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草草嗯一聲:“要軟。”
雲昭問:“大紅大綠繡金絲的我隻知道一個——朱鹮翡玉孔羽翎,再覆上北海金蠶紗。別的倒還好,就是薄了些,做墊被的話大約得疊個百八十層,你會不會嫌太多?”
他的唇畔浮起期待的笑意:“不怕多,隻要夠軟。”
雲昭財大氣粗地拍板:“那就是它了!我從前就很想要,可惜一直沒能用上。”
晏南天覺得這個朱鹮翡玉孔羽翎太過奢華,不敢放進東華宮。在吃穿用度的小事上,雲昭一向遷就他,便隨他用九重山上的尋常制式。
如今這位,倒是處處合她心意。
東方斂忽然遲疑:“……你?”
雲昭不解:“我?”
他戳了戳身下神榻:“你也要睡這裡?”
雲昭:“不然呢?”
他表情復雜,忽地湊近了些:“你是不是真把我當木頭?”
雲昭無辜眨眼:“什麼?”
他盯著她,漆黑冰涼的瞳眸微微地閃:“我有七情六欲的。洞房花燭,我若本能行事,你,沒有半點反抗餘地。”
雲昭輕嘶一聲,小聲問:“你會怎樣?”
他微眯著眸,唇角弧線冰冷危險:“我說過,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大約會像一頭發情的野獸。”
雲昭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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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不用,守活寡?
她冷靜地確認:“就是,那種事?”
他直言:“我怕你承受不住。”
雲昭偏頭看了看那具一臉禁欲相的冰冷神軀,表情恍惚,直勾勾點了點頭:“哦!”
她深吸一口氣,起身。
“我該回去準備了。”
見她嚇到花容失色,他惡劣地勾了勾唇角,揮手道:“去吧。”
雲昭爬下神榻,一步步走出寢宮。
她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她後背上,一絲一縷,宛如走電,酥酥發麻。
剛要踏出門檻,他忽地懶聲喚她:“哎。”
雲昭回眸假笑:“嗯?”
他蹙著好看的眉:“回去記得跟那個太監說,不要再吵我。”
雲昭:“哦……”
虔誠的小太監肯定在沒日沒夜祈求太上原諒。
雲昭噗哧笑出聲。
她忽然想到什麼,驚奇地問:“旁人向你祈禱,你都能聽得見?”
他:“嗯。吵。”
雲昭心念微動,又問:“晏南天可曾向你透露,他都算計著什麼陰謀?”
東方斂緩緩彎起眉眼:“晏南天從來不曾向我祈禱。”
不等她狐疑,他微笑著補充,“他的誠心,竟不及你萬一。”
雲昭瞠目:“……啊?”
她這輩子就隻真心實意拜過一次太上。
——兇,兇,兇!大兇特兇!
所以……
“對。”他微笑頷首,“是‘我’送你的大兇。”
人怕三長兩短,香忌一短二長。
出發尋找溫母的行天舟上,竟真是她親手求來的大兇香。
雲昭微怔片刻,暢快地大笑出聲。
信對神了!
*
雲氏山府。
雲滿霜與湘陽秀早已急得滿頭是包。
一見雲昭回來,雙雙呼出一口長氣,直呼太上保佑。
“沒事吧昭昭?”湘陽秀急切,“肚子餓不餓?娘給你燉著龍髓湯。”
雲昭:“……”
就是那個東禹燕絲、太原金阿膠、天山冰雪蓮、黃脊魚翅對吧?
雲滿霜:“什麼時候了還惦記著吃。”
湘陽秀怒目:“斷頭飯也要吃飽的哇!”
雲滿霜頭疼嘀咕:“沒個忌諱。”
雲昭開心地阻止父母吵嘴:“不用擔心,我與太上好得不得了!”
湘陽秀欲言又止,半晌,心疼地問:“淤青不疼?”
雲昭:“?”
什麼淤青?
直到湘陽秀嘆著氣,取出玉骨膏給她塗腦門,雲昭才“嘶”一聲跳起來。
難怪那家伙一臉心虛——他的鬼身是戳不青她,但他的神身可以。
兩個身體,手都一樣重。
貼個紅鸞卦籤都能把她戳淤青,那……雲昭及時打住思緒。
她問:“皇城那邊有沒有怎麼說?”
