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晚風未落
2698

趙明徽嫌棄地拒絕了我:「你自己先用吧,我一會再吃。」


我悠悠然然地將燕窩送進了嘴裡,不一會,碗就見了底。我依舊與趙明徽說笑著,安靜地享受從鬢邊拂過的徐徐晚風。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燕窩裡的東西就開始發作了。


疼痛一寸一寸在我腹中絞了起來,喉嚨中漫出絲絲腥甜,我一大口血嘔了出來,濺在胸前的衣襟上,淋淋漓漓。


趙明徽扶住我,大聲吼道:「宣太醫,趕緊宣太醫!」


他的眉眼在我面前漸漸模糊,他額頭上滲出了汗,捧著我的臉不住地說道:「茵兒,不能睡,千萬不能睡啊!」


我的神思一點點昏聩,似乎有水草纏住了我的腳,拽著我拉向黑暗無邊的潭底。我有些愧疚,趙明徽對不起啊,又讓你擔心了。但我自己知道,這次我不會有事的,毒藥的劑量我控制得很好,隻是身上會吃些苦頭,隻要救治得及時,不會傷及性命。


可是,冥冥之中哪裡又不太對。這燕窩明明是入了腸胃的,但怎麼……怎麼小腹也痛得那麼鑽心剜骨呢。


完全失去意識前,我聽見吟秋哭著喊:「陛下,娘娘……娘娘流血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鼻息間縈繞的盡是清苦的藥香。屏風上映著一個人的剪影,如雕如琢,他似乎正在寫著些什麼東西。


我的身子不聽使喚,隻能咳了咳,弄出些聲響。


趙明徽聽見聲音,立刻放下筆走了進來。他坐到床邊,把我的手包在他的手掌中,那雙一直以來溫如暖玉的手,卻前所未有地冰冷。


「感覺好些了嗎?」


我搖了搖頭:「有點想吐。」


聲音縹緲得仿佛不是我自己發出來的。


他抱我坐起來,輕輕撫著我的背說:「要是惡心,就盡管吐出來吧。」


我抱著痰盂嘔了半天,可除了幾口酸水,什麼都吐不出來。

Advertisement


趙明徽替我擦了嘴,讓忍冬把痰盂拿走,然後從吟秋手中接過來一碗藥。


他用勺子把藥喂到我嘴邊,方喝了一口,我便擰著眉撇過了頭。


這藥也太苦了,我喝完更想吐了。


「陛下,臣妾緩緩再喝,行嗎?」


趙明徽脾氣卻硬得很,又舀了一勺送到我嘴邊:「再來。」


我也犯了小脾氣:「不要,臣妾不喝了,我難受。」


他嘆了口氣,卻把那勺藥送進了他自己嘴裡。


「你喝一口,我就喝一口。你有多苦,我都陪你一起,行嗎?」


我嚇了一跳,睜大眼睛看他。是藥三分毒,他要是真喝下去半碗,那還了得。


我怕他真犯起混來,趕緊把藥碗接過來,捏著鼻子灌了下去。


苦得我腦子嗡嗡的。


趙明徽塞了顆蜜餞到我嘴裡,捧起我的手說:「茵兒,我有話對你講。」


他的薄唇抿成一條凌厲的直線,面色白如霜雪,仿佛剛從一場風霜中歸來,疲憊又憔悴。


「你中毒了。那盒燕窩朕讓人拿去驗了,裡面被人下了毒。」


我點點頭,垂下眼睫說:「我猜到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有就是……咱們的孩子,沒了。」


孩子?


