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憑什麼這麼說我阿娘!”溫暖暖梗起脖子,“是,你是救了我阿娘一命,可是救了她的命,就可以肆意對待她嗎!你總是把不穿的、吃剩的扔給我阿娘,你還想把她嫁給一個下人,你問過她願不願意嗎?是你先對不起她!”
湘陽夫人氣笑:“路旁多少餓死骨,我救她性命,給她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我還好心給她選了個俊秀能幹的管事……我對不起她嚴嬌?”
溫暖暖悽聲道:“你問過她究竟需要什麼嗎?你以為窮人就沒有尊嚴,沒有風骨,隻會像狗一樣喜歡肉骨頭嗎?你踐踏的是她的尊嚴!傷害的是她的自尊!你都沒把人當人看,還、還指望別人把心都掏給你?”
湘陽夫人氣死了。
這種白眼狼……這種白眼狼!
雲昭摁住自家老娘想拔刀的手,噗地笑出聲。
從低笑變成大笑,笑到前仰後合地拍桌。
“這麼有風骨,就別給人當狗啊!”雲昭猖狂道,“明知我娘喂她狗食,給她穿狗衣,怎麼還要巴巴賴著吃,賴著喝,賴著穿,一賴就賴好多年?怎麼,難道我娘還給她脖子上拴了條狗鏈子,她想走也走不掉?不必說那些廢話,你就告訴我,狗鏈子拴了嗎?”
在場眾人多少都有點宅鬥技能在身上,哪有什麼看不明白。
雖然平日與湘陽秀不對付,但湘陽秀不惡心人啊。
喜歡打頭陣的謝雲娘先笑了一聲:“真有那麼自尊自愛,就別巴著人家的潑天富貴不放。”
方香君冷笑:“既要又要,牌坊成精罷了!”
另一位幽幽道:“一個婢子看不起管事的?那可不就隻奔著爬主子的床?”
溫暖暖急眼:“你、你、你!你們!你們瞧不起人!”
晏南天輕輕搖著頭,微虛雙眼,隻望雲昭。
他的眼神十分委屈。
Advertisement
他問她:‘阿昭,你都看著呢,這樣的爛汙泥,我惡心都來不及,怎可能對她有半點私情?’
他用目光對她說:‘阿昭,我隻是不得已。’
他還用眼睛說:‘我的身邊,隻有你一個人的位置。我從未把這爛汙泥放在眼裡,往後你大可以輕她賤她辱她貶她,隻留條性命就行。’
他不動聲色,廣袖拂過身邊的矮案。
阿昭,來我身邊。
雲昭不理他。
他微微垂睫,溫聲道:“諸位,過了。”
場間立刻收聲,再無人敢嘴溫暖暖一句。
雲昭冷眼看著,想起阿娘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別忘了,他可是天家儲君。”
他確實有資格抬舉一個人,隻要他想。
“我們阿昭,自然值得最好的。”湘陽夫人微微哽咽,掩不住心酸委屈,“這天下才俊,哪個我們阿昭配不得!”
晏南天輕笑。
他把手落在身側的矮案上,目光意味深長。
是,他相信阿昭能找到另一個待她一心一意的年輕俊彥,可是隻要她嫁給了別人,無論嫁的是誰,她都失去了本屬於她的“首席”之位。
從此屈居人下,見到他,必須俯首稱臣。
她那麼驕傲,如何能忍?
晏南天的視線落向湘陽夫人。
‘嶽母,讓阿昭對這樣一灘爛汙泥低頭,您能舍得?她那麼倔強,那麼要強,那會要了她的命吧?’
‘嶽母,您知道我對阿昭的心。那隻不過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側妃罷了。您也該看清了我的態度,這種東西,難道我能放在眼裡嗎?’
‘嶽母,您當真能忍受,這種東西,爬到阿昭的頭上?’
湘陽夫人面色微白,嘴唇輕顫。
晏南天的目光,她自然看得懂。
是啊,這世上,除了皇帝之外,哪還能找得出另一個更比晏南天尊貴的男人呢?拒了他,日後少不得要低眉順眼、忍氣吞聲。
再遑論,有朝一日他登上大位……
湘陽夫人心下不禁一陣悲涼。
“哈!”雲昭忽然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便像一朵金紅絕豔、肆意盛放的花王。
“這世間,誰也不配讓我委屈求全!”她囂張地拍桌起身,“便是仙神下凡求娶我,我還未必看得上他!”
