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汾兒保持美貌,又深得父親寵愛,皇後換個人做,不影響大局,晉王才廢我立她。
如我父親退隱,周汾兒又人老珠黃,還有她什麼事?
所以,這點情,簡直無關痛痒,在利益面前不堪一擊,哪裡值得動搖我謀生之路?
我要是以為,憑借一個男人虛無感動而生出來的情誼,就可以得到權勢,我也活不到最後。
我避開他手:「王爺,我已是太子準妃。你若再對我不敬,我會打斷你的手。」
我上了馬車。
海棠駕馭馬車,快速離開了。
我聽說,晉王隔天就去了御書房,當著皇帝的面,狀告我父親。
他說周家以次充好。
他說周家故意欺騙他,用周汾兒代替我。
皇帝聽了,微微吃驚。
我父知道負隅頑抗無用,就跪地磕頭:「臣不知情,臣也是今日才知道。都是臣那賤內膽大妄為。臣有失察之責,情願受罰。」
皇帝不好懲罰他。
隻是如此一來,周汾兒徹底聲望掃地了。
我父親待她也遠不及從前。
隻我兄長還疼愛她依舊,對她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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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在街上遇到了秦王世子。
秦王世子想起之前那樁醜事,竟是要當眾打他們。
周汾兒推出我兄長。
秦王世子叫人反剪了兄長雙臂,對周汾兒說:「你要是掌摑他十次,我便原諒了你。」
周汾兒居然照做了。
秦王世子哈哈大笑,被逗樂。
我兄長顏面掃地。
他回家後,向我嫂子說:「我不該那麼疼她,她真是白眼狼。」
嫂子聽了這話,轉告了我,然後回娘家去了。
任憑大哥怎麼求她,她也不回來。
我大哥試圖跟我交好,我沒讓他進門。
周汾兒越發不堪,我父親對外都不願意承認還有她這麼個女兒。
「還是你好,你爭氣。」父親對我說。
我笑了下:「汾兒有今日,不是你們縱容溺愛的結果嗎?父親,您和大哥、母親都好無辜。」
父親臉色驟變,想要罰我。
可惜我是太子準妃,他不敢。他氣得臉色發青,甩袖而去。
我討厭汾兒,同樣我也討厭妄圖撇清一切的父兄。
周汾兒卻覺得都是我的錯。
她這樣的眼界,哪怕前世我沒弄死她,她做皇後也不長久——當然,她能輕易被我弄死,她本身除了美色,毫無能耐。
今生她想害死我。
她以為,我死了,父親、兄長會重新疼愛她,繼母也會回來。她會重新得到晉王的愛慕,她依舊有光輝人生。
隻要我死。
所以她設了一個局。
她這個局,簡直令人發笑。不過沒事,我也懶得看她蹦跶,將計就計,提早讓她去死。
9
周汾兒邀請我喝酒。
她來我的院子,語氣十分誠懇:「姐姐,都是我對不起你。可我不想的,我娘逼我那麼做。」
又說:「我向你賠罪。咱們還是姊妹,往後我什麼都聽你的,行嗎?」
「行。」
「太好了,我在後花園的清韻樓置辦一桌酒,咱們姊妹喝一杯。」她說。
我道好。
她可能從來不讀書,計策拙劣得我不忍目睹。
她走後,我吩咐海棠:「那件金紅羽緞鬥篷,你去找出來。」
海棠吩咐管衣裳的婆子,翻出這件鬥篷。
我當天穿了它,去了父親的書房,想問他借一本書。
同時告訴他:「汾兒要請我喝酒,向我賠罪。」
「胡鬧。」父親說,「不要理會。」
「我還是願意與她和好,畢竟親姊妹一場。」我說。
父親不再說什麼。
我還穿著這件金紅羽緞鬥篷,去看了大哥。
大哥精神不濟,很受打擊,在家閉門讀書。
我隻是說:「路過這裡,看一下大哥。」
我還穿著這件鬥篷去了後花園。
半下午,我開始閉門不出了。
周汾兒請我,直到夜幕降臨時,我才去後花園的清韻樓赴宴。
清韻樓是以前我父親讀書之所,後來成了兄長宴請朋友的專門之處。
它一共兩層。
周汾兒請我喝酒,在酒裡下毒。
她弄來的這種毒,自己有解藥。她先給我喝,然後誣陷是我下毒要害死她。
她病一段日子,再裝一段日子,服用解藥後,隻是損傷一點身體,對生命無礙,卻可以除掉我。
我早已知曉。
就連賣給她毒藥的郎中,都隻是江湖騙子。
毒藥就是毒藥,根本沒有什麼解藥。她那麼愚蠢,才花了一百兩銀子買這個。
不過沒事,這都是她的證據。
我穿著金紅羽緞鬥篷,進了清韻樓。
沒過多久,清韻樓失火了,我從二樓窗口跳下來。
周汾兒燒死其中。
我運氣極好,二樓窗口下有一株樹,我隻是輕微擦傷,沒有傷筋動骨。
皇後娘娘很擔憂,叫了我去問。
我哭著跟她說:「汾兒要害我。她讓我喝毒酒,我不肯,她就要放火燒死我。
