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斂晃了下手指:“不著急,慢慢想,你死期未至,時間很多。”
一說這個雲昭更不困了。
她把雙手撐在身前,百無禁忌地湊上前問他:“阿娘的死局破掉了,那我呢,我怎麼死的?”
他:“不知道。”
雲昭失望:“哦……”
他:“但是。”
又來!雲昭陰惻惻衝他笑。
他仿佛感覺不到殺氣,一邊朝她假笑,一邊悠悠哉哉說道:“我知道你會死在涼川。”
“涼川?”
雲昭收回氣勢洶洶的爪子,左右輕輕搖晃著身體,若有所思,“魔神累累罪孽其中一筆。”
涼川十萬枯骨坑。
“我為什麼會跑到涼川去死?”
“問你自己。”
“你卜卦算出來的?這麼靈?”
他眼角微抽,似乎有一點猶豫。
半晌,他語氣復雜道:“你是我媳婦,就不瞞你了。我哪裡會算命,也就是做過幾日江湖騙子。你不要問我為什麼能預言,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能預言,實在要知道,那就去炸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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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昭:“……”
這個人皇果真做過江湖騙子。
她謹慎地問道:“那人家都說太上靈驗……?”
他呵呵假笑:“不靈他們敢吱聲?燒幾文錢的香,求幾百萬的事,有這種好事我還能便宜別人?”
雲昭:“……”
說得好有道理。
她湊向他,神秘兮兮道:“那我這輩子都不去涼川找死,怎麼樣!”
他認真點頭:“好啊。”
她不動聲色觀察他。
他臉上當真一點異色都沒有,就像不知道涼川有座廟——但他不可能不知道。
她眨了眨眼睛,心道:‘他好像很習慣獨自一個人解決問題。’
他來找她,其實就是還她六歲那年的人情而已。
她能感覺到,當初他並不指望她能幫上他。
後來她的表現一定給了他好大驚喜。
“說起來……”她一邊說話,一邊不動聲色爬上床榻,“六歲那年,我在神殿裡面倒畫大封咒,那在底下祭壇裡撞封印的是誰啊?”
神龛和祭臺的封印必須同時解除。
她炸了臨波府、宿北與平南三座廟,都有遇風雲、陳平安與她配合。
隻有撞擊了地下祭臺的中心封印,神龛才會浮起血色大封咒。
但是她六歲那年,並沒有這隻龍。
“我本命劍,刑天。”他告訴她,“就是長眼睛會說話的那把劍,話很多,特別吵。”
雲昭恍然:“哦——是它!”
她當然記得那把會桀桀怪笑的黑劍。
就是它告訴人皇仙宿女屍腹中懷的是黃泉邪骨,必須殺掉祭品打斷獻祭。
那是一把會說話的劍!
神劍!
“上古神物?!”雲昭騰地跳了起來,連連追問,“它居然還在?就在這下面?我明日就帶遇風雲來刨它!”
他恹恹擺手:“劍早就斷了,劍靈半死不活被封印三千年,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撞個封印,正好夠它死。”
雲昭:“……”
您可真會說話。
她問:“萬一它沒死呢?”
“沒死的話,早就來吵我了。”他擺出一張負心薄幸臉,“死了清淨。”
“哦。”
她偷偷瞥了他的神身一眼。
那是他本命劍,當初劍斷,肯定心疼死了。
寢宮突然安靜下來,就像夏日蟬鳴,忽一霎寂靜。
雲昭偷偷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道:“困了,睡吧?”
“你睡。”
她躺進輕柔如雲的被褥中,自己拉好兩邊被角。
*
雲昭躺了半天睡不著。
往左翻身,眼前端端正正坐著個木頭神。
往右翻身,榻邊歪歪斜斜倚著個鬼。
雲昭:“……”
她還沒說話,他倒是側眸瞥她一眼,嫌棄道:“你睡相好差,一直動一直動。”
雲昭氣道:“一邊杵一個,讓我怎麼睡?”
他理直氣壯:“誰叫你跟我擠一張床?”
雲昭:“……”
翻身,拉被子,蒙住腦袋。
不想他了,想自己。
雖然不知道東方斂的預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倘若沒有他,宿北那場黃梁夢中的一切噩夢,極有可能真實降臨。
嚴嬌回到京都,亂她父母。
晏南天步步為營,她不得不嫁入東華宮。
然後呢?
她被困在東華宮,嚴嬌在外害死湘陽秀,並讓湘陽秀背上汙名。
自己怎麼能忍?
接下來必定是要與這些狗男女魚死網破的——正如東方斂預言的那樣,惡毒女配硬要作死,拼命與主角作對,最終被單純善良的女主角反殺。
嗯?反殺自己?就憑溫暖暖那廢物?
按照他的預言,溫暖暖在涼川弄死自己,收獲了雲滿霜和晏南天,以及自己名下所有遺產?