眾人:“……”
雖然說的是胡話,但不得不承認,她這份容顏氣度,屬實是一等一的絕。
晏南天也扶額失笑。
好好好,不愧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
看這旁若無人的猖狂,看這豔色殺人的模樣。
他輕咳著舉起杯,悶笑飲盡。
落杯,輕嘆:“敬仙神下凡。”
眾人也笑著舉杯,“敬仙神下凡。”
仙神下凡啊,通天塔修了三千年,凡間也盼望三千年啦!
殿外忽聞人聲。
隻見身穿白紋祭祈服,肩披黃金神绶帶的順德公公疾奔而來。
眾人不禁微怔。
順德公公隨陛下與百官去了太上殿祈福求卦,這當口,怎突然急匆匆過來?
“稟——稟殿下!”
順德公公瞳仁震顫,嗓音變了調。
“太上,卜出一卦!”
眾人不禁面色微微變化。
總不能是卜了個兇……吧?
順德公公神色恍惚,如在夢中。
當著皇帝陛下、文武百官、百家大儒的面,太上那個木頭神,並未像往年那樣卜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而是……
順德公公撕心裂肺,銳聲吶喊——
“太、太上……卜、卜卦……”
“紅鸞星動,求娶雲昭!”
第38章 一眼萬年
太上紅鸞星動,求娶雲昭。
這大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雲昭小魔王這輩子被嚇得最慘的一次。
魂都飛了一半。
她自己做過什麼好事,心裡可清楚得很。
炸了太上廟,正主找上門來了。
她呆呆站著,明豔照人的面龐唰一下變得雪白雪白。
太上是誰?
那是曾經的至尊人皇,正兒八經的神祇。他斬殺魔神,自身也被魔神咒殺。神魂隕落之後,在世間留下了一具行屍走肉般的空殼神軀。
他是個陰神。
正經拜他得在夜晚,燃的是幽幽紅紅的冥燭,燒的是金箔元寶、銅黃紙錢。那祭神的場面,跟拜閻王也沒多少區別。
雲昭炸了廟,這鬼玩意來清算她了。
她的腦海裡緩緩飄過一句話——“迷信這種事,好的不靈,壞的靈。”
“……”
太極宮中寂靜了許久,然後轟然哗爆。
倒抽涼氣聲、不可思議的驚呼聲、忘情的議論聲交織成一片。
嗡、嗡、嗡……
巨大的聲浪猶如實質,一浪又一浪在鑾柱之間回蕩,越回蕩聲浪越強,直往身上臉上撲,撞得雲昭搖搖晃晃,感覺自己在往半空飄。
一隻香軟的手狠狠攥住了她。
湘陽夫人把女兒的身體和遊魂都從半空中拽下來,一雙鳳目睜得滾圓,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湘陽秀瞳孔猛顫:“閨女!仙神真的!來娶你!”
“對,沒錯。”雲昭恍恍惚惚點頭,“來取我,小命。”
不敬鬼神的前提那得是不信鬼神。
鬼神真找上門,擱誰誰不虛?
身後傳出一聲拍案怒罵——向來注重儀態的方香君忍不住脫口罵了句髒話。
方香君都要氣死了:“怎麼天下好事盡衝著她一個去!她雲昭到底有什麼好……”
話音未落,便被自家老娘狠狠擰了一把胳膊:“呸呸呸!童言無忌,太上莫怪!太上莫怪!”
那可是神!酸話都說不得!
方香君氣到亂翻白眼。
怎麼,往後逢年過節,還得給雲昭那個死丫頭磕頭上香不成?!
不帶這麼埋汰人!
那邊謝雲娘已經在拉湘陽夫人的手了。
謝雲娘情真意切:“阿秀,當年她們說你氣死婆母,我是絕不信的咯!我都一個一個罵過去了!你不知道趙欣蘭她們幾個在背後都怎麼嚼你舌根,嘖,我真是一個字都聽不得!”
趙欣蘭怒而掀桌:“謝雲娘!你好生不要臉皮!”
場間一片混亂。
晏南天豎了兩次手掌都沒能成功控場。
他眉眼掛滿了寒霜,沉聲問順德:“究竟怎麼一回事?”
順德公公自己也暈著,顛三倒四說了半天,還是說不明白。
總之就是太上卜卦卜了個星動紅鸞。
“隻是卜卦?”晏南天敏銳地眯起雙眸,“太上不能言,如何竟牽扯到雲昭身上?”
順德公公眼角微抽,餘光瞄了下湘陽夫人。
他也頗覺無語:“咳!湘陽夫人在太上殿裡給雲姑娘供了個最大最貴最醒目的黃金明玉大寶燈。太上就……就將那紅鸞卦籤,貼雲姑娘的名兒上了!”
