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舅是銀行經理,管貸款這塊兒,跟房地產有很多瓜葛。
要是他發話了,賀銘這工作隻怕是保不住了。
「爸爸!你怎麼來了。」趙菲菲一看見我舅舅,就委委屈屈地哭了出來,「你不知道,我被王笑笑欺負成什麼樣子了。」
「老公,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我舅媽氣哼哼地說道,「讓他們經理出來道歉,開除賀銘,取消王笑笑在盛世豪庭的買房資格,看他們一家人還在這兒裝。還買房子,我看就是跟賀銘串通好的,在這兒裝蒜呢!」
「閉嘴吧!」我舅舅氣得一個耳光甩在我舅媽臉上,額頭上的汗哗啦啦地往下流。
他點頭哈腰地伸出手去,一臉歉意地說道:「賀先生,實在對不住啊,是我管教不嚴,讓您跟您的未婚妻受委屈了。」
我:哈?這是我舅舅嗎?別是換了個人吧。
從小到大,我舅舅可都是用鼻孔看著我的。
我舅舅的手懸在半空,賀銘始終攬著我的肩膀,沒有動。
邊上的一個人輕聲提醒道:「不好意思,賀先生從不跟人握手。」
「是我唐突了,怎麼忘記這茬了。」我舅舅賠著笑臉,跟擺盤的菊花似的,「我居然不知道您跟我外甥女在談戀愛,笑笑這孩子也是,找了您這樣的乘龍快婿,還這麼低調。」
我看著賀銘,他一臉淡定的模樣。
什麼情況啊,他消失了四年,怎麼搖身一變,成了霸總。
「哎呦,這堵車堵的,我可算是趕上了。怎麼了這是,急匆匆地把我叫過來。」有個中年男人大步朝著這邊走過來,笑得特別和藹,「賀銘,你可算找我們幾個老家伙了。」
「是啊,這小子倔強得很。賀老專程給我打電話,讓我看顧他,他都沒有找過咱們。」另外一個穿著唐裝的、六十來歲的人也笑著走過來。
我才注意到,周圍竟然跟著很多保鏢,清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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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長,您怎麼來了。」我舅舅的腰一下子塌了下去。
方天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結結巴巴地說道:「廳……廳……」
穿唐裝的做了個打住的手勢,隻是笑了笑:「今天是來跟自家侄子敘舊的,順便見見他的未婚妻啊。」
「這就是賀銘一直藏著的小姑娘啊,長得真漂亮,難怪這小子惦記這麼多年。」在本地新聞上見過的人,和藹地對著我笑,「兩個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就是般配。」
09
我舅媽跟方天他媽臉色慘白慘白的,跟撲了兩斤面粉一樣。
趙菲菲生平第一次被我舅舅打耳光,在旁邊一直哭。
偏偏這兩位來頭不小的人物,談笑風生,像是沒看到他們一大家子。
又跑來一撥人,我看都別著盛世豪庭的工牌,拘謹地跟在賀銘身邊,喊他賀總。
我這才隱約想起來,盛世豪庭的老板好像是姓賀,一個海外華僑在國內做房地產生意的。
難道,那個賀老板,跟賀銘是一家人?
