有家產過戶到本郡主的名下後,方可給你聖旨。」
他一心撲在沈娉婷的身上,並沒有注意到我語氣中的冷漠。
沈父聽到我的話後,急忙喚人拿來一個小箱子,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紙。
「郡主,這裡面便是沈家所有的地契、商鋪、銀票,這是過戶契約。」
他雙手顫抖:「您,籤了罷。」
我招了招手,蘭枝走上前接過箱子,開始清點。
一炷香後,她朝著我點了點頭。
我這才拿起放在一邊的筆,籤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蘭枝捧來聖旨,賀淮安一把奪過聖旨,朝著門外飛奔而去。
沈父看了看我,咬牙離去。
我緩緩勾起唇角。
從宮裡回來之後,賀淮安便被變相軟禁在郡主府。
我無視掉從他院裡送到沈府的一封封書信。
相反,我故意放松看管,為的就是讓賀淮安寫信說服沈父。
保險起見,我買通了沈娉婷的貼身丫鬟丹桂。
沈娉婷喜歡用中毒的手段,那我就讓她真的中毒。
如今她身上的毒正是上輩子賀淮安用在我的身上的。
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可我不是有耐心的人,給她用的劑量自然不少。
大夫也被我買通,目的自然是盡快得到沈家家產。
三管齊下,沈父果然把家產乖乖奉上。
其實,若是我真的想要得到沈家家產,倒也不必如此大費周折,皇上隨便找個罪名,沈家便會灰飛煙滅。
可一來,我求的是名正言順,不願讓皇上因為我而背上罵名,二來我想看看,沒了金錢權勢,他們的愛情能堅持多久。
如今我有錢、有闲,該好好地從賀淮安身上討回一切了。
7
賀淮安和沈娉婷當晚就成了親。
但沈家如今已是普通人家,隻是匆忙舉行了儀式,圓房才是重中之重。
蘭枝問我,是不是真的要把沈家的家產過戶到賀淮安的名下。
我笑了笑:「我又不傻。」
第二日天還未亮,我便領著郡主府一眾人,大張旗鼓地來到了沈府。
沈府的大門很氣派,院內亭臺樓閣,精美別致。
門口的管家慣會見風使舵,見到是我,立刻就敞開大門將我迎了進去。
我在園內轉了好一會兒,賀淮安和沈家一行人才姍姍來遲。
才一日不見,賀淮安就紅光滿面,與昨日判若兩人。
沈娉婷眼含春水,眼神黏糊糊地追隨著賀淮安,就連走路也需要人攙扶。
看來賀淮安把她喂得很飽。
隻是不知道,他這被我下了藥的身體,還能喂飽她多久?
我正想得入神,賀淮安已經怒氣衝衝地來到了我的面前。
「楚華,你這是在幹嗎!」
他還當自己是那個被我捧在掌心的郡馬,對我呼來喝去。
我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又將目光轉向沈父:「沈伯父,咱們昨日籤的契約,你可是忘了?」
沈父如墜冰窟,他求助地看向賀淮安。
賀淮安得意地笑了笑:「楚華,你不說我都忘了,如今我和娉婷已經成婚,你把沈家的家產過戶到我的名下吧。」
我朝著他勾了勾手指。
他靠近我時,我揚起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
清脆的聲音響起。
他被打得愣在原地,我甩了甩發麻的手掌,心中痛快。
沈娉婷撲到他的身上,滿眼心疼地看著他:「安哥哥,你沒事兒吧?」
他反應過來,怒火中燒。
沈娉婷惡狠狠地望向我:「你怎麼能這樣對安哥哥?」
我在侍衛搬來的太師椅上坐下:「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跟本郡主大呼小叫?
「本郡主是從一品郡主,你一介庶民,不跪也就罷了,也敢質問本郡主?」
沈娉婷終於反應過來,她害怕地縮在了賀淮安的身後。
賀淮安怔愣了一瞬,語氣放緩了些:「楚華。」
我再次揚起手,一巴掌打在他的左臉上。
這下對稱了,舒服了。
「賀淮安,沈家人不懂也就罷了,你混跡官場,也不懂?
「你一個五品官,哪裡來的膽量敢直呼本郡主的名字?
「跪下!」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在我陰狠地注視下,終究還是跪在了地上。
我看著跪在腳邊的幾人,有些恍惚。
上一世,就是這樣的幾個人,害得我下場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