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說完後,奶娘王氏臉上蒼白,低垂著腦袋不敢再看沈樟珩。
潮湿幽暗的地牢裡,這瞬間空氣凝滯低沉,寂靜無聲。
沈樟珩眼神瞬間變得刺紅,雙手緊握成拳,骨節發出令人頭皮發麻咔咔聲。
“送王氏回去。”半晌,沈樟珩找回聲音朝侍衛吩咐。
程春娘渾身是血,蜷縮在地上,她不敢看沈樟珩的眼神,心髒狂跳。
沈樟珩緩緩走到程春娘面前,用刀尖挑起她的下巴,喉嚨裡發出一陣嘶啞恐怖的笑聲:“原來我沈家上下寵愛了十七年的沈觀韻,竟然是你生下的髒東西。”
“當年你是怎麼說的?”
“拿著玄月給的信物,千裡迢迢來到汴京沈家,告訴我母親玄月拼死生下孩子,已經出血而亡。而你們在逃亡,你帶不回她的屍首,隻能按照她的遺願把孩子送到沈家。”
“我醒來後不信,還特地派了侍衛去你說的那個地方,樹下的確埋了一個快腐爛成泥的胎盤,雖沒有找到玄月的屍體,但我也信了半分。”
說到這裡,沈樟珩口中湧出鮮紅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他眼底積壓的怒氣,就猶如即將爆發的火山。
程春娘用自己的孩子替換了白玄月的孩子,這是誰也料不到了,當年沈觀韻送到沈家時,極為瘦小脆弱,一看就像不足月的孩子。
可程春娘一口咬定,是因為自家主子身體虛弱的緣故,沈家當時本就雞飛狗跳,也沒人多想。
沈樟珩恨不得立馬殺了程春娘,但他知道哪能殺了她那麼容易,她該受盡折磨,生不如死才好。
程春娘聽不到聲音,但她看沈樟珩嘴巴一張一合,也大致猜出來他究竟在說什麼。
隻要她不承認,她的觀韻還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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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是承認,觀韻就算不死,但也落不到什麼好下場。
當年月氏和燕北聯姻,月氏王朝動蕩不堪。
加上宮中太子年幼,月氏君王聖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聯姻是月氏的權宜之計,是為了得到燕北皇室的支持,穩固月氏的江山。
為了這事,月氏從各大世家千挑萬選,好不容易選了一個和月氏公主白玄月生得相像的女子作為滕妾身份,準備和月氏公主一起送到燕北皇宮。
隻為日後爭寵,若是玄月公主不方便服侍帝王的時候,能讓如同替身一樣的程春娘繼續服侍帝王,月氏這事做得隱秘,外人並不知曉。
所以當時沈樟珩作為特使迎親的時候,他並沒有注意到一直藏在馬車裡的程春娘。
後來歸途中,公主車隊遇襲擊,大部分人死傷各自走散。
程春娘也不例外,她被一山野村夫所救,那村夫無妻,程春娘為了活命,無法選擇的情況下隻能委身村夫的身下。
等她養好傷,尋到機會逃跑,順著月氏公主留下的特殊記號,和幾名侍衛婢子,一同找到了白玄月,那時候的白玄月已經懷有身孕。
程春娘在山野生活許久,整個人營養不良消瘦得厲害,加上孕吐臉色蠟黃,所以沈樟珩並沒有從她臉上看出任何和妻子相似的地方。
白玄月有孕後,沈樟珩決定前往汴京,向天子認錯,他在回京路上遭遇伏擊,昏迷半年之久。
白玄月腹中孩子七個月時,沈樟珩遲遲沒有消息。她隻得讓程春娘和另一個丫鬟,拿了銀錢去汴京沈家相尋。
從河東郡到汴京沈家,路上至少連三個月的路程,程春娘心裡慢慢的生出了別的心思。
她太了解月氏公主高傲的性子,若是她被告知沈家不願承認她和孩子的身份,沈樟珩根本沒有消失,隻是不願相認,白玄月覺得不會死纏爛打。
所以程春娘出發不久就弄死了同行的丫鬟,等快到汴京城時,她用催產藥去賭,早產生下了孩子,拿著白玄月給的信物,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沈家。
她自稱白玄月的丫鬟,沈樟珩也見過她在白玄月身旁伺候,所以程春娘理所當然在沈家留了下來。
隻是日子久了,她因生產和悄悄哺乳變得面黃肌瘦的體型,日漸豐滿恢復。
等沈觀韻五六歲時,她驟然發現自己被沈家養得極好,臉上隱約又能瞧出和親前的美貌。
如果這樣,她遲早會被發現。
所以程春娘臉上那道傷疤,一半是因為意外,一半也是她刻意為之,毀了面容,日後就誰也不能看出來,沈觀韻和她生得才是相像。
想到當年的事情,程春娘裂開嘴角,她像在笑又像在哭。
下一瞬,她猛然後仰,用盡渾身力氣朝沈樟珩手中握著的鋒利刀尖上撞去,眼看脆弱的脖子就要被刀刃貫穿。
“想死?”
