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把天聊死。
他表示遺憾:“我挖得很辛苦。第二次見面不知道該帶什麼禮物,隻好帶個熟人——以為你會喜歡。”
雲昭:“哦。”
她注意到他的肩膀上停著一隻蜻蜓。月光下,蜻蜓翅膀微微透著藍,像是凌雲花汁的顏色。
“我猜到這些都是幻象,你嚇不著我。”雲昭直言,“我來找你,就想問……”
她語氣冰冷,“主角真的殺不死嗎?”
他一頓,大笑起來。
“真是兢兢業業。”他道,“果然作死就是反派的宿命嗎。”
雲昭點頭:“你說過,我娘想殺溫暖暖的生母,自己會把自己作死。我想殺溫暖暖,也會把自己作死。我試過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結果,傷人傷己。”
他輕笑出聲:“傷人?你確定?”
雲昭不想與他爭辯,她對這個人其實毫無信任度可言。
她直入正題:“你上次說合作。怎樣合作?”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身側。
“我可以提供一個思路。”他道,“以表誠意。”
“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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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口,每個字都帶著笑:“既然你殺不了她,你娘殺不了她娘,不如換一換,你試試殺她娘?”
雲昭震驚:“……你真是個天才反派啊!”
這個思路目測就有可行性。
雲昭天生不愛佔別人便宜,衝他揚了揚下巴:“那你說說,你想做什麼壞事?說不定我也能幫上忙。”
他低低笑起來。
片刻,抬手遙指屹立大地、直指蒼穹的通天高塔。
“摧毀它。”他愉快地說道。
雲昭:“……”
那是整個大繼王朝,歷朝歷代,傾盡國力建造的通天神塔,別說破壞,哪怕耽擱些許進度都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更遑論這塔本身便是堅不可摧的神聖之器。
要能毀了它,這都城大約也得灰飛煙滅。
雲昭敬畏不已:“你這才是要作毀天滅地之大死啊!”
第9章 話本故事
雲昭知道這個人為什麼看不上她那點愛恨情仇了。
跟他想做的大事相比,什麼世家紛爭,什麼奪嫡東宮,根本不值一提。
那是通天塔!
大繼王朝存續三千年,通天塔便修了三千年。
它是立國之本,也是百姓共同的夙願。想毀通天塔,恐怕得先滅皇室,再滅世家,然後殺盡天下人。
“你這個忙我可幫不了。”雲昭直言,“不會成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你這才是真正的作大死。”
她不屑說謊,不屑給他無聊的安慰。
“那怎麼辦,”夜風中,黑色鬥篷獵獵拂動,他放聲朗笑,笑得狂妄囂張,“誰讓我是天命注定的大反派。”
雲昭微妙地感覺自己被冒犯。
她的驕傲,絕不能容許別人做大反派,自己卻隻是區區一個惡毒女配角——哪怕編故事也不行。
她眯起雙眼:“那你最好祈禱我諸事順利,好騰出手來助你一二。”
“祈禱?”他笑了,“向誰祈禱?天上的神,還是人間的太上?”
這一幕似曾相識。
眼前這個人分明與晏南天並無任何相似之處,但說這句話時,嘲諷之意卻是如出一轍。
*
“父皇!”
晏南天疾疾起身,雙手置於額上,俯身恭敬行禮。
禮畢,抬眸望向那位兩鬢微霜、大步走近的中年男人。
視線微微一觸。
晏南天立刻垂眸道:“待溫氏醒來,兒臣定會第一時間稟告。父皇龍體為重,且先歇息吧。”
中年皇帝無所謂地一擺手:“無妨。”
他虎步走近,瞥向病榻上昏睡的溫暖暖。
皇帝臉上看不出喜怒:“就為這麼個女人,和你的儲妃鬧成那樣。”
晏南天低低地回:“兒臣不敢。”
“不敢?”皇帝哼笑,“你親家母都氣到出手傷人了,你還不回東華宮好生安撫小雲昭,留在這裡作甚!就這麼生怕這女子再有個閃失?”
晏南天急急欲辯解:“兒臣……”
皇帝揮手打斷:“得了。自你踏入永和宮,眼睛就粘在這女子身上,未曾挪過一寸!”
晏南天神色微窒:“……父皇教訓得是。”
“你呀你!”皇帝虛虛指點著他,“莫要忘了雲氏與湘陽氏為何偏向你!當心自毀長城!”
晏南天眸中掠過一絲細微的屈辱。
皇帝看在眼裡,神色不顯。
他擺手道:“罷了。我晏家的男兒,如何能叫人拿捏一世?這女子既是雲氏血脈,成婚後一並納了便是,也算佳話。”
“是。”
“隻是後院有得你鬧騰!”皇帝像個尋常父親那樣,往錦榻一坐,抬手拍了拍身側。
晏南天上前,虛虛落坐半邊。
皇帝嘆息:“當初的秦妃,亦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當年便因妒生恨害死你生母,後頭又作惡多端,連累老三一起犯錯!”
晏南天低低苦笑了聲:“兒臣已不記得阿娘的樣子了。”
皇帝更不記得。
皇帝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背,語重心長道:“女子耽於情情愛愛,行事不知分寸,不知輕重!娶妻不賢,終是禍。”
“是。兒子明白。”晏南天低垂著眼睛。
皇帝見他實在神思不屬,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知曉“親家母出手傷人”,不禁笑著搖搖頭,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人醒了記得先問樓蘭海市,莫要隻顧著兒女情長!”
