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陽大小姐突然鬧起了任性脾氣,非要在婚前與雲滿霜見個面。
她很不高興,要親自和雲滿霜一起在婚前學會“人事”。
嚴嬌不得不愁眉苦臉替自家大小姐安排。
雲滿霜雖然覺得不太妥當,但是既然媳婦堅持,他當然……也想媳婦。
於是他和嚴嬌一起敲定種種細節,自己把自己送進了坑。
怕他太過緊張,嚴嬌請他先飲了些酒。
夜裡燈火全滅,隻在外間點著雲昭和大反派兩隻蠟燭。
燭火幽幽,帷幔裡的雲滿霜似乎有些頭疼,他的影子一直不安地晃動,一直在摁揉額角。
暈沉沉間,一角烈火般的裙擺進了屋。
熟悉的香味襲來——那是他曾聞過寥寥幾次,卻已經刻入骨髓的氣味。
“湘陽姑娘……”
她柔聲嗯一嗓子,合身進了帷幔……
嚴嬌。
次日,嚴嬌哭哭啼啼跪在地上,意有所指地控訴雲滿霜認錯人,硬拉她上榻時,他隻冷冷逼視她。
雲滿霜總算還沒傻到家,他知道自己遭算計了。
他扔給她一袋錢。
Advertisement
他警告她,這一輩子都不要出現在他和湘陽面前。
否則他必親手殺了她。
年輕的雲滿霜,終究還是太年輕。
第33章 風光大炸
雲滿霜是個穩重內斂的人。
即便暴怒到了極點,他也隻是捏緊雙拳,冷冰冰讓嚴嬌滾。
袖口拂過紫檀木桌,一頁宣紙晃晃悠悠飄到地上。
湘陽秀曾經在很靈驗的香山寺算過命,說是命中注定隻有一個閨女,於是她讓雲滿霜提前給女兒想名字。
他寫了個“昭”,卻被一筆劃掉,對方回了個“暖”。
雲昭知道那是嚴嬌冒充湘陽秀回的信——她自己生的女兒就叫溫暖暖。
真是讓人怒火中燒。
一夜過後,雲昭附身的這支蠟燭還剩下半根。
她兇猛地搖晃身軀,把矮墩墩的自己從燭蠟中間拔出來,蹦下燭臺!
“噗通”一聲摔向地磚,打了兩個滾,揮擺著小火苗,“呼”地燒向那頁宣紙。
豆大的火焰烙在“暖”字上,把它燒成一個漆黑的大洞。
雲昭還是不高興,呼嗡燒過一圈,隻留下自己的“昭”。
於是整張紙上就剩個昭字,邊上黑黢黢一個框。
*
場景一變,換成了一處鄉間客棧。
嚴嬌連夜在燈下給湘陽秀寫了封信。
寫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大意便是自己與姑爺不小心互生情愫,自知對不住湘陽秀,趁著尚未釀成大錯,她決定離開這裡,遠走他鄉,絕不成為妨礙。她會永永遠遠在遙遠的地方為他們祈福,願他們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她故意在信紙邊緣留了雲滿霜的信物痕跡——那是他讓她交給湘陽秀的,被她截留在手上。
嚴嬌的算盤打得挺好。
她了解湘陽秀,像那種高傲得不行的大小姐,看到信必定會冷笑著把她接回去,大張旗鼓替雲滿霜把她給納了。
雲滿霜有錯在先,隻能硬吃啞巴虧。
那兩個人,一個死要面子,另一個不長嘴。隻要她進了雲府,有的是挑撥離間的機會。
可惜嚴嬌運氣不夠好。
湘陽秀的人還沒來,倒是先被雲滿霜的親兵給找到了。
那幾個五大三粗的士兵把她拎出客棧,找了條南下的貨船一塞,給她直接扔到了幾千裡外。
路上錢袋還掉了。
在她最狼狽、最無助的時候,一個面若銀盤、笑容親切的大姐向她伸出手。
那隻手又軟又暖,把她扶進家門,給她食物和水。
溫長空的妻子,陳家二娘。
*
雲昭都要氣死了。
大反派抬手敲了敲她的肩膀。
雲昭:“嘶。”
她這輩子沒見過這麼硬的骨頭。
他動作看著散漫,拎著指骨慢吞吞往下敲,力道卻大得嚇人——肩骨都快給他戳穿了。
這位曾經的魔神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手有多重,他順手就把敲她肩骨當成了某種信號。