“你當真以為有那麼容易?”沈樟珩瞳孔驟縮,一腳踹到程春娘心口,把她踹了出去。
他面無表情朝看守地牢的侍衛吩咐:“看好她,別讓她死了,也不許她好好活著。”
侍衛神情一凜,不敢有片刻猶豫:“是,將軍。”
沈樟珩從地牢出來,外頭天色已經泛著一層灰蒙蒙的魚肚白色,眼看就要天亮。
這個地牢廢棄已久,少有人往這邊走。
若不是程春娘實在可恨,沈樟珩絕對不會把她關在這處。
“大將軍,不好了。”
忽然遠處有婆子滿臉焦急,朝他跑來。而屬於太夫人的小佛堂那個方向,隱約有火光伴著青煙,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升起。
沈樟珩心口莫名一跳,死死盯著婆子:“大姑娘出事了?”
婆子滿臉烏黑煙灰,雙手估計是救火時被燙傷,起了一層的水泡。
“將軍,小佛堂走水起火,奴婢們冒死進去尋找,並沒有看到大姑娘的身影。”
“太夫人得了消息後,暈了過去。”
“請將軍責罰,奴婢怕大姑娘有個三長兩短。”
沈樟珩眼眸神色冷得厲害,他大步朝小佛堂那個方向走去:“太夫人可叫了郎中?”
婆子點頭:“郎中已經進府,開了安神湯的方子給太夫人灌下去,太夫人醒來後,但奴婢不敢告訴太夫人,大姑娘可能還在小佛堂裡面,就怕太夫人受不住。”
沈樟珩緊緊握著腰間的刀柄,眼裡殺意在一陣翻湧,就算已經確定沈觀韻的身份,但若要親手殺了她,沈樟珩下不了手。
他足足養了她十七年,所有的寵愛和溫柔都給了她,若她不慎燒死在小佛堂,他大致還是會以沈家女兒的身份安葬她,但若不是……
一個時辰後,已經燒了大半的小佛堂內的水終於撲滅,好在火勢及時控制,並沒有連累到沈太夫人居住的主臥和東邊廂房。
沈樟珩大步走進,燒了大半黑漆漆的小佛堂內。
佛龛裡的白玉觀音像,被濃煙燻黑,白玉被高溫灼燒,觀音像上出現了魚鱗一樣的裂紋,本該慈眉善目的觀音竟顯得有幾分猙獰。
這裡並沒有沈觀韻的屍體,倒是其中一扇封死的窗戶,有被人撬開的痕跡。
暴戾殺氣在沈樟珩眼底翻滾,他覺得終究是對沈觀韻過於心軟,而這個骯髒東西,遲早要給沈家惹下禍端。
“吩咐下去。”
“都給我找!”
