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有小太監來報,說皇後娘娘來了。
不多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風華絕代、穿一身鳳袍的女子。
從她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說是三十多歲也可,說是二十多歲也行,長相柔媚嬌豔,偏偏眼神清澈幹淨,在她身上組合成一種極其獨特的氣質。
與之相比,乾武帝剛毅冷峻,威儀貴重,但斑白的雙鬢,多少還是有些歲月的痕跡。
“你怎麼來了?”
皇後嗔了他一眼:“沒事我就不能來?”又說,“那些人是不是今晨又在朝堂上鬧了?”
“倒也沒鬧什麼,就是彈劾端王世子任用女子,有辱朝廷威嚴,要給予懲戒,以免壞了綱常。”
“那你怎麼說?難道你還真打算聽他們的,處置了那顏青棠?”皇後緊緊地盯著丈夫。
她再是不諳朝務,也知曉君臣之間就是一場又一場的博弈,皇帝可以重拿輕放,臣子也可以聲東擊西,有時候為了一些事,即使是君王也不得不進行取舍,例如當朝堂上形勢嚴峻時,棄車保帥。
“我可不管,你不準處置她,我小孫孫還在她肚子裡。”皇後不依道。
乾武帝將她拉到膝上坐下,擰了擰她的鼻尖。
“這會兒不惱她有辱太子了?”
之前當皇後知曉,太子竟被個女富商當做面首養了起來,很是惱了幾日。不過她這人心思淺,生一會兒氣兒,過陣子就好了。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沒幾天就一口一個小孫孫,渾然忘了兒子‘受辱’。
“那現在能跟以前一樣?不是你說祚兒自己願意的,我們不用管那麼多?”
“是朕說的。”
“那你就不準處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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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武帝失笑:“朕何時說要處置她了?朕是那種容易被大臣威脅的人?”
這時,一個聲音在兩人腦中響起。
[雔雔他就是,你若是不來,他肯定這麼幹了!]
乾武帝冷哼:[你一天不當她的面編排我壞話會死?]
皇後:“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不處置就對了,本身她也是為了幫祚兒。祚兒一個人在外面多難啊,那些大臣們一個個心眼那麼多,幫手又多,累得我祚兒就一個人。”
心知她看似在給兒子叫苦,實際上還是在為那女子說話,乾武帝笑了笑,道:“她可是個商女,以後若祚兒真娶了她,你願意?”
“我有何不願意的,隻要祚兒願意。再說商女怎麼了?你瞧不起商女?”
[他就是瞧不起商女!雔雔,我都不會瞧不起商女。]
[你給我閉嘴!]
乾武帝忙解釋:“我怎麼可能瞧不上商女?”
“你沒有瞧不上商女就好。陛下估計忘了,當初我外祖母就是一個女商人,也是寡婦立門戶,撫育我娘長大……”
更巧的是她外祖母也是江南人,也是做布匹綢緞生意的,也碰上了族人威逼想搶奪家業,小心周旋多年,最後將女兒嫁於恩人,也就是皇後郿無雙的爹郿戰。
在京中的老侯爺聽聞噩耗,突發風症暴斃而死,侯府旁落於不成器的嫡子之手。
一夕之間,皇後郿無雙失去雙親,而僅剩的親人就是嫡出的二伯和太夫人齊氏,以及身為祖母卻是個妾的太姨娘。
那齊氏是個心思狠毒的,嫉恨妾室爭奪自己的寵愛,儼然忘了當年太姨娘和老侯爺才是一對,是她橫插進來以勢壓人,硬嫁給了老侯爺。
一見老侯爺沒了,自己掌權,就將太姨娘送去莊子上命人看管起來,卻又貪圖二房的家產和蘇氏陪嫁,把小小年紀的郿無雙養了起來。
日裡不缺她吃喝,卻待她甚是嚴厲,動輒打罵,還讓教導她的女先生打壓她、訓誡她。
以至於養得郿無雙生性膽小懦弱,多年來都難以改變幼年這些遭遇對自己影響,還是遇見了乾武帝,也就是當年的魏王,她才漸漸展露歡顏。
所以提起這些往事,皇後難掩傷懷。
她能摒棄成見,對顏青棠這個隻聞其名的女子另眼相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基於這些。
“其實我有時候也會偷偷想,若我爹不是侯府庶子,隻是一個普通人,他與我娘在江南成親生子,日子一定會過得非常好。等我長大了,肯定也是一個商女,像外祖母那樣四處做生意,當一個很厲害的女商人……”
所以有時候不是不想,隻是所處環境制約了人們的所想,但難免會因此而憧憬。
“所以我很佩服這個顏青棠,她年紀輕輕,便保住了家產,還做了那麼多事,她一定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女子。”
“有時候我都覺得祚兒有些配不上人家了,人家本來好好的,做著自己的生意自己的事,若真嫁到宮裡來……”
“怎麼?嫁到宮裡來不好?”