這是什麼鬼故事?
涼川。涼川。
這鬼地方,還非去不可了!
雲昭恨恨翻了個身,忽地撞到個冷硬的東西。
她驚奇地把被子扒拉出一條縫,露出眼睛。
隻見木頭神端端正正躺在了她的身邊。
她往他身邊湊了湊,側臂碰在一起。
身後飄來鬼神幽幽的嗓音:“幹什麼靠那麼近?”
雲昭回眸:“給你騰位置啊!坐行天舟的時候,你不就一直擠我一直擠我?”
東方斂:“……”
那是給別人看的,這兒又沒別人。
雲昭拍了拍身側:“還不進來,等什麼?”
東方斂:“……”
她左邊分明已經躺了一個不矜持的東西。
他再進去,算什麼?
大被同眠?腦補那場面,整個鬼都不好了。
他唇角微抽,胡亂找了個借口:“今日月相好,我要吸陰氣。”
起身,大步走向窗榻。
雲昭拖聲拖氣:“哦,好吧。”
她轉向裡側,想了想,腦袋倚過去,輕輕蹭著他的肩。
“我睡著之後睡相不好,要是打到你,你要記得不可以殺我。”
她抬眸瞥他側顏。
硬玉雕琢的一張臉,閉著眼睛,面無表情。
“我看到你殺人的樣子,”她道,“真好看。”
窗畔,望月的鬼神唇角微微勾起,眉尾挑起一抹驕矜。
又聽她道:“你和那個鬼,一點也不像。”
東方斂:“……?”
他緩緩轉頭,盯向床榻。
就該大被同眠!
*
雲昭在他身邊躺了半天,發現這根木頭完全沒有反應。
難道是寢衣的問題?
迷迷糊糊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睜眼時天光已經大亮,神身早已把自己供了起來。
雲昭:“……”
她踏出寢宮,見殿階下負荊請罪的晏南天正好緩緩起身。
他抬眸,與她對上視線。
這人看著似是渴了好幾天,臉青唇白,嘴皮幹裂,帶著血絲。
他輕抿唇角,緩緩頷首,沙啞道:“我晚間再來請罪。”
說罷,他轉身大步離開。
走出太上殿範圍,硬繃多時的膝蓋不自覺向下一彎。
侍從上前攙扶,被他豎手制止。
他站穩,繼續穩穩向前行,一步一步,走回東華宮。
踏過門檻,見溫暖暖咬著唇,等在廊下。
她迎上前來,怯生生道:“陛下讓我侍候夫君……”
晏南天瞥過一眼。
是了,父皇要的,滿月酒。
他站定在原地,恍惚了片刻。
阿昭,阿昭啊!若是阿昭順順利利嫁進來,自己該多麼盼望與她有個孩子。
自己與南君,真的不一樣,自己想和阿昭有個孩子,都快想瘋了。
可是她卻不願。
她不願,把自己逼到了這般境地!
不得不忍著惡心,去和別人,造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必須有。
算算時日,那場滿月宴,該是多好的機會啊。
他提步,一步一步走向溫暖暖。
她怯怯抬眸看著他,沒像往日那樣動手動腳,而是規規矩矩站著,也不結結巴巴說話。
晏南天勾唇笑了笑。
看來,父皇已經讓人教過她了啊。
他斜著身,緩緩抬起手,一寸一寸接近她的臉頰。
就在指尖即將觸到她的剎那。
他想起了自己懸著心髒度過的這一夜。
這一整夜,寢宮裡一片死寂,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
他的心髒仿佛被狠狠攥了下。
‘不,她沒有,我也不能。至少,要等到她先對不起我,再說。’
他重重垂下手,衣袖從溫暖暖身上擦過。
他走了。
溫暖暖高懸在喉嚨口胡蹦亂跳的心髒噗通一聲沉到了地面。
“夫、夫君……”
他大步往前走,踏入寢殿,把自己摔進床榻,睡死過去。
*
黃昏時,晏南天又來到太上寢宮外。
雲昭正對著滿滿一玉櫥寢衣發愁。
大婚夜之後,湘陽秀自然是把琳琅滿目的華裳送了進來。
這麼多整整齊齊的寢衣擺在這裡,她再挑個缺胳膊少腿的,實在說不過去。
目的也太過明確了。
她隻是想要不動聲色勾引他,讓他主動,讓他習慣,讓他恢復記憶之後舍不得殺妻證道。
“喂。”她叫那個鬼,“來挑寢衣。”
“你挑便是了。”他吃著供品,頭也不回,“紅的就行。”
雲昭面無表情給他挑了件綠的。
“沐浴!”
她泡完澡出來,他那神身倒是十分配合,瞬移進,瞬移出。
端坐床榻時,已經是個綠太上了。
雲昭第一次看他穿綠。
他這張臉生得太好,穿上綠衣,當真是如松如竹,又清又俊。
就是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