「火勢起得太猛,我又慌,急忙跳窗;她想去開門,被掉下來的木頭砸中了。我眼睜睜看著火吞噬她,卻未能救她。」
皇後娘娘安慰我:「這不是你的錯。」
人人都說周汾兒瘋了,才會如此瘋狂。
又說我膽大有魄力,敢跳窗逃跑,才撿回一條命。
父親和兄長哭得挺傷心的。
繼母聽聞這個消息,病得更重了,稀裡糊塗的。
太子來周府探望我。
我對他說:「殿下若想退親,可以去跟陛下說。我手上,有一條人命了。」
對他,我不隱瞞。
隱瞞是下下之策,反而失去了他對我的信任。
我需要他。
太子不顧禮儀,握住了我的手:「『殺人安人,殺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清兒,孤不是愚昧之徒。」
他知道不是我的錯。
我的反擊,隻是為了避免和周汾兒更多的衝突。
我回握了他的手:「殿下,能遇到你,我此生之幸。」
10
那晚,殺周汾兒的,是我的婢女海棠。
海棠學過武,殺人比較麻利。
我一整天穿著金紅羽緞鬥篷晃悠,黃昏時海棠穿上它,去赴約。
這鬥篷顏色鮮豔,哪怕是夜裡也格外醒目,叫人不能忽視它。
周家所有人都看到我去赴約了。
周汾兒想要殺我,清韻樓裡面無人服侍,隻門口兩名老媽子。
燈光昏暗,海棠拉下鬥篷帽檐,隻周汾兒知道她不是我。
周汾兒鬧起來,很快就被海棠制服。她在海棠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海棠殺了她、縱火,然後從窗口輕輕松松一躍而下。
我躲在樹後,用銀絲擦傷了臉和手肘,換回我的金紅羽緞鬥篷。
瞞天過海,我們很輕松解決了周汾兒。
周汾兒買毒藥一事,也被我透露出去,所有人都驚嘆我的好運氣,居然可以死裡逃生。
「周汾兒這毒婦,死得其所。」
冬月,我與太子大婚。
太子內秀儒雅,性格深沉。他與晉王一母同胞,其實外人與我都看得出,帝後都更愛晉王。
晉王風流瀟灑,性格豪邁,嘴甜練達,哪個父母不愛這樣的兒子?
太子幸運的是,他是長子;不幸的是,秦王害死了他,讓晉王坐收漁翁之利。
我嫁他,卻不想太早做寡婦,至少要熬到他登基。
他待我好。
我剛嫁過來,他把私庫的鑰匙給我;他在內廷嘗到了好點心,會帶回來給我;有什麼新鮮進貢的好東西,皇後得了,他一定會弄一份給我。
這些足夠了,我得到了尊重,這是我最想要的。
可我並不沉迷於他的愛情。
東宮有一名側妃、兩名美人,將來還會有更多;當然,我也不拒絕他的愛情,他的喜愛隻會讓我走得更順。
我內心一片荒蕪,隻想披荊斬棘走上我想要的高位,從此繼續過我的好日子。
重來就重來,我並不怕。
我提早解決了我的心魔,就是我妹妹周汾兒。
我這一生會更加自在,不用時刻被晉王當作周汾兒替身。我得到了很多,但願我能笑到最後。
很快,我有了身孕。
太子歡喜至極,夜裡會抱著我,幻想孩子的種種。
他說:「清兒,我們隻要一個兒子,可好?」
「為何?」
「父皇做太子時,我們就膽戰心驚熬著皇子之間的爭鬥。那時候,我父母恨極了秦王,因為他更受寵。
「等父皇繼位,他和母後似乎忘記了當年我們吃的苦頭,依舊更寵弟弟。真那樣愛他,卻又不敢廢長立幼。
「人除非沒有,否則永遠不會汲取教訓。總會讓自己的後代,一代代重復自己的悲劇。」他說。
我輕輕抱著他,撫摸著他頭發。
他為何能容忍我殺了周汾兒?因為他懂我的苦。
我荒蕪內心,倏然開了一朵極小極小的花。
「我聽您的。」我嘴上這樣回答。
我心裡卻在想,太子自己也說了,人是不會汲取教訓的。
父母永遠會覺得,我的兒子們和我的弟弟不一樣,他們不會恃寵而驕。
現在,太子要承受父母更偏愛晉王的苦楚。等他做了皇帝,他也許仍會渴望更多的兒子。
不過沒關系,我有一個繼承人就行。
我不患得患失,我隻把自己手裡的棋子用好。
我現在拿到的棋子,是太子愛我,皇後疼我,晉王有愧於我。
我誕下長子時,立馬祭秦王。
我知道前世秦王的種種罪證,指點太子去搜集,順便把我父親牽連了進去。
秦王這些年囂張跋扈,他全家作惡無數,皇帝又一直記恨他。舊恨新仇,依舊是斬他全府三百餘人。
我父被罷官。
他一開始不慌。畢竟他是太子的丈人,他遲早還是會得到重用。
可他慢慢發現,他的門生一個個被排擠出去。
他後知後覺明白,是我在斬他的根須。
他找到我。
那時候我兒子兩歲了,我在教他說話。
「……您想過沒有,娘家覆沒,您和小皇孫如何依仗?」他問我。
前世我做晉王妃,家裡也不曾幫襯過我半分,甚至拖後腿。我靠著自己一步步往上爬。
今生我開局更順利,也更謹慎,如何還需要他?
