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辰落於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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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了沒多久,果然挖出一塊白骨。


看這塊白骨的形狀,是爹爹的手掌。


我「噗通」一聲跪下。


我以為經過十年的黑暗獨行,我的心已經足夠冷硬。


可當我看見爹爹的手掌骨,埋在這荒無人煙的野外時,我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我自幼喪母,爹爹一手將我拉扯長大。


我想起小時候爹爹牽著我的手,去逛夜市,逛花燈會。


人潮人海中,爹爹牽著我,從小販手裡接過各種各樣好吃的零嘴遞給我。


爹爹的手,那麼溫暖,那麼有安全感。


回憶湧上心頭,我仰頭將淚水逼回眼眶,卻看見滿天星空。


像是爹爹在天上看著我。


爹爹,你看見了嗎?女兒長大了,如願成了大曜國第一位女天文學家。


可女兒如今滿眼隻有仇恨。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身後出現腳步聲。


我立馬從腰間取下匕首,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厲色:「誰?」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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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警惕地回過頭去,看見來人是楚辰淵。


辰王殿下容貌舉世無雙,一身黑色華貴長袍與夜色融為一體,如同孤獨的夜空,萬星閃爍隻為照耀他。


他拿出一塊手帕遞給我,語氣溫柔:「把眼淚擦擦。」


我擦掉臉上的淚痕,將爹爹的手掌骨用事先準備好的布包起來,「辰王殿下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他輕嘆:「你這樣鋒芒畢露,還沒報完仇,就沒命了。」


我知道楚辰淵指的是今天我射瞎紀凌霄眼睛的事。


我目光堅定,無所畏懼:「獵物之間捕食,都會有被反撲的風險。」


楚辰淵走向我,鄭重其事道:「虞星珞,本王願助你一臂之力。」


「辰王殿下,何出此言?」我不解地望著楚辰淵,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和我說這句話。


「本王知道你在黑暗的深淵裡獨行。」他眼神銳利,有看穿一切的通透,卻又幽暗無比。


仿佛他也身在黑淵中獨行:「若單獨行走,每一步皆有踩空的可能。若是有個人牽手同行,每一步路都會走得更踏實。本王願做那個在黑暗中與你牽手同行之人。」


獨自籌謀報仇這十年,從未有人主動和我說過,他願做那個在黑暗中與我牽手同行之人。


不對,或許曾經有過那麼一個人?


那年於家慘遭滅門,我在爹爹的衣冠冢刨出兄長的屍身。


天降暴雨,我十指淌滿鮮血,哭暈在墳前。


昏迷後,我生了一場重病。


我恍惚記得,有人握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幫我擦幹淨滿手鮮血,幫我包扎傷口。


那人的食指上戴著一枚翠玉扳指,翠玉泛著涼意,可他的手心卻溫熱。


我被夢魘困住,那是一個令我窒息的深淵。


親人離我而去,我孤身一人在深淵裡哭泣。


夢境外的那個人向我伸出手來,他說:「把手給我,我帶你出去。」


等我醒來後,有了新身份,大理寺卿虞大人養在深閨中的女兒。


我問過養父:「為何要收養我。」


他說:「星珞,我和你爹爹是摯友,你如今沒有親人,我理應照顧你。」


虞大人收養我,可是卻並不贊成我復仇。


他說希望我忘掉仇恨,平安順遂過一生。


因為我的仇人是天子,是皇後,是整個紀家。


我一個小小孤女又如何報仇?


這十年,我長大成人,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


我進入司天監謀職,從小小星象記錄官升職到司天監副官,少監大人。


我在佔星上頗有天賦,在朝堂上左右逢源,深得帝心。


這一路走來,每次遇到困境,總能化險為夷。


我總感覺不是我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在我十年來苦心織就復仇大網時,有一隻手在暗中給我遞繩索。


我時常在想,除了養父之外,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是否還站著一個人默默地為我鋪路?


收起思緒,我問楚辰淵:「你為何要幫我?」


楚辰淵看我時,目光帶著欣賞之色,還有一絲我品不出的復雜情愫:「你是大曜國朝堂上唯一的女官,你值得走出困住你的深淵。」


楚辰淵的話令我恍惚。


我曾經以為,夢裡牽著我的手,隻是我的幻覺。


直到多年後,有人走向我,對我說:「你值得走出困住你的深淵。」


把手給我,我帶你走出深淵。


何曾相似。


那個人是真實存在的嗎?