湘陽秀頓時眉飛色舞:“還能怎麼說,啊,他們還能怎麼說?那不得畢恭畢敬侍奉神明?太上面前,皇帝是啥?”
“咳,咳咳!”雲滿霜無效打斷。
“啥也不是!”湘陽秀喜笑顏開,“婚期仍定在二月初二,那可是前前後後最好的日子!神官擲過金葫,天地共祝你與太上呢!你外祖他們原也定下初二來京都,阿娘已經讓人傳訊過去,所有運來的賀禮都會換成神婚制式。”
雲昭點頭:“嗯!”
神婚是大事,自然不可能定在明後日,她那麼說隻是故意氣死晏南天。
湘陽秀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
雲昭敏銳:“阿娘有話要說?”
湘陽秀盯向雲滿霜,示意他主動扛雷。
雲滿霜:“……儲君求陛下收回成命,不娶側妃。陛下震怒,勒令他與你同日完婚。”
雲昭輕嗤一聲:“也不怕衝撞神祇。”
湘陽秀壞意冷笑:“便是一頂小轎從側門抬進去,悄無聲息辦了便罷。身為儲君,晏南天他夜晚還得到神殿領神婚儺舞,這娶的什麼親哪!”
雲昭:“嘖。”
非但不同情,反而很好笑。
“幸好你這孩子心大,命又好。”湘陽秀也是感慨不已,“否則該多難受。唉,原本好好的……不過如今也……”
雲昭樂呵呵地:“阿娘別想那些,你該操心我和太上的婚房啦!”
“對對,”湘陽秀掏出帕子點了點眼角,“昭昭想要什麼樣?”
雲昭如實道來:“太上說了,要大紅配大綠,能鑲金邊的地方全鑲上!夜明珠不怕多,能擺多少擺多少!”
湘陽秀:“……”
雲滿霜:“……”
雲昭又道:“床榻要朱鹮翡玉孔羽翎,再覆上北海金蠶紗。”
湘陽秀再寵女兒也覺得不能這樣:“昭昭!太上乃是清正冷肅的人間正神,你不可以把自己的喜好強加給太上。”
雲滿霜點頭:“夫人所言極是。”
雲昭:“……就是他要的!”
湘陽秀&雲滿霜:“呵。”
*
雲昭用了半個時辰說服父母,讓他們相信那就是太上本神的審美。
準確來講,“說服”是確定的,“相信”那就存疑了。
她帶著太上交待的最後一個任務回到自己庭院。
繞過真山石,看見遇風雲盤在曲水河畔,把四個龍爪和一條龍尾搭入河中。
她的那群黃金錦鯉噗嘰噗嘰擠在一塊,用嘴巴薅他的爪和尾。
……魚療。
這一人一龍與世隔絕,暫時還不知道她出了個大事。
遇風雲揚了揚腦袋表示打了招呼。
陳平安頭也不抬——他正在嘰哩咕嚕地念叨忙活。
雲昭湊上前:“你在幹嘛?我有事和你說。”
陳平安嚇一跳,抬頭看見她,呲出一嘴大白牙。
“我想了個好主意!”他沾沾自喜道,“上半天向太上祈禱,痛罵魔神。下半天向魔神祈禱,痛罵太上!”
雲昭:“……”
陳小太監眯著眼,激動點頭:“想我陳平安,精通上下七千年歷史,必能字字句句直達痛點,保證兩位大神聽完神清氣爽,心滿意足!”
雲昭:“……”
陳平安:“哎?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來著?”
雲昭抬眼看了看即將轉為“下半天”的天色,微笑:“沒事,你繼續。幹得漂亮。”
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渡自絕人。
阿彌陀佛,太上保佑。
第43章 思之若狂
看著一箱又一箱金紅碧綠的奇珍異寶搬進家門,湘陽秀夫婦不禁又喜又愁。
“這樣真的沒問題?”雲滿霜憋出一句。
富貴是富貴了,俗也是真的俗炸了!
