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反派劇透我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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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昭望著防風帳外的雲朵發愣。


  感覺到有人在偷瞄自己,她眯起雙眼,猝然回眸!


  雲滿霜與晏南天雙雙被她抓包,兩臉心虛,一個往左轉頭,一個往右轉頭。


  雲昭直言:“幹嘛偷看我?”


  雲滿霜盯著地板裝死。


  晏南天嘴角輕抽:“你不作妖,大家都不習慣。”


  雲昭:“……”


  她這個人,向來不喜歡藏著掖著,當即便道:“我在想太上。”


  雲滿霜恍然點頭:“哦……”


  晏南天額角綻了道青筋,僵硬片刻,擠出一抹笑:“哦。”


  雲昭把臉轉走。


  她在想,那個家伙這次偷偷跟來,不知道藏在哪裡?總不能是扒在行天舟底下?


  那畫面想想都驚悚。


  她噗地笑出聲,嘀咕道:“不幹人事。”


  想到那個薄荷雲霧茶,忍不住又補一句,“鬼話連篇。”


  晏南天定定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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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自覺漫上眼底的笑容令他雙眸刺痛。


  他知道,隻有思念一個人,才會這樣笑。


  這麼美,這麼好,他都不曾見過。


  他扶著膝蓋,緩緩起身,走出四方閣。


  他偏頭望向雲海深處,溫聲詢問侍衛長:“從前我不在身邊的時候,阿昭可曾有片刻想過我?”


  老趙:“……”


  “不曾罷?”晏南天微微偏了下臉,唇角浮起一絲自嘲的苦笑,“她慣來沒心沒肺的。”


  老趙誠實地回道:“不是的殿下。您獨自去鯨落海那回,雲姑娘很是惦念,在殿裡都待不住,這才去了舊日庭——屬下看著呢,她坐在高處,一直就望著您回來的方向。”


  晏南天放在舟舷上的雙手陡然緊握。


  他嘶啞開口:“是麼……是麼。”


  心髒在胸口失控般跳動,每跳一下,都襲來陣陣鈍痛,令他呼吸不暢。


  原來她去舊日庭,不是看星星,而是等他回。


  他本該擁有……那麼美的笑容。


  那個時候,他若是徑直去到她面前,將她擁入懷中,她的笑靨該有多麼甜?


  隻差一點,隻差那麼一點,竟就,生生錯過。錯到離譜。


  他咽下喉間腥甜,慘笑著走回四方閣,落坐,自虐一般偷看她思念別人的樣子。


  那嫣紅唇瓣每勾起一絲弧線,落在他的心頭,都是凌遲之刑。


  *


  十日後,行天舟終於抵達涼川。


  西出涼川,便是雲滿霜常年鎮守的西境大荒。


  父女二人對視一眼。


  若是趙宗元在涼川造反,從西境調兵鎮壓便是最方便快捷的手段。


  雲滿霜眯眸遠眺,心下暗暗嘆息。


  當年趙宗元帶走援軍,令兩位義兄陷入了孤立無援的死地。幸好上蒼庇佑,隴陽道上的怪獸比想象中要少得多,雲滿霜與晏七相互交託後背,殺著殺著,竟是意外殺出了一條逃出生天的血路。


  二人死裡逃生,結局便是先太子敗,趙家覆滅。


  趙宗元被流放多年,又背負著血仇,搞點事出來也不奇怪。


  雲昭踏下飛舟,仰頭問道:“阿爹,趙宗元叔叔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雲滿霜想了半天,搖頭嘆氣:“說不好。”


  晏南天經過她身後,低低一哂:“亂臣賊子。當初父皇念舊留他一命,今次他自尋死路,怨不得人。”


  *


  話說太滿,容易打臉。


  這一次的打臉來得特別快——趙宗元並沒有造反。


  他真的死了。


  看著趙宗元的屍身,京都一行面面相覷,半晌回不過神。


  “死啦?”


  “竟然真的死啦……”


  自發祭奠趙宗元的百姓很多,他們把一種涼川特產的白色小旱蓮擺放在他的屍體周圍,將他淹沒在花海。


  因為氣候極寒,屍身並沒有腐壞,隻是凍得硬梆梆。


  趙宗元是自盡。


  修建通天塔需要涼川出產的青金,為了上供青金,涼川百姓被逼得沒了活路。


  趙宗元為民請命,絕食而死。


  他知道自己死了上面就會有人來。


  雲滿霜像個冰雕一樣站了半天,終於動了下,啞聲問:“怎麼不下葬?”