“就算掘地三尺,翻遍汴京城!也要把沈大姑娘找出來。”
沈樟珩說完,沒有停留大步走出小佛堂,邊走邊和身邊跟隨的侍衛吩咐:“給我備馬。”
“想法子給宮中的賢妃娘娘遞個口信。”
“告訴她,她若在避著不見我,沈家出事她在宮中也別想好過。”
沈樟珩聲音涼得像冬日湖面結出的碎冰,冷冷一眼掃過,都讓人心神巨震。
清晨的汴京皇城,因為沈大姑娘忽然失蹤,被沈家鬧得翻了天。
第83章
沈家大姑娘沈觀韻,是天子親封的昭元郡主,更是沈家全家寵著的心尖尖。
她失蹤消息一出,自然在汴京皇城引起軒然大波。
宮中御書房後方的寢殿裡,五更天不到,外頭天色灰蒙蒙的。
內侍總管王九德小心伺候燕帝蕭御章穿衣,端來溫水伺候他洗臉,小心翼翼試探問:“陛下。”
“奴才這有一趣事,不知該不該同陛下稟報。”
蕭御章冷冷抬眼,掃了王九德一眼,壓迫冷厲的視線驚得王九德飛快垂下腦袋,不敢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燕帝蕭御章丟下手中用過的蠶絲巾帕,負手走到御書房的桌案前,拿起朱筆準備批改奏折:“有事說事。”
“沒事就滾出去。”
王九德當即一躬身子,笑著觍著臉小步跑上前:“奴才聽聞昨日夜裡,沈家出了一些亂子。”
蕭御章當即眉頭一擰,沒了批改折子的興致,指尖揉著眉心:“沈氏?”
“是的。”
“據暗探稟告,沈家悄悄從莊子裡提審了一個婆子,不久後沈太夫人的小佛堂忽然走水失火,被關在小佛堂裡的沈大姑娘失蹤了。”
沈家從聯姻開始,這麻煩簡直是接二連三地出。
蕭御章多疑,他不由懷疑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事。
王九德小心翼翼觀察帝王臉上神情變化,他語調一頓又繼續道:“探子還報。”
“沈大姑娘失蹤,是被大皇子的人帶走。”
帝王驟然抬眸,微微眯起的黑眸深處壓著的冷色,一下子變得耐人尋味起來:“你是說大皇子,把沈家嫡女帶走了?”
王九德垂著腦袋不敢說話。
許久後,又試探問:“陛下,可要奴才吩咐宮中侍衛,尋大皇子過來?”
蕭御章忽然就笑了,深深看了王九德一眼:“不用。”
“那孩子愛折騰,就讓他繼續折騰。”
“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
王九德心口一跳,這些年他一直御前伺候,是蕭御章身旁第一紅人。
但帝心難測,他並不敢過多試探。
可漸漸他也看出來,燕帝蕭御章表面上看著,極喜歡和寵愛賢妃所出的大皇子,可實際上對他的有幾分真心,恐怕還不如不宮中不受寵的德妃崔氏所出的二皇子蕭鈺。
沈家一直篤定,大皇子日後必然登上那個位置,可現在的情況,還有那個身份神秘的六皇子,沈家這一回恐怕是賭錯了。
汴京最大最豪華的青樓,瓊花樓頂層,天字號雅間。
大冬日裡,沈觀韻一身花樓姑娘打扮。
她身上衣裳半褪,受傷的左手用薄紗遮掩,雪白的背脊上還留有嫣紅的吻痕,眉眼也透著幾分春色。
而她身旁,睡著的是悄悄從宮中出來的大皇子蕭琂。
蕭琂上半身連衣服都沒穿,把玩著沈觀韻烏黑的發絲。
“沈妹妹,之前你傳信與我說的。”
“可都是真的?”他才發泄不久,聲音懶散透著幾分沙啞。
沈觀韻垂眸掩去眼中厭惡,嬌笑著躺回大皇子懷中:“都到了如今,表哥還不願信我?”
“你既不信我,為何還派人救我出沈家,這些年我對表哥一片真心。”
“父親和祖母為了沈家前程,卻想著拆散我們。”
沈觀韻說著,眼睛一眨就落下淚來。
她嬌滴滴模樣,實在討人喜歡,蕭琂喉嚨一滾,又想再要她一次。
沈觀韻伸手攀上蕭琂的脖頸,呵著熱氣,語調難得帶了幾分令蕭琂覺得舒暢的討好:“表哥,明日還要帶觀韻進宮,你若再要下去,觀韻身上可沒了力氣。”
“皇表哥日後可是要成大事的男子,如何能耽誤在觀韻的美色上?”
蕭琂眼中欲念一收,難得正經了神情:“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是十八年前,月氏和親本該進宮嫁給我父皇的那位公主,和我舅舅生下的女兒?”
沈觀韻嬌笑一聲:“我今日把身體都交給表哥了?”
“騙你作何?”
“我現在已非處子之身,日後除了嫁給表哥,難道還能嫁給別人?”
“日後表哥娶了我,就等於得了月氏的助力,等到奪嫡時,就算沈家廢了,表哥一樣能成為燕北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