湘陽秀用假指套抵住香腮,望天,幽幽道:“反正太上不會有意見,旁人又不敢有意見——不就我們昭說了算。”
雲滿霜:“……”
說得好有道理。
夫妻倆齊齊挑著眉眼吐一口長氣,目光投向那十裡紅妝。
雲滿霜忽地皺眉。
他抬手攔下兩個挑著擔的小廝,狐疑地盯住那幾隻疊在一塊兒的紅彩雕花木箱——它們看著像是無鏡的小妝奁,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沒個所以然,就是直覺不對勁。
這些紅箱極其精致華美,分割成數個巴掌大小的四方紅木格,格門每間不同,分別雕刻著花、雲、雨、隼等圖案,怎麼看也不像湘陽秀平日盛放胭脂水粉的妝盒。
正待細問,衣袖忽一緊,被湘陽秀狠狠拽開。
“這箱子……”
“閉嘴!”湘陽秀瞪他,“大庭廣眾的!問什麼問!”
雲滿霜:“?”
打發小廝離開之後,湘陽秀才擰著他的胳膊把他帶到一旁,悄聲耳語,“都是金鈴銀環和玉勢!”
雲滿霜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呆呆望著自家夫人:“……哈?”
湘陽秀拎起帕子摔他:“呆貨!神婚雖是好事,可是你也不想想,就太上那個樣子,能人道麼!”
雲滿霜額間冒汗:“……”
這是該想的麼?這是能想的麼?
太上……太上是神祇,想象神明行敦倫人道什麼的……真不是在瀆神?
雲滿霜尷尬得直咳嗽:“不太好吧?”
“有什麼好不好!”湘陽秀柳眉倒豎,“且不說那是一輩子的事,豈能叫昭昭守活寡?便說過了那洞房花燭夜,喜帕要不要了?別人大婚有的,咱們昭昭一個也不能少!”
雲滿霜:“可是……”
“沒有可是!”湘陽秀香帕一揮,獨斷專橫,“就這麼定!”
雲滿霜再次變成回音壁:“可是……”
湘陽秀陰惻惻瞥他:“怎麼,你是覺著夫妻敦倫沒必要是吧,行,那往後都聽你的!”
雲滿霜反應倒是極快:“都聽夫人安排!”
“哼。”湘陽秀微微一笑。
她眯眸望向那一列小箱籠,心下暗道,回頭要與昭昭說,初時先用那支雨雲花玉軟,淺嘗輒止,不會傷著。
往後使慣了麼,那些花鳥蟲雨、飛禽走獸的款樣,全憑她喜好。
*
雲昭並不知道她娘為她操了多少根心。
她忙著拆帖子。
近幾日,從各大州府遞往雲府的文帖可謂源源不斷。
剛開始她還以為是恭賀她與太上神婚的賀帖,拆開一看,卻不是。
這些文採斐然的錦繡文章都是吹噓當地特色風光與民俗美食的,並在文章末尾順帶不經意地提一嘴——當地太上廟,靈驗!
雲昭看得一頭霧水。
“看著好像是在拍太上馬屁,又仿佛哪裡不太對。”她呆呆愣愣地盯著遇風雲的龍爪,“有這麼迂回的馬屁嗎?”
遇風雲抬爪撓了撓龍角,不懂。
陳平安倒是懂得多:“看著像是出自府衙文人的手筆。你看這遣詞造句,寫慣了公文才這樣。”
雲昭低頭認真看信:“這個雪嶺溫泉熔巖炙肉看著好好吃,又便宜!這個千丈流沙飛瀑衝浪看著好好玩,也便宜!哇哦,窮奇血脈幼崽絨毛獸隻賣兩萬金,這不就是白送!”
遇風雲和陳平安對視一眼。懂了。
“咳。”遇風雲道,“大概是你在臨波府還願的事跡傳開了。”
陳平安望天:“人家不是拍太上馬屁,是在釣財神。”
就盼著她去灑錢呢。
散財大小姐傻乎乎直樂呵:“沒想到我人緣這麼好,那麼多人都在給我介紹好吃好玩的。”
遇風雲&陳平安:“……”
禮貌微笑。
雲昭正在甄選旅遊景點,忽聞管事前來報信。
“大小姐!”管事臉色很不好看,硬著頭皮稟道,“溫暖暖求了陛下,想要認祖歸宗,入雲家宗世族譜,從雲家出閣。陛下傳喚將軍與夫人入宮,儲君殿下帶著宮人去了雲氏宗祠,準備刻錄名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