這時,兩人已經從紫宸殿裡出來,在御花園裡散步。
“不是不好,隻是……”皇後認真地想了想,道,“隻是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皇宮對有些人來說,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但對有些人來說,也許人家並不想來這裡。”
因為你承受的享受的越多,束縛也就會越大。
見她竟能想這麼多,乾武帝真是又詫異又心疼,不禁攬著她道:“好了,你不要去操心這些事,人是太子的,應該是他去想才對。那臭小子,到現在都沒告訴人家他的真實身份。”
“那我的小孫孫可怎麼辦?”皇後發愁道。
“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就假借端王妃的身份送些人過去侍候。至於你小孫孫怎麼辦?那還得看你兒子了……”
而如今紀景行正在幹什麼呢?
他正忙著跟顏青棠過小日子,不過悠闲的日子也就過了幾天,他又開始忙了起來
朝堂上的風波並未影響到蘇州,相反因為海市的大出風頭,讓江南織造局一時風頭無兩。
幾乎到了洋商說好,商人說好,百姓也說好的地步,要是誰在大街上說一句織造局的壞話,雖不至於招來群起而攻之,也是人人側目。
開始還有人拿著織造局無權私自開設海市說事,可隨著朝廷政令下來,這種聲音也絕跡了。
當然,這隻是表面上,實際上就如同顏青棠所言,平靜也許並不是好事,而是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隨著那批洋商們離開又回來,有越來越多的外商聞訊而來。
這些外商並不僅僅是洋商,還包含了附近沿海小國的一些商人,其中又以倭國的商人出手最為大方,可謂一擲千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顏青棠還是從紀景行那了解到,倭國這地方是個島國,島上資源貧瘠,卻盛產白銀。
在大梁,一擔生絲不過賣兩百多兩,即使加價賣給外商,也不過三四百兩,可他們運回本國,卻可以賣到六七百兩,更不用說成品絲綢。
顏青棠聽完後,皺起眉頭,不過紀景行因為最近屢屢有外商遭到襲擊的消息傳來,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不出紀景行所料,暗中還是有人動手了。
具體動手的人不明,雖他有安排竇風在大戢山島到入海口這條線上護航,但人力有限,還是有外商被襲擊了。
對方打著海盜的旗幟,雖沒有劫掠成功,反而被外商船上的武裝力量打跑,但經不起這種事屢屢發生。
外商中有武裝力量強大的,自然也有那些沒什麼武裝的小商,類似這種事多出幾次,就足夠讓人望而生畏。
竇風最近也頭疼得很,他抽空回了一趟揚州,誰知蘇小喬那女人跑了,他讓人翻遍揚州城都沒找到,便猜到她肯定跑回蘇州了。
他隨即找來蘇州,並找到紀景行。
“你可把我坑慘了,哪有你這麼幹事了,我怎麼說也是揚州衛指揮使,哪能天天幫你海市巡海?不行,你得給我加銀子。不不不,你就算給我加銀子,我也不想幹了!”
“那我要是讓你當蘇州水師總兵呢?”
第83章
◎兩個窮鬼你看我,我看你。◎
竇風被噎得不輕, 一臉詫異地看向書案後的紀景行。
過了好一會兒。
“你打算組建蘇州水師?”
紀景行點了點頭:“這般情形,蘇州自然需要水師力量來維持海市,連自己的地盤安全都不能保證, 又怎麼讓外商自己找過來。”
“可——”
竇風臉色一陣變化, 抬頭看了他一眼:“朝廷那邊能答應?”
紀景行用指節輕敲了敲桌案,哼道:“我既然說了,自然有把握。”
竇風忙陪笑道:“你堂堂端王世子, 組建一個水師對你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不過你真打算讓我坐水師總兵的位置?”