深淵裡,仿佛有一絲光灑進來。


11


楚辰淵的暗衛牧舟從大樹上落在地上,稟道:「辰王殿下,皇帝和皇後正帶著人朝這邊走來。」


我和楚辰淵面露警覺之色。


我連忙將我爹爹的手掌骨找地方藏起來。


楚辰淵的暗衛隊把方才我刨開的黃土蓋上,用腳踩平,上面鋪上些許落葉,恢復成沒有被挖開過的模樣。


遠處傳來腳步聲,還有紀傾菡的聲音:「陛下,他們就在前面!」


暗衛隊飛上大樹藏起來,我抬頭看了眼天色,隨後從懷裡摸出一包藥粉撒在歪脖子樹下的枯葉上。


楚璟御和紀傾菡帶人來到這片林子。


紀傾菡面露得意之色,對楚璟御說:「陛下,臣妾來狩獵前故意將於懷風的埋屍之地透露給虞星珞,她眼下出現在此處,已然說明她的身份,她就是……」


紀傾菡話尚未落音,楚璟御打斷她:「皇後言之過早。」


他說完盯著我和楚辰淵,詫異道:「辰淵,你和星珞來此處幹什麼?」


楚辰淵對答如流:「回皇兄,軒燃被蛇咬傷,臣弟和星珞來找那條蛇,萬一有毒也好提前救治。」


「怎麼可能?」紀傾菡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虞星珞巴不得軒兒出事,再說了,御醫已經說了那蛇無毒。辰王殿下休要幫她開脫,本宮看她就是衝著於大人的屍骨而來。」


紀傾菡說完朝歪脖子樹下走去,在樹下踱步,自言自語道:「本宮猜,埋屍之地已經被挖過了。讓本宮看看,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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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底默數著,一下,兩下,三下……


隻聽見「轟」的一聲,紀傾菡腳下枯葉著火了,火勢順著枯葉蔓延,轉瞬便將她的裙擺點燃。


普通的火燒得沒那麼快,可我在枯葉上撒了助燃的粉末。


眾人想要撲上去救火。


忽然,一隻火鳥從歪脖子樹洞裡飛出,去啄咬紀傾菡。


侍衛連忙上前護駕,楚璟御往後連退幾步,揚聲命道:「快救皇後!」


上前營救的侍衛無法靠近火勢,他們想要揚起劍去斬殺火鳥。


「且慢。」我出聲阻攔。


隨後走到楚璟御面前,稟道:「稟陛下,火鳥是災鳥,哪裡出現哪裡會出現火災,若是殺掉一隻火鳥,會有數千隻火鳥飛過來報仇,屆時恐怕會引來更大的災難。」


楚璟御聞言連忙喝止侍衛:「住手!」


侍衛一愣,停下營救。


紀傾菡被火鳥啄得死去活來,火勢將她華麗的鳳袍點燃,噼裡啪啦灼燒著她的身體,讓她身在煉獄中。


仇人的慘叫,比百靈鳥的吟唱聲還悅耳。


爹爹兄長,你們在天上聽見了嗎?


若是讓紀傾菡就這麼死了,未免太便宜她,我要讓她生不如死!


火鳥是被枯葉燃燒起來的火光吸引而來,它聞到被燒灼的味道,以為是腐肉的味道,因此拼命去啄食。


待枯葉燒完了之後,火鳥撲著翅膀,飛回樹洞裡。


楚璟御連忙命侍衛上前撲火。


紀傾菡昏死過去前,眼睛裡含著滔天的恨意。


可惜,她恨得太早了,好戲才剛剛開場。


我會讓她對我的恨,比現在多十倍,百倍!