他敲一下,眼前光影就變一下——跳過大段大段沒有意義的畫面。
嚴嬌嫁給溫長空之後,日子過得很不好。
那個男人平時倒沒什麼,但隻要一喝酒就會變得粗魯暴躁,指著她鼻子不幹不淨地罵,怎麼難聽怎麼罵。
他罵她當表子立牌坊,罵她一個破鞋假清高,還罵她不如秋嫂那條老母狗。
帶著酒氣、臭味燻天的唾沫星子濺她一頭一臉。
他能一夜不睡,指著她罵,熬得她苦不堪言。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不想遵守約定了,他想碰她,但顧忌著她召喚龍鯨的能力,又不想真正跟她撕破臉。
他想逼她自願。
她當然不願,但她也需要利用他的名氣,做自己將來回歸京都的籌碼。
她隻能忍。
一夜一夜忍耐著這個男人口臭和辱罵,咬著嘴唇,搓著衣角,捱著日子,盼著將來。
溫長空把她當成一件光鮮亮麗的衣裳。
他總是逼她應酬那些狐朋狗友,他們肆無忌憚打量她,說下流葷話,她還得陪著笑。
他總是吹噓自己把錢全都花在她身上,給她保養得水嫩光滑。
那些人尋機摸她手,她也隻能咬著唇忍下。
其實溫長空在外面吃喝嫖賭大手大腳,給她的花銷十不足一。
一年又一年,她忍著、盼著、熬著、捱著……
多難啊,每天吃的住的,還比不過當初湘陽秀養的狗。
身上總有魚腥味,怎麼燻香都去不掉。
溫長空總能把虱子臭蟲帶回家。
為了將來的好日子,她隻能苦苦忍耐,苦苦煎熬。
終於,溫長空成了舉世皆知的獵鯨英雄。
聽聞皇帝陛下準備安排溫長空入京受賞。
她的機會終於來了。
她青春貌美,她容顏依舊,她很快就能站到世人都看得見的地方,成為萬眾矚目的奇女子。
所有人都會知道她曾有一段不幸的過往。
她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是慘遭迫害的小通房,她不貪戀金錢權勢,帶著女兒在外面悽苦飄零。
她與溫長空的婚姻是假的,他隻是給她一個庇護所,把她當作親妹子。
她的容貌就像十六歲一樣美,她的出現,必定驚豔雲滿霜眼球。
“時間就是最好的武器!湘陽秀如今人老珠黃,腦子又蠢,拿什麼跟我比,拿什麼跟我爭!”
雲昭肩又一痛。
場景變幻到最後一幕。
嚴嬌被救下屠龍柱,當她聽到晏南天被人喚“殿下”時,指甲都掐進了手掌心,眼底興奮得直冒光。
雖然過程曲折,所幸結果都一樣。
她煎熬了這麼久,終於盼到了頭。她終於可以在萬眾矚目之下回到京都。她經受的這些苦難,必定會讓人加倍憐惜。
她終於熬到了這一天,榮華富貴,近在眼前!
大反派總算沒再敲雲昭肩膀,他緩緩俯身,停在雲昭耳側。
他語氣遺憾:“人家捱了這麼多年,就等結局大團圓。”
“是呀,”雲昭裝模作樣地感慨:“她捱得那麼辛苦,那麼不容易,好不容易摸著希望,竟然死在黎明前——反派怎麼這麼壞!”
大團圓結局,就這麼被自己一箭給射沒啦。
反派行徑,殺人誅心。
雲昭笑了起來。
一開始低低地笑,漸漸越笑越開懷。
她字正腔圓道:“當別人認定我是反派,我一定真的是。當別人指責我惡毒,我就必須更惡毒。”
*
幻象消失,海風拂過雲昭的頭發。
她目視前方,感慨地說道:“京都的人,背地裡都說我娘湘陽秀是個飛揚跋扈的惡女子,說她氣死了我奶奶。”
陳小太監淚流滿面:“……”
聊完眾神八卦,又來大戶人家後宅陰私嗎?知道太多,會死很快啊!
雲昭笑眯眯偏頭望向他:“我娘其實是被冤枉的,你知道氣死我奶的人是誰嗎?”
陳平安一點兒不想猜。
雲昭自問自答:“是我啊。”
陳平安:“……”
“那會兒我奶挺喜歡我,總是把我抱去她的松鶴堂。”她搖晃著小腿去夠身側的浪花,“我食不得花生,誤食了全身會發紅,還喘不上氣兒。我奶就總喂我吃,她說多吃吃就會好了。她還說我娘沒用,隻一味嬌慣,都把我慣壞了,連個花生都吃不得。”
“哎唷,那哪兒行!”陳平安急了,“後來呢?”
