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他的,幹完壞事就跑。
還知道心虛?
踩到地上,一陣發軟。
忽聞浴池那邊傳來輕微的水響。
下一瞬,穿好大紅婚服的太上掠過她身側,端正坐到床榻中央去了。
雙目一閉,六親不認。
肩膀被敲了下。
鬼神笑吟吟看著她:“我幫你涮過了。”
雲昭:“哦……”
身上雖然諸般不適,倒的確是幹淨清爽的。
隻是他為什麼要用“涮”?
他挑眉壞笑:“沒發現?挺忘情啊。”
雲昭:“……”
涮能容易發現嗎!涮!
她恹恹盯著他,向他抱怨:“手那麼重,看我身上多少淤青!”
不說還好,一說他竟然露出了心虛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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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一碰就青。”他強詞奪理,“這不能全怪我。”
雲昭冷笑:“不怪你?”
他將視線移向一旁:“你是練少了。時常摔打便不會容易青。”
雲昭:“……”
他皺著好看的眉,隱約嘀咕了句什麼,她沒聽清。
若是聽清,定要打人。
這個沒常識的家伙竟然在納悶——最用力戳的地方,怎麼就一直都不青。
*
雲昭換上常服,踏出寢宮。
豔烈的驕陽刺得她眯了眯眼,視野恢復時,冷不丁嚇了一跳。
隻見殿階上竟然直通通站著一個人。
晏南天。
他穿著白底金紋的儺舞神服,發冠微亂,身上已然幹透,卻能看得出暴雨淋過的痕跡。
他眼珠通紅,唇色青白,神情冷戾。
他極慢、極慢地抬起頭來,視線微微搖晃,在她臉上定了片刻,仿佛才能確認眼前的人是誰。
“阿、昭。”他嘶啞開口。
雲昭垂眸望下去。
隔著長長的殿階,一上一下兩個人,對上視線。
仿佛昨日重現。
那個遙遠的黃昏,她便是苦苦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他從殿中出來。
今日角色顛倒,如同宿命。
雲昭笑著搖了下頭,淡聲問:“你怎麼傻站在那裡?”
他難以置信地偏了偏頭。
眉心微蹙,他扯唇笑:“你問我,為什麼傻站在這裡?你竟然問我?”
雲昭:“對啊。”
“哈,”他笑得彎下腰,“哈,哈!我為什麼在這裡,你知道我這一夜是怎麼熬過?你什麼也不知道!”
她懶懶道:“可你上次就是這麼問我的啊。”
他的笑聲與臉上的笑容同步消失。
他似乎終於想起了什麼。
雲昭笑道:“等一夜這麼難受?我上次可是等了你一天一夜啊。”
他皺緊眉頭,輕輕甩了甩已經不太清醒的腦袋。
上次……他從鯨落海,帶著個半死不活的女人回來……傳了御醫,關上殿門……救她性命……
絕不能讓那個女人死……為什麼……
為什麼連阿昭都忘了……為什麼把她也關在了外面……
讓她這麼等……這麼煎熬……
雲昭此刻是真沒力氣生氣,便隻懶聲與他講道理:“你這一夜怎麼熬的,怎麼想的,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我等過你了呀。”
晏南天眸底的冰封與暗火轟隆破碎。
那顆怒極恨極,很想殺人,很想毀滅世界的心,在這一刻陡然停跳。
他怔忡看著她,隻覺心髒不住地往下墜落:“阿昭……”
雲昭很好心地笑了笑:“我用一天一夜開始放下,你也可以。一夜不夠的話,你繼續站著吧,我與他說說,不撵你。”
她微微一笑,返身折回寢宮。
兩扇巨門在她身後緩緩闔上,仿佛有一股不可抗拒之力,擁她入懷中。
第47章 活色生香
晏南天直勾勾盯著那兩扇闔攏的殿門。
恍惚間,心神與視線仿佛掠回了某一個遙遠的日子。
那是黃昏時分,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東華宮外,抬眸望著兩扇緊閉的門。
她微張著好看的唇瓣,呆呆愣愣的,表情平靜,不吵不鬧。
整整一天一夜,她幾乎一動也沒動過。
他那麼了解她,自然知道她該有多麼委屈,多麼難過。
隻是這份“知道”似乎來得太遲。
彼時鬼迷心竅,心下想的全是如何安撫她,將她哄好;想的全是如何步步為營,讓她接受另一個對她毫無威脅的女人存在。
卻忘了她會痛。
就像此刻的他一樣痛。
昨日今日,全然重合。
切身的體會令他心如刀絞,他看著眼前緊閉的殿門,仿佛自己就是那個在東華宮外守了一天一夜的傻姑娘。
他那麼了解她,輕易便能共情她的所思所想。
晏南天怔怔開口,一字一句:“熟悉的宮殿關上門,竟是如此陌生。”
這一定便是她當初說過的話吧。
“呃……殿下。”杵在身後的侍衛長老趙插嘴說了句大實話,“太上寢宮整間重新修葺過,屬實與原先完全不一樣了。”
原本是鬼氣森森的一座大殿,如今卻是大紅大綠襯著大金,充滿暴發戶的豪橫氣質。
看這翡翠瑪瑙門,看這琉璃嵌金牆,看這金頂椒泥瓦,能不陌生麼?
晏南天:“……”
晏南天緩緩回過頭,垂下眼珠子,定定望了侍衛長一眼。
老趙憨厚地咧嘴笑:“嘿……是吧殿下?”