  一名老僕上前回道:“公子曾交待過,京都必定要來人看過才放心,他等一等再葬,不妨事。”


  趙宗元一生不曾娶妻,到死都是公子。


  雲滿霜抿住唇,許久說不出話。


  雲昭湊上前去看。


  這位趙叔叔生得很好,清瘦秀美,雖然已死去多時,身上仍帶著股文雅的書生氣。


  他看上去比皇帝和雲滿霜年輕得多。


  大約是沒成家的緣故,看著不像叔叔輩,倒像個溫和可親的大哥哥。


  雲昭道:“我很喜歡這個趙叔叔。”


  老僕臉上浮起笑紋:“我們公子也很喜歡雲姑娘。”


  雲昭狐疑:“嗯?他知道我?”


  老僕笑著解釋道:“那天公子聽說自己有了個小侄女,可高興壞了,喝了好幾盅酒呢。公子說,湘陽家的大姑娘那麼漂亮,小侄女肯定像個小仙子。從那之後,公子每次想偷喝酒,找的借口都是小侄女該會走路了、該會說話了、該上學堂了、該成親了……”


  雲昭怔怔望向花海裡的屍身:“趙叔叔怎麼就沒等等我們來。”


  初次見面,已是生死相隔。


  老僕的笑容泛起苦澀:“公子不死,你們也不會來啊。”


  雲滿霜寒聲問:“他身邊的胡肆呢?”


  他分明派了人貼身看著趙宗元,怎會眼睜睜看著絕食而亡,也不給自己傳個信?


  晏南天也皺眉:“京都來人又在何處?”


  老僕看了看左右,將前來吊唁的百姓送出靈堂,闔上大門。


  他緩緩走近,抬起顫巍巍的手撥了撥靈堂的白燭,這才嘆息著開口。


  “涼川,在鬧鬼。”


  一聽這話,雲滿霜等人立刻皺緊了眉頭。


  上古時有神,但無鬼。


  “胡肆、陸引他們好幾個,都被鬼抓走了,有人見到的。”老僕搖頭道,“先時京都來的人,大約也一樣,都被抓走啦!”


  這話說出來,誰都不信。


  雲滿霜道:“莫講這些怪力亂神。”


  老僕長長嘆息:“造大孽啊!貴人是不知道,涼川早已是活地獄啦,那怨氣生成惡鬼,老朽是覺著一點兒都不稀奇。貴人出去走走看看,百姓雖不敢言,但看到那麼多喪幡,自然就明白了。”


  晏南天低聲問:“是因為催徵青金?”


  老僕點頭:“本就不堪重負,這一兩年更是變本加厲。前一陣子借著太上顯靈之名,催徵更是肆無忌憚,把人活活往死路上面逼。那一次死了太多人,怨氣衝天哪!”


  雲昭大怒:“他們好大的膽子!”


  老僕渾濁的眼睛裡浮起淚花:“我們公子修為被廢,身邊隻有盯梢,沒有人手。羽翼全斷,有心救人,無力回天。嗐!”


  雲滿霜緊緊抿住唇。


  他一字一頓道:“我定會徹查到底。”


  老僕顫顫長揖:“老奴先謝過雲二爺了。但願,能還涼川一個朗朗青天。咱們涼川,可是人皇故地哪……”


  雲昭想起外面這座涼川主城池。


  涼川這地方,天空特別高闊,風特別烈,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


  城池、大地與山都是黃白交織的顏色。


  黃色作底,白色是凍成碎晶的霜。城中處處是風帆一樣的灰布擋風篷,人們盛東西用的是厚重圓黃的泥瓦罐。


  當年人皇出生在這裡,大約也是在這兒做過江湖騙子。


  可如今的官僚卻敢打著他的旗號,殘害這片土地上的百姓。


  真就是當他死了!


  雲滿霜寒聲問:“你且細說,鬧鬼又是怎麼一回事?”


  老僕便將自己知道的情況一一道來。


  最初發現有人失蹤,眾人還以為是官府暗中不幹人事,偷摸抓壯丁。


  直到一次有個中年漢子死裡逃生,方知是惡鬼抓人。


  那鬼總是趁人睡夢時抓住人腳踝,將人拖入床底——隻要被拖到床底,人就會原地消失,再也回不來了。


  這些失蹤的人很快就會出現在青湖湖底,屍體直挺挺站著,像一座座冰雕。


  隔著湖面遠遠望去,一排排屍身整齊立在湖心,瘆人得緊。


  而青湖邊,正是開採青金的礦地。


  雲滿霜聽完始末,緊緊皺著雙眉,在原地踱來踱去。


  半晌,他輕咳一聲,轉頭問老僕:“趙三弟,他怎麼看?”