我掀了被子就要下床:「星星呢?星星出什麼事了!」


趙明徽忙穩住我,說:「星星很好,不是星星。是……咱們的孩子,沒了。」


我回憶起被黑暗吞沒之前,小腹刀絞一樣的劇痛,耳畔驟然炸開了一聲驚雷。


我拉住趙明徽的衣袖,試探著問:「我……我懷孕了,是嗎?」


他輕輕把我擁進懷中,摩挲著我的鬢角:「不礙的,咱們日後還會再有孩子的,一定會有的。」


我把手撫上自己的小腹,想努力看清這個曾經孕育過一個小生命的地方,可淚水把眼睛浸潤得模糊一片。


我的孩子,我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就離開了我。


是我親手殺死了他。


我無知無覺地抱住了趙明徽的背,喃喃說:「對不起,對不起啊。」


皇上輕而易舉地端了戶部。我能看得出,這件事讓他輕松了許多。


趙明徽一有時間,就會來陪我說話,從詩詞歌賦說到家長裡短,變著法地逗我開心。我明白,他是怕我想不開,也變得跟珍妃一樣一蹶不振。


我強打著精神和他聊天,逼著自己忘記那個死去的孩子。我還有沒做完的事情,我不能倒下,我得撐著活下去。


可到了晚上,我縮在床角咬著被子哭。我想要我的孩子,我後悔了,我根本不知道用他來換一個戶部,究竟值不值得。


程沅芷來看我了。自來人們都愛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寥寥無幾。她見了我,紅著眼睛罵道:「紀茵兒,我才多久沒來看你,你怎麼就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了。」


我艱難地笑了笑,人病得久了,樣子就會變得很難看吧。


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說著話,說皇上為了看顧我,把星星暫時放在毓秀宮了。星星在毓秀宮很乖,不吵也不鬧,隻是到了晚上,會想我想得自己偷偷哭。


我拉著她的手,很認真地問:「阿芷,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這孩子你幫我照顧著,行嗎?」


她甩開我的手,怒道:「紀茵兒,你莫不是被毒傻了?孩子又不是之後永遠都不會有了,你這尋死覓活的是想幹什麼?」


我慘笑著搖了搖頭:「算了,你就當我方才是胡說八道吧。」


阿芷走後,我到窗邊坐了坐。這才過了幾天吶,庭中那株桂樹被雨一打,殘花落了滿地。


其實我身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是看起來還很虛弱,說是障眼法也好,說是作繭自縛也罷。


我挑了個無星無月的夜晚,披上一件黑色鬥篷,去慎刑司找宜妃。噢,現在該叫她方庶人了。


「方書妍。」隔著陰潮的牢籠,我喊了她的名字。


她猝然睜開眼,掙扎著爬起來。她身上有很多傷,都是被打出來的。沒有了那些華美的宮服,她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女子。


「我是冤枉的!我要見皇上,帶我去見皇上!」


我把頭上的兜帽摘下來,安靜地說:「你別著急,會有機會的。」


「紀茵兒……」她爬到木籬邊,目色血紅地看著我,「我沒有想害你,更沒想害你的孩子,你相信我。」


我點點頭:「我知道啊。不然,你以為我能把你的命留到現在?」


「你,是你……」她瞳孔驟縮,仿佛是看到了什麼極可怕的東西。


我蹲下身,平視著她笑道:「方書妍,你的命不值錢,我一點都不想要。我今天來,就是教給你個活命的方法。」


她渾身顫抖地看著我,好像一個任人宰割的籠中困獸。


我端起她的下巴,道:「你去找皇上,跟他說,當初徐靖的案子有冤,是姜衍在其中動了手腳,請他重新徹查徐氏舊案。」


她定定地看著我:「這就是你的目的?為了給嵐充媛報仇?」


我聳了聳肩:「你管我是什麼目的呢?你現在應該想的是,讓皇上覺得你還有價值,你就能活。」


我的手指上沾了她的血汙,我掏出帕子,仔細地擦了擦,把帶了血的帕子扔到她面前。


「你跟姜嫣然一樣,都是蜜罐裡寵大的,不懂我們這些家破人亡的人,為了活下去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但我就是不明白,用別人的命換來的榮華,你們享得就這麼安心嗎?」


我最後嫌惡地瞥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紀茵兒!」她卻在背後,悽聲叫住了我。


「你……你其實姓徐,是不是?」


我轉過身,給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好奇害死貓。不該你知道的事,千萬別去打聽。不然我有一萬種方法弄死你,還有你的家人。」


從慎刑司出來的時候,我被門檻絆了一跤,疼得我好久都沒能緩過勁來。


凜冽的空氣湧進我的胸膛,我打了個寒戰,神思卻變得清明起來。我扶著摔痛的膝蓋緩緩站起了身,夜色如濃墨般深重,恰如我從家裡逃出來的那一晚。


對,我是姓徐。我叫徐晚風,徐靖,是我的父親。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