「我們母子依仗的是太子。」我道。
父親很想罵我愚蠢,卻又不敢:「怎麼也要給家裡留條後路。我與你哥哥倒霉,你全無好處。」
「怎會沒好處?」我笑了下,「我高興呀。」
父親震驚看著我。
他等著看我倒霉。
結果是他先倒霉。
他丟官後總想起復,偏偏求助無門,又憂思過重,病倒了,很快就病逝了。
他臨死時說:「我能熬住,我女兒要做皇後了。」
可惜他沒命等到那時候。
我哥哥到處對人說:「我妹妹乃太子妃。」
可人人都知道, 太子妃從小受兄長欺辱,與他並不親。
嫂子與他和離。
他守著財產, 與小妾們廝混後,很快沉迷賭博。
輸得精光,還對外說:「我妹妹乃太子妃, 你們可以放心赊賬於我。」
太子派人,深夜亂巷打死了他,免得他敗壞我名聲。
需要我的時候,我是周家的女兒、周家的妹妹;不需要的時候, 用鞋踩我的臉, 隨意放棄我。
我不需要這樣的娘家。
我像無足之鳥, 天生就沒有落腳之地。
我暗中除掉了晉王最得力的兩名官員,從此晉王無緣皇位。
我也提醒皇後娘娘,別叫太子和晉王走了陛下與秦王的老路——秦王府三百餘人,他們的血剛把菜市口染紅。
皇後娘娘捂住胸口, 半晌不說話。沒過幾日,晉王被皇後和皇帝送去了他的封地, 無詔不得入京。
晉王徹底出局。
他臨走時,想見我一面。這種毫無意義、徒惹我丈夫懷疑的事, 我不會做, 我沒同意去見他。
我與他, 前世無分、今生無緣,不管是恩情還是感情都空, 隻餘下恨。
如果可以,我永不會再見他。
他是否遺憾, 與我無關。
我兒子十歲時,太子登基,我封後。
「你叫周清兒?」皇後問我。
「一前」他沉迷於政事,對美色很淡。
闲時, 他總叫我和兒子一起吃飯,讓兒子叫他「爹爹」,而不是父皇。
潛邸舊人,那兩個美人、一個側妃,病死了一個、出家了一個,剩下那個被封了淑妃, 一直幫襯我管事。
她無子嗣,對我忠心耿耿。
宮裡後來一直不進新人。
皇帝對此事很抵觸, 每次有朝臣進言選秀, 他都要大發脾氣。
以往的皇帝,想要拉攏臣子時, 就會讓他家的姑娘進宮封妃;皇帝則會問我,怎麼對付這個臣子。
我兩世經驗,每次出的主意都絕妙。
皇帝甚至讓我偷偷幫他批閱奏章,他可以休息片刻。
「做皇帝很難。」他跟我說, 「可做丈夫、做父親一點也不難。我父皇總說他也無奈, 其實不願做罷了。我想做個好丈夫、好父親。」
我靜靜看著他。
在這個瞬間,我心裡無比寧靜。
「你是極好的丈夫與父親,也是極好的皇帝。」我低頭,輕輕吻了吻他。
原來, 我重生不是為了重新走上高位,而是為了重新遇到他。
前世我錯過了他。
一幅百鳥朝鳳圖驚豔了他,他惦記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