“我奶也不是心壞,她就是不喜歡我娘,凡事一定要跟我娘對著幹。”雲昭嘆氣,“要是我娘喂我花生,她指定就不讓我吃,還得反過來罵我娘。”
陳平安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雲昭又道:“那時候我還小,我奶總在我耳朵旁邊說我娘壞話,我一轉頭全告訴我娘。後來有次她們吵得厲害,我娘就把我奶背後說的那些都抖落了出來。我奶氣壞了,她說我娘在背後一定編排得更難聽,讓我當著大家的面全都說出來。”
她搖了搖頭:“可是我娘從來不在背後說人,她看不慣誰,都是當著面說。我就這麼實話實說,把我奶氣得夠戗。”
陳平安久聞湘陽夫人的惡名,此刻聽她這麼一說,不禁有些感慨。
雲昭道:“我奶覺得丟了臉,在那之後就不怎麼愛出來走動,剛好又犯舊病,沒幾年就去了。我娘得罪人太多,也不知道誰開始傳的,仿佛一夜之間,她就變成了氣死我奶的不孝兒媳婦。”
“哎呀!”陳平安拍大腿,“這可真是太冤枉人了!”
雲昭笑笑地偏頭看他:“你知道我奶臨走之前說了什麼嗎?”
“什麼?”小太監亮晶晶眨著眼。
雲昭垂下眼睫:“她說她學會了一個道理。”
“什哞?”遇風雲終於忍不住接嘴了。
“事無不可對人言。”雲昭道,“如果一句話當著別人的面不敢說,那就絕對不要在人背後說。”
陳平安嘆了口氣:“惦記著這塊心病哪。”
到死都沒忘。
“然後。”雲昭面無表情,“我奶顫巍巍抬起手,指著我娘,把她當面罵得那叫一個狗血淋頭。”
陳平安:“……”
遇風雲:“……”
陳平安撓頭:“咳,咳,您奶奶,屬實是個妙人。”
雲昭雙眼彎成兩道小月牙,不動聲色抬起手,用小指挑去落到臉頰的浪花。
“我奶罵高興了,笑著走的。我娘也笑著回她嘴,她們兩個算是和解啦。後來提起這事,大家都笑。”
遇風雲搖頭笑嘆:“哞吼吼!”
陳平安裝模作樣撩起袖子擦眼淚:“挺好,也整挺好!”
雲昭悠悠望向遠處。
她沒告訴他們,阿奶最後還留下了兩句話——滿霜不要納小妾,昭昭不要吃花生。
這位倔強的長輩,走之前終於放下了兩大執念。
雲昭眯起雙眸,心下微冷。
她暗忖:‘阿爹當年是被算計的,見著那對母女厭惡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偏心偏寵?他又怎麼可能不顧奶奶的遺願,把那對母女接進雲府,讓奶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這其中,怕是有鬼。
陳平安偷瞄著雲昭,拐彎抹角道:“您這可真是,出生頂頂好,家中也和睦豁達,享不盡的福氣在後頭……”
別想不開硬要搞事啊啊啊。
雲昭點頭:“你又提醒我了!江東離臨波府不遠,可以到外祖家找幫手!”
陳平安:“……”
他艱難地咽口水:“那個,太上廟底下有很多封印,強行破開那些封印,動靜會非常非常大……不可能瞞得住,真的不可能!”
雲昭擺手:“這你不用操心,你就帶著遇風雲挖出魔神骨灰壇就行。”
陳平安呼吸困難:“還要讓龍鑽地?”
“不然呢?”雲昭理所當然,“他這身板不就正適合打地洞?你看他多像個蚯蚓啊,蚯蚓外號不就叫地龍?”
陳平安淚流滿面:“……那樣會地動山搖,一下就被人發現啦!跑不掉,真的跑不掉!難道你還能讓所有人都聾了,瞎了不成?潛不進去,根本潛不進去!絕對不可能!”
“說了不要你操心。”雲昭擺手。
陳平安委屈死了,擰著雙肩悲憤道:“小命都要交待了,能不操心嘛!”
“你放心,交待不了。”雲昭很好心地安慰他,“太上殿不是有十座嗎?這才炸一座,哪跟哪!後面還有九座等著你。”
陳平安:“……”
安慰得很好,讓人情緒穩定——穩定想死。
遇風雲抖了抖龍須上的水:“前面便到江東了。”
湘陽氏的地盤。江東。
*
雲氏府邸佔了一座山,湘陽氏則給自己建了座城。
湘陽不夜城建在江中三角洲,東西各有四座飛練般的緞雲橋與外界相連。
遙遙望去,這座城就是一顆嵌在廣闊江心的光華璀璨的夜明珠,江水經過那裡,染上香與色。
半江寂寂,半江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