“嘶……”眾人又是一片低哗。
早說啊!早說啊!
寶燈又不是供不起,誰家還供不起了?早知道就給它供滿更大更貴的,把雲昭那隻給比下去!說不定神妻之位就花落自家了不是?
“娘!”一位小貴女哭著用帕子輕抽身旁婦人的胳膊,“說多少次了,敬神要誠心,你就偏不聽!偏不聽!就舍不得那仨瓜倆棗燈油錢!你看看人家!”
另一位也搖著肩膀不依:“阿娘我要退婚,我也要去供寶燈,我還要上天龍大香!我也想嫁給太上!”
“雲昭這運勢可真沒誰了!”這位嗓音壓得極低,“方才還想看她笑話,往後咱們在她面前才是真成了笑話!”
“莫說你我了,她成了太上之妻,豈不是連陛下見了她都得……”察覺到晏南天冰冷的目光投來,這位夫人及時用帕子掩住了口,裝模作樣咳嗽,“咳,咳咳。”
湘陽夫人都快笑得暈過去了,她揮著香帕,那叫一個揚眉吐氣、鬱結散盡。
湘陽秀:“哎呀呀,我早說了,我們家昭昭便是神仙也配得!孫夫人你說得沒錯!姻緣的事兒,那都是上天注定!有定數的!都是緣份!咱就是說,什麼側妃婢妾的玩意兒,那都沒資格拜我們昭!”
眾夫人:“那可不就是!”
晏南天面沉如水,大步走向雲昭。
太極宮中一片喧囂混亂,也就雲昭看著還稍微“正常”一些。
她小臉蒼白,神色微微惶惑。雖然氣勢不再像方才那麼囂張,但她仍然撐得起身上那件金紅金紅的金絲雀翎千疊牡丹大褶裙。
牡丹扶風帶露,更顯千嬌百媚,國色天香。
晏南天凝望著她,隻覺腹腔裡那顆心髒被反復揉碎了千萬遍。
“別擔心,阿昭。”他沉聲對她說,“如此荒唐之事,我絕不會允許。”
雲昭恍惚回了回神。
她聚起視線,望向身前這個神情真摯的男人。
“……哈。”她緩緩笑開,挑起一邊眉毛嘲諷他,“你不允許?太上行事,幾時輪得到你晏南天允許?”
晏南天閉了閉目。
“你放心。”他一字一頓,“這件事,隻是一個烏龍。”
雲昭冷笑:“你說了可不算。”
她就算再虛、再慫,也絕不會在晏南天面前示弱。
再說這禍他根本扛不起。
廟是魔神要炸的,太上找她麻煩,她得讓魔神自己來扛。
晏南天神情難看,臉上幾乎沒有一絲血色,但他的目光很堅定、很強硬。
“如何不算,”他道,“你是我的妻。”
這話聽得雲昭直發笑。
“我不是!”雲昭傲然揚起臉,“方才我說了,便是仙神下凡求娶,我還未必看得上!”
她勾起唇角,逼近一步:“你,一個與別人牽扯不清的凡夫俗子,也配談娶?”
晏南天笑容不變,眸底發冷。
他眉心微蹙,偏頭輕搖了下:“你就不肯信我。”
雲昭能感覺到他壓著火。
不得不說,晏南天實在很會算計人心。
先是成功說服雲滿霜,又用一場夜宴攻破湘陽秀心防。
隻可惜世事難料。
任他機關算盡,也萬萬想不到她竟然闖了個滔天大禍,引來了神祇太上。
一時間,雲昭心頭竟有種同歸於盡的暢快感。
她破罐子破摔:“我的婚事,你晏南天說了不算,太上說了也不算!我自己說了才算!”
她身上氣勢越來越盛。
反正廟都炸完了,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倒不如怎麼爽快怎麼來。
雲昭大放厥詞:“太上想娶我?他長什麼樣啊就想娶我?醜了可不行,我隻喜歡好看的!”
眾人震驚得直抽涼氣。
這也……太、太、太狂妄!太不知天高地厚!太不要命!
順德公公已經厥過去醒過來好幾輪了。
他生怕雲昭再說出什麼大不敬的褻瀆話,趕緊抹著虛汗上前,無力地對她說:“陛下正是讓老奴來請雲昭姑娘前往太上殿會晤……”
雲昭昂首挺胸:“帶路!”
踏出門檻時,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道視線沉甸甸落在自己後背上。
冰冷又熾燙的那道屬於晏南天。
猛戳她脊梁骨那道是方香君。
狂喜之中帶著不服不忿的是溫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