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我大概Ŧų₎要委屈你了,女人都想要自己的孩子,可兒孫繞膝這種日子我沒辦法給你,隻能把恩恩送給你了……」
風掠長空,夕陽在他身上鍍了層金邊,他就那樣看著她,眼裡仿佛帶著光,認真而溫柔,每個字都融化在她心間,她忽然就情不自禁了,按住他的手,輕輕打斷:
「不礙事的,夫君,有恩恩陪我就夠了,我挺喜歡現在的日子。」
話一出口,她才反應過來,卻已經晚了,他似笑非