晏南天扯了扯唇角,似是想笑,又沒笑出來,似是想說些什麼,終究也沒能說出話。
他抬起手,啪一下拍在侍衛長肩頭,握了握,就像拄著個手杖一樣,步步踏下臺階。
落到底,站定,松開手,儺舞廣袖在寒風中微微飄蕩。
忍了忍,沒回頭。
他一步一步走遠,背影失魂落魄。
徹底踏離太上殿區域時,晏南天忽地閉上赤紅的雙眸,一個踉跄往前栽倒。
左右侍從趕緊圍上前攙住他,半扶半抱,護著他返回東華宮。
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儺舞神服之下,儲君殿下皮膚滾燙,身體一陣接一陣痙攣般地發顫。
他腳步趔趄,一腳深一腳淺,步步歪斜沉重,侍從必須用盡全力才能攙得住他——就好像在暴風雨中艱難撐起一把傘。
事實上,對於東華宮諸人來說,晏南天確實就是他們頭頂上的那把傘。
這把傘若是倒了,往後誰也別想好過。
左右侍從偷偷交換著嘆息的視線,心中也不知該向何方神聖祈禱:殿下可千萬要撐住啊!
他們並不知道的是,晏南天陡然閉目,卻是因為眸底的野心和狂火已經壓制不住。
眼前有聲音與畫面不斷閃回。
老太監敬忠口中的“穢人”,修為獨步天下的至強者,竟在剎那之間被切成碎肉。
那不是傳說,他敢確定,那絕不是傳說。
電光閃逝之間,他已親眼見證了那個陰神恐怖非人的速度。
‘那樣的力量……那樣的力量……’
‘誰人不為之瘋狂……’
‘力量……力量……’
‘定要將那樣的力量……攥進掌心……’
‘將她……奪回來……’
‘將屬於我的一切……奪回來。’
他深深喘息,胸中暗潮翻湧,肢體失控痙攣。
*
雲昭返回寢宮,見一個太上端坐神榻一動不動,另一個太上靠坐在窗畔,神態疏懶,右手支頤,左手隨意在矮案上把玩幾隻玉杯。
她暗中觀察片刻,發現他使的竟是江湖上常見的老千技法——騙錢那種。
雲昭:“……”
這個曾經的人皇,好像很有經歷的樣子。
她悄無聲息湊上前,問:“你在想什麼?”
他動作一頓。
瘦長冷白的手指點著額側,轉過一張賞心悅目的臉。
他笑吟吟道:“往事。”
“哦……”
雲昭點點頭,心中暗道,一定是波瀾壯闊的那種。
他微挑了下眉尾,神情淡定——昨夜發生的事,當然也能算往事。
他擁有的記憶不多,這一段又太過濃墨重彩,活色生香。
很難不回想。
不過。
他眼皮微動,瞥向她,若無其事地問:“為什麼對姓晏的說謊?”
雲昭被他問得一愣。
他微微笑開,指尖敲了下矮案另一側,示意她坐。
他道:“不用怕,我不是在找你麻煩。”
雲昭稀裡糊塗坐下。
他沒把手收回,就那麼懶懶搭在矮案上,冷硬漂亮的手指在她面前一點一點。
還挺有壓迫感。
隻不過雲昭自己沒做虧心事,自然不怕鬼敲桌。
她不知死活地問他:“我哪裡說謊了?”
他那雙幽冷的黑眸微微地閃,唇角勾著淡笑,意味深長:“等他一天一夜,然後放下。”
雲昭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是這樣沒錯啊?
她記得上次已經跟他說過了,就是從那天開始,她收心不再喜歡晏南天。
哪裡有問題嗎?
他笑了笑。
極好看的笑容,卻讓雲昭本能感覺危險。
“不想讓他知道?”他笑吟吟俯身湊近了些。
雲昭很老實地反問:“知道什麼?”
他道:“我。”
(移情別戀,對我一見鍾情。)
“哦!”說起這個雲昭可得意了,“你的事,我沒告訴任何人!”
(我可沒有出賣你!)
東方斂:“……”
看著她那雙邀功的、寫滿了“誇我誇我快誇我”的眼睛,他總算是意識到——他和她之間,有三千年代溝。
習慣用打打殺殺來解決問題的太上正神一時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這家伙,口蜜腹劍,心狠手辣,很不老實。
但是很可愛,也很好吃。
不想殺。
算了,這回原諒她。
他朝她懶洋洋地動了動手指,假笑著回應:“行。”
*
午後,大繼王朝上下列隊前來拜祭新婚的太上與神妻,向神祇祈福。
真神請不動,雲昭便代他坐到了前殿最大的神龛上。
鬼神自然過來湊熱鬧了。
神龛上已擺好一紅一綠兩隻金絨大軟墊,她坐金綠的,他坐金紅的。
看得出來他十分滿意。
於是在旁人上前祭拜的時候,他很好心地在她耳旁說了起八卦。
東方斂:“注意看。皇帝左邊第三個,穿紫色的那妃子,貼身大太監是個假太監,她懷上了太監的種,祈禱不要被皇帝發現。”
雲昭:“……”
她望向紫妃身後,果然見那位“公公”生得英俊魁梧,偶爾與紫妃視線相接,眼神粘得在拉絲。
雲昭好奇死了:“假太監和真男人有什麼不同嗎?”
東方斂還沒說話,底下便傳來“噗嗵”兩聲響——心虛有鬼的紫妃和大太監都跌跪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