方天跟我舅舅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王小姐,外面有人帶著鮮花來找您,需要請他們進來嗎?」一個保鏢扣動了一下耳機,客氣地問我。
我啊了一聲,連忙說道:「讓他們進來吧。」
沒過一會兒,外面走進來四個人,捧著兩束賊大的鮮花,後面還有兩個人扯著一條橫幅。
「恭喜王小姐喜提愛車!」
我一囧……
「笑笑!哥給你整的這個排場夠可以吧!你真給我長臉啊,一下子買了兩臺車,太牛逼了。」我高中同學高強抱著花衝進來,興奮地說道:「一輛奔馳 SUV、一輛小跑,全給你停外面了。你真是哥的大救星,笑笑,哥崇拜你!」
高強演上癮了,竟然單膝跪在地上,舉著花說道:「笑笑,哥還有幾分姿色,能吃你這碗軟飯不?」
我真是服了高強了,從小到大就愛演,神經又大條。
他高中畢業就去打工了,過得挺不容易。我上大學有一年差點沒湊夠學費,還是高強幫的我,我一直惦記著他的情分。所以知道他在 4s 店賣車,就幫他做做業績。
高強知道這些年我舅舅一家沒少欺負我,就刻意高調地整這麼一出,要給我出出風頭。
「王笑笑,你真可以,還找高強來給你演戲,自抬身價。」趙菲菲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為了配得上賀銘,真夠下血本的啊。」
「趙菲菲,你沒事兒就去吃點溜溜梅,少在這兒吃多了蘿卜放臭屁!」高強站起來,呵呵兩聲,「笑笑這長相、身段兒,多的是男人為她要死要活,她犯得著跟你一樣賤嗖嗖地搶男人。再說了,我們笑笑姐現在可是千萬身家的小富婆。我一個電話出去,多得是男人來追咱們笑笑!」
我舅媽愣住了:「什麼千萬身家,你們說什麼呢?」
我含蓄地笑了:「運氣好,買了十幾注彩票,沒想到正好中了一等獎。」
「不可能,憑什麼啊,憑什麼!一定是假的!」我舅媽就跟失心瘋一樣,「就你們一輩子的窮酸樣子,能中一等獎?」
「李叔叔,我真是小看了銀行的薪資啊。這位先生在銀行任職三十年,竟然能攢下幾百萬的身家給自己女兒買婚房。」賀銘淡淡地說道,「還有這位……方先生,聽說剛剛考上了房管局的公務員,是很大的官兒嗎?他母親說專門管盛世豪庭的業務,一家幾口人上門要求我道歉打折賠償。」
我舅舅腿一軟,撲通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方天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帶了出去。
我爸媽經過這麼一場「戰鬥」,都暈乎乎的,被請到 VIP 休息室去了。
高強拉著我在後面,跟我嘀咕著:「四年不見賀銘,我還是挺怕他的。當年我就是跟你開玩笑,抱了你一下,他差點折斷我一條胳膊。現在他是不是發達了?我看架勢很唬人啊。」
「賀銘帶著婚房,拿著彩禮要娶你的事情在咱們高中圈子裡都傳遍了,都以為你吹牛逼呢,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高強越說越興奮,「你說我剛剛那個架勢,有沒有點小說裡頭號馬仔的勁兒?我辭了工作去橫店演戲,感覺我就是下一個山雞哥啊。」
「山雞哥就算了,你敢辭了工作,你媽絕對剁了你,把你燉成烏雞湯。」我嘆了口氣,無比憂愁地說道,「我吹牛的事情都傳到高中群了啊,我怎麼跟賀銘解釋呢。」
「解釋什麼?婚房我的確早就準備好了,盛世豪庭的別墅區給你留了一套。至於彩禮,給你準備了一個基金。」賀銘抬手捏著我的手臂,一點點把我帶到他懷裡,又對高強說道:「定了婚期之後,一定請當初的同學都來參加婚禮。」
高強慫的,一下子退後好幾步跟我拉開距離。
我朝他使眼色:快,就說找我有事兒,帶我走!
高強卻故作滑稽地鞠了躬:「那我就等賀總、總裁夫人的好消息了。」
他腳底抹油,溜了!
我尷尬得整個人都木了,躲開賀銘的手,硬著頭皮說道:「謝謝你幫我解圍啊,當初我就是氣趙菲菲,才一時口嗨,拿你吹牛。過段時間,我會發個朋友圈解釋清楚的。賀銘,真的特別謝謝你今天能幫我圓場子。」
我媽跟我爸一輩子被我舅舅家壓得抬不起頭,趙菲菲更是把我當成洗腳丫環似的使喚。
今天要不是賀銘幫忙鎮場子,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子。
賀銘看著我,他抬起手慢慢地松了松領帶,才緩緩地說道:「如果你真的想謝我,就嫁給我。」
10
賀銘這麼冷不丁地讓我嫁給他,我都沒來得及接話。
因為他下面說的事兒,太沉重了。
賀銘他媽媽割腕自殺了,事情發生在賀銘回國前三個月。
他說起這件事情表情特別平靜,說是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血水溢滿了整個洗手間,打掃房間的保姆看到血水滲出來,才喊人撞門進去。
他媽媽穿著睡裙,躺在浴缸裡,早就沒有了呼吸。
我聽得喉頭發緊,想安慰他,可是我說不出話。