水師總兵乃二品官銜,比指揮使更高一級,而在大梁, 一旦步入二品官銜,幾乎等同於封疆大吏了。
紀景行瞥了他一眼:“你這人辦事還行, 雖這趟陪我辦事,你是衝著銀子去的, 但這些日子你的辛苦, 我還是看在眼裡。眼下,我在江南並無多少得力人手,若你願意繼續效力, 我自然不吝於提拔你。”
這話幾乎等於是當面招攬, 竇風自然也不傻,忙道:“我自是願意為殿下效力,隻要殿下別怪我之前亂說話就好。”
說白了,竇風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 除了陪紀景行演戲外, 未嘗沒有忌憚自己之前胡言亂語, 有些不好下臺的原因。
如今都挑明了說, 他自然趕緊認錯。
“你性格豪爽,不拘小節,孤並非不能容人之人。”
竇風爽快一拍胸脯:“那行,以後我就是殿下的人了。”
爽快到紀景行都覺得他是不是信口開河,可想到之前他也是這麼爽快一拍大腿,就答應他去海上幹活,還幹得不差,這才釋然。
“那這水師如何組建?”竇風又問。
紀景行想了想說:“如今此事還不適宜顯露人前,你先去做些準備,例如挑選合適的水兵,以及購置火炮火器。那些洋人的火器比大梁的更好使更便捷,這點不得不承認,朝廷這邊即使找人改良,一時半會想必也出不來成果,還是先購置的好。”
“選水兵容易,直接在揚州衛挑人就行,你知道之前為了做生意,那些兵卒都是一等一的,就怕出海後生了岔子。”
如今把‘做生意’這事拿到臺面說,饒是臉皮厚如竇風,也不禁有些尷尬,畢竟這‘生意’不是正經生意,可是挖朝廷的牆角。
“別的都簡單,可這購置火炮——”
見自己做了手勢,對方竟還不懂,竇風有些訕訕道:“購置火炮需要銀子,屬下可沒什麼錢。”
“需要多少銀子?”
“怎麼也得幾萬十幾萬兩銀子吧,除了火炮,還需要戰船,揚州衛適合出海的海船也不過隻有三艘,一個水師怎麼也得有七八上十艘的戰船,才能支撐起場面,這些可都需要銀子。”
即使朝廷有船廠,但造船這種事,可不是你想現在有就能造出來,讓竇風來想不如買現成的。
他由於常年和海商打交道,知道有些沿海小國的商人見錢眼開,隻要有銀子,什麼都能給你弄來。
一聽說要十幾萬兩,紀景行頓時皺起眉頭。
不禁在心裡算起來,自己東宮的家底到底有多少,還有母後的私庫能不能幫忙湊一點,又或者是父皇的私庫。
想一想,這些都不現實。
兩個窮鬼你看我,我看你。
紀景行道:“銀子你不用操心,待你出發時,自會交給你。”
見最後的問題也解決了,竇風自然沒什麼話要說了。
正打算離開,他突然又停下腳步。
“還有件事,屬下想請殿下幫忙。殿下知道的,屬下這一忙大概沒有盡頭,但有件事耽誤不得。”竇風有些尷尬地撓了撓後腦。
“何事?”
“屬下想請殿下幫屬下在蘇州找個人,是個女人,她叫蘇小喬,是屬下的女人,趁著屬下隨殿下外出辦事,偷偷從家裡跑了。”
聞言,紀景行露出詭異神色。
蘇小喬?
與此同時,顏青棠正在海市交易行和李貴說話。
李貴見姑娘東問一句西問一句,有時他若說不清楚,還讓他找來知曉具體的人詳問,不禁滿是疑惑。
“姑娘,這倭國是有什麼問題?”
顏青棠搖了搖頭:“倒沒什麼大問題,隻是有一件事我心中有些想法,這事一時半會跟你也說不清楚,本身我想法也很模糊,需要多一些的消息來佐證。”
何事?
李貴一頭霧水,還是沒聽明白。
顏青棠知道他也忙。如今李貴領了官身,是海市衙門下一名主事,七品官銜。
不要嫌這七品官銜小,要知道堂堂江南織造,也不過五品官銜,屬於官位不高,但與各省督撫平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