“是!”
皇帝滿意地嗯一聲,雙手撐膝起身,擺擺手,示意晏南天不必相送。
“恭送父皇。”
許久,晏南天緩緩起身抬眸,唇角微勾。
老三會敗,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宮中治理得如同鐵桶一般,水潑不進。
不像自己,東華宮早晨發生的事,中午之前必定已呈到父皇案上。
多叫人放心。
*
雲昭跳下石柱。
抬眼一看,侍衛長老老實實站在一旁,手扶在腰間刀柄上,神色緊繃。
見她離開危險處,他悄然松了一口氣,肩膀略微垂下。
“老趙!”雲昭問,“你見過鬼嗎?”
侍衛長不知道她想作什麼妖,謹慎回道:“雲姑娘,世上並無鬼魂。”
“哦。”她又問,“那你見過能制造幻象的妖魔嗎?”
侍衛長:“……也不曾聽聞。”
她不問了,踢踏著舊日庭的碎石往回走。
剛回到東華宮,便有一名暗衛悄然跟上侍衛長耳語。
他聲音壓得極低,奈何雲昭耳朵靈。
她隱約聽到暗衛稟告:“屍體被掘走。”
雲昭:“喔?!”
一個用幻象裝神弄鬼的家伙,竟然真刨了晏南天埋的人?
這裡可是九重山。
*
輾轉半宿。
次日醒來已是午後,雲昭發現窗榻旁的矮案上面多了薄薄一小沓宣紙。
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晏南天送回來的。
“他這麼闲。”
雲昭撇著唇,往窗邊一坐,把紙張拿到眼前看。
紙上密密有字,字跡疏狂,段落之間落筆有明顯不連貫,一看就知道是抽著空斷斷續續寫下的。
居然是個話本故事。
雲昭心情復雜。
晏南天答應過她的事,的確從來不曾失言。
說要給她寫話本,這便寫來哄她了——他知道她不安。
她抿住唇,低頭慢慢看。
他寫得匆忙,字裡行間並不講究,行文沒有任何修飾。
筆觸平淡疏離地講述了一個狐的故事。
雲昭一開始看得並不仔細,漸漸便讀了進去。看完末頁,心下一陣悵然。
放下宣紙,怔忡望向窗外。
故事中,久病未愈的女子與俊秀夫君相依為命。
他們擁有一個溫馨舒適的小院子。他半日奔波在外,掙錢替她買藥,另半日陪著她,做她喜歡的事情——種花,養雀,剪紙。
他每一日都要反復叮囑她,外面風大,千萬不可以離開家。
他給她講外面的事情。
轱轆作響的是水車,楊老漢每過一會兒就在那裡幫鄉鄰打水;隔壁虎娃兒家養的那群鴨子每日自己出門下河遊泳,然後帶著鄰居家的另一群鴨子一塊兒回來;吱呀響的是糖車,雜貨郎又到鎮上去賣貨。
她對他極其依戀,他不在家,她便坐立難安。
她想出去,他總是不允,並且很嚴肅地逼她答應絕對不出門。
終於有一日,他過了慣常的時辰還未回。
她背棄了承諾,推門而出。
隻見秋風掃過,村落一片荒蕪。
水車殘破,坍塌在河中,半邊已經泡爛。鄰裡破敗,院門傾斜。吱呀響的是卡在槐樹上面的破板車,嘎嘎叫的不是鴨子而是樹上的烏鴉。
周遭每一間院子裡都有發黑的血跡,四下倒伏著枯骨。
她的腦海裡閃過凌亂的記憶。
一隻狐妖闖入村莊大開殺戒。那一個個熟悉的人,楊老漢、虎娃兒、雜貨郎……他們都被殺死啦!
地下血泊如鏡,照出一張臉,正是她俊秀的夫君。
他殺向她,她昏了過去。再醒時,忘記了所有。
原來他是狐。
難怪他不許她離開家。
他待她百般好,都是騙人的。
再好,都是騙人的!
她回到家中,在枕頭下面藏了一把剔骨尖刀。
他回來時,心情很好。
他說已經找到了醫她的藥,她的病很快就能好,到時候他帶她遊歷四方,去鎮子,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陽。
她哭了。
他心疼地擁抱她。
他的身體忽然一震。
她把尖刀捅進了他的心髒。
血泊越聚越多,照出他俊秀的面容。
他跌倒時,還記著先扶了她一把,然後倒摔向後,不撞到她。
“藥在爐上……能治……桃木劍傷……”
他死了。
桃木劍傷?胸口的“病”又一次發作,一陣陣劇痛。
她發現不對了,狐妖殺人那個晚上,血泊中照出的是他俊秀的臉,那狐呢?
狐……
狐在他身前,被他捅了一劍。
他不知為何沒有殺狐,大約是狐重傷後懵懂忘事,讓他狠不下心。
他原諒了她。
他明日或者後日就可以帶她離開這裡,去鎮上,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陽。
“……”
雲昭恨恨道:“末流話本!”
她隨手將這沓宣紙臉朝下拍向桌面。
隻見紙張背面赫然寫著幾個字。
[你說隻看末流的]
雲昭:“……”晏南天他是個腹蟲嗎!
她吸一口氣,將這一頁掀開。
隻見另一頁背面也寫了幾個字。
[不要離開家]
她往下翻。
[阿昭]
[昭昭]
[等等我]
[不要離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