賀銘的媽媽叫時晚雲,像是晚霞一樣輕柔的名字。
她帶著賀銘搬過來的時候,撐著傘,穿著一條煙青色的旗袍,溫柔地拜託工人小心點搬鋼琴。
誰也不知道,這麼溫柔漂亮的女人,為什麼會孤身帶著一個男孩子搬到我們小區。
她永遠是帶著笑容,輕柔又婉約。
我媽讓我給他們家送粽子、月餅,我每次敲開門都不敢大聲說話,怕驚到這個溫柔的阿姨。
他們家雖然也隻有兩個小小房間,可是永遠帶著香氣,放著鮮花,整潔漂亮。
他們家的客廳裡沒有別的東西,隻有一架琴、一張椅子。空間促擁,卻十分風雅。
我少女時期,把時阿姨當成了偶像,走路說話都下意識地模仿她。
可是我後來才知道,這個漂亮溫柔的阿姨,是瘋子。
她把賀銘拴住手腳,關在漆黑的衣櫃裡,三天三夜不給他吃飯喝水。
我回憶起往事,覺得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賀銘給了我一周的時間考慮,要不要嫁給他。
等我想好的時候,我已經揣著結婚證,跟他站在酒店的電梯裡了。
賀銘說:「笑笑,我需要一場婚姻來證明我是正常的。我隻相信你,隻能觸碰你,隻有能力愛你一個人。」
賀銘有病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他小時候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會呼吸急促。
一旦有別人碰到他,他就會像是過敏一樣,胳膊上會起很多小疹子。
這些年,他竭力避免跟別人接觸,隨身帶著過敏藥物。
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在跟他爭權奪利,懷疑他根本沒辦法做賀家的繼承人,沒辦法為賀家開枝散葉。
這些東西他說得言簡意赅,我聽得雲裡霧裡。
我也沒少看港劇豪門恩怨情仇,卻沒想到會發生在賀銘身上。
最重要的是,賀銘又一字一句地告訴我:「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娶你的。我賀銘,22 歲,到了法定結婚年紀。有房有車,事業穩定,笑笑,你覺得我能做你的終身伴侶嗎?」
站在封閉的電梯裡,我下意識地去捏了捏包裡的結婚證。
這一切,都顯得特別不真實。
四年沒見面,我居然就這麼跟賀銘領證了。
我好像永遠沒辦法拒絕賀銘。
從 12 歲那年,我把他從衣櫃裡救出來。
他靠在我的肩膀上,虛弱地說道:「王笑笑,拜託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從那天開始,我就很難拒絕賀銘的任何請求。
「王笑笑,你能每天給我送一份你媽媽做的晚飯嗎?我會付錢的。」
「王笑笑,你能幫我去商場買幾件衣服嗎?我可以幫你寫暑假作業。」
「王笑笑,你能假裝做我的女朋友嗎?我幫你補習考上重點大學。」
「王笑笑,你能幫我做脫敏治療嗎?就每天用手碰碰我的手、我的臉。」
從 12 歲到 18 歲,這六年的時間,賀銘拜託過我很多很多事情。
我好像從來沒拒絕過他。
22 歲重逢,我居然跟他領證了。
11
跟分別四年的初戀男友重逢一周,結婚領證。
這聽起來太荒謬了,可我真的做了這麼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正走神兒的時候,電梯猛地震顫一下,燈嗤啦一聲就滅了。
一瞬間,電梯裡陷入了黑暗中。
我第一時間就是抓住賀銘的手,撲過去緊緊抱住他。
賀銘果然全身緊繃著,像是一根繃緊了的琴弦,再用一點力就會斷裂。
「賀銘!別怕啊,我在呢,我在呢。」我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另一隻手去摸手機。
我想打開手電筒,找出一點光亮。
可是賀銘雙手緊緊地摟住我,沒給我一點找東西的空間。
「王笑笑,你為什麼不去找我。」賀銘語氣飄忽得像是一縷陰雲,陰雲下全是情緒的水滴,仿佛下一刻就會墜落大雨。
他輕輕說著:「我等了你好多年,好多年啊。你說過,不管什麼時候,都會找到我的,可是這一次我在衣櫃裡關了好久,你都沒找到我。」
他的臉緊緊貼在我的脖頸上:「你是個騙子,我在機場一直等著你。他們派人把我綁到了飛機上,給我注射了鎮靜劑。我一直等你來救我,可是你沒來。」
我知道賀銘是犯病了,他開始分不清以前跟現在。
原本那天看著他西裝革履,跟別人正常交流的樣子,我以為他早就好了。
原來他一直在病著,還是當年那個等我去救的男孩兒。
我眼淚落下來,我沒辦法跟他說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 18 歲的時候,是驕傲的,又是自卑的。
那個年紀的我,沒辦法要求我父母給我出錢,跟他出國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