  老僕苦笑:“……公子的情形您知道的,與幽禁無二,他便是想查,亦是有心無力。”


  雲滿霜點點頭,又踱了會兒,咳一聲,望雲昭:“昭昭怎麼看?”


  昭昭在看趙宗元。


  她小心翼翼挪出一條花道,湊到近前去看屍體。


  不知為什麼,她看趙叔叔有些眼熟。


  仿佛一見如故。


  大概是他想偷喝酒的時候總是用她當借口,她遠在京都都有感應了。


  耳畔飄來幽幽的聲音:“他有這麼好看?”


  雲昭偏頭,雙眼頓時微微一亮。


  鬼神穿了一身精致華美的缂絲綠繡袍,膚色更顯霜白,五官漂亮到扎眼。


  分明已有十來天沒見過面,但一見他,就仿佛剛剛還在一起說話。


  記憶瞬間拉回臨別時,他懶散並指,朝她挑了挑。


  雲昭下意識衝他笑。


  他被她笑得一愣——不對勁,媳婦怎麼這麼溫柔。


  整個鬼都有點毛。


  他拎起手指,“咚”地在她肩膀一敲。


  雲昭:“嘶!”


  什麼薄荷雲霧茶,什麼替他起鄉愁,什麼物是人非……通通都被他一指骨敲到了九霄雲外。


  她抱住肩膀,瞪他。


  隻見周遭已變成一處修羅場。


  她與他並駕齊驅,各自騎著一頭……長了三個腦袋的紅色大蜥蜴。


  迎面吹來的風帶著濃濃腥臭,黏稠到快要拉絲。


  全是各類怪獸的腥膻味。


  身旁刮過陣陣烈風,入目是無數利爪獠牙。


  這兩隻火紅巨蜥跑不過別的怪獸,看著在用力往前爬,其實一直被擠得往後倒退。


  數不清的怪獸湧向一處狹窄的通道。


  那裡,站著一個人,手握一柄劍。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他一個人堵住獸潮,硬生生把那處石道口殺成了屠宰場。


  他渾身上下被血浸透,有怪獸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他的頭發早已散亂,與血汙糊成一片,粘在頭頂、臉頰與肩膀上。


  他腳下的血已經淹沒了膝蓋,每一次騰身斬殺然後落地,都會濺起一人多高的血花。


  “隴陽道口。”東方斂微眯著狹長的眼,抬手指了指,“他守住這裡,底下的人,便有一線生機。”


  雲昭心中一動:“底下是阿爹和皇帝!這個人是趙叔叔!”


  他微笑頷首,歪身靠向她。


  座下那隻可憐的紅蜥蜴被他壓得吐舌頭。


  “當年我曾在這裡堵住百萬大軍。”他輕飄飄道,“他學我。”


  雲昭:“哦……”


  他無聲輕嘖:“但我從來不會把血弄得一頭一臉。”


  都已經把暗示糊到她臉上了,雲昭自然也能善解人意一回:“是是是,你最好看!”


  他笑吟吟抬手,敲了下她肩膀。


  這回收著力,沒把她敲痛。


  場景一變,趙宗元退入兩塊巨大的山石之間,像猿猴一樣往上飛蹿,眨眼便爬到了山石頂。


  底下潮水般的怪獸失去目標,沒頭蒼蠅一樣在原地亂蹿。


  趙宗元站到高處,眺望隴陽道另一側。


  那裡,兩道身影相互交託後背,拼殺出一條血路,逃向光芒萬丈的出口。


  “大哥二哥,”趙宗元吐出一口血,拄劍撐住身體,笑嘆,“咱們哥仨並肩作戰,這是最後一回。祝你們,前程光明遠大!”


  光暈中,那兩個人的身影漸漸模糊,仿佛是某次歸營,勾肩搭背,哼著歌。


  趙宗元的家族站了先太子。


  他不能背叛整個家族,他隻能將援軍帶走。


  但他一個人來了——單人單騎。


  他替他們堵住了瓶頸。


  他若戰死,那二人必死,那二人若死,他腹背受敵,也是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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