多到她承載不了,一點點被仇恨吞噬。


12


紀傾菡被抬回營帳,太醫替她診治。


她痛醒,又痛暈過去,如此反復。


黑暗處,我將一個白色小藥瓶塞進紀傾菡的貼身侍女葉兒手裡。


我吩咐葉兒:「把裡面的蟲卵摻進她的藥膏裡。」


葉兒頷首:「是,主人。」


紀傾菡肯定想不到,葉兒真正的主人,是我。


我這張復仇的大網編織了十年,如今終於可以一點點收緊,將仇人絞死在其中。


下半夜,葉兒把如粉末般細膩的蟲卵摻進張御醫開的藥膏裡。


再耐心地塗抹在紀傾菡被火燒傷,被火鳥啄傷的傷口處。


這些蟲卵是我精心養的蠱蟲,天亮時就會蘇醒過來,從她的傷口鑽進皮膚裡。


比起燒灼的痛,被蠱蟲噬咬的痛苦更加難熬。


翌日一早,紀傾菡猶如被萬蟻噬心。


她砸碎了所有可以砸的東西,瘋狂地去撓傷口處,抓得滿手是血,好不狼狽。


張御醫看過後,神色凝重向皇帝稟道:「回陛下,火鳥喜食腐屍,鳥喙和爪子中會藏有病菌,皇後被病菌感染了,要隔絕起來,否則會出現人傳人的現象,恐引起更大的災難!」


「什麼……」楚璟御臉色沉下來。


他在仔細權衡利弊,將難題拋給張御醫:「那張御醫且說說,朕該當如何?」


「回陛下,這病菌猶如蟲卵,防不勝防,最好的法子是在圍場附近找一處山洞,就地將皇後安置在裡面,不可讓任何人直接接觸她。」


眾人臉色大變,都害怕被這場災難牽連,默默下定決心,一定要遠離皇後。


紀傾菡的爹爹紀嘯面色鐵青,稟道:「陛下,萬萬不可啊,傾菡貴為皇後,怎可將她留在圍場?這要是傳出去,是要被天下人恥笑的啊!」


「國丈,張御醫方才也說了,皇後的病不可接觸外人,朕也舍不得單獨留下皇後,可朕是天子,更不想拿天下子民去賭。」


楚璟御語落,目視紀嘯:「朕知道嶽丈大人心疼女兒,那不如,嶽丈大人自請留下來照顧皇後?」


一句話將紀嘯堵得啞口無言,他面色紅白交加,好一會兒才改變了態度:「陛下,臣在朝中身兼要職,不敢為了家事耽誤,還請陛下另行派人留下來照顧皇後。」


看來紀嘯也是個怕死之人,在女兒和自家性命以及仕途之間,他選擇了偏向自己。


眾臣聞言將頭垂下,生怕和皇後扯上半分關系。


平日在皇後身邊當差的丫鬟太監,都如臨大敵,怕被選上留下來照顧皇後。


張御醫自請留下:「陛下,方才臣已經替皇後檢查過傷口,為了以防萬一,臣自請留下來,繼續為皇後診治。」


葉兒也跪地道:「陛下,奴婢也自請留下,照顧皇後娘娘。」


楚璟御滿意地頷首:「好,很好!張御醫,葉兒,你們都是忠貞之人,朕會重重賞你們,那皇後就拜託你們來照料了。」


就這樣,皇帝率領眾臣離去。


他命人快馬加鞭,回宮焚香沐浴,生怕染上病菌。


皇後則被套上鎖鏈,關在羅霄山某個山洞裡的深淵之下。


她的慘叫聲和咒罵聲不絕於耳。


隻可惜,皇帝已走遠。


就連她最寵溺的楚軒燃,也因為怕被染病上身,而沒去看她最後一眼。


我站在山洞外的林間,聽見紀傾菡的慘叫聲。


百靈鳥那麼悅耳,那就讓她繼續吟唱吧。


我故意落單在後頭,去找張御醫來問話:「張御醫,您為何要自請留下?」


葉兒是我一手培養起來的忠僕,她自請留下來是我們計劃中的一環。


可張御醫不是我的人,他所言所行,看似與我無關,我卻能感應出,他其實知道些什麼。


他的方向和我一致,都是要將皇後置於死地。


張御醫回道:「虞大人,微臣乃皇家御醫,為了皇家安危著想,理應留下來,縱使不是臣,陛下也會指別的御醫留下。」


「可為何偏偏是你?」我目光如炬,想要看穿張御醫。


站在他身後的那個人,到底會是誰?


「每個人都有他的位置,臣隻是忠於職守。」張御醫點到為止,話鋒一轉:「虞大人,落單的獸容易被圍捕,您還是盡快離去吧!保重!」


張御醫口風很嚴實。


不過我不用再問了,因為我看見遠處的大樹下潛伏著一個人。


那人是辰王殿下的暗衛之一。


張御醫是誰的人,我已明了。


「那你保重,告辭。」我告別張御醫,與月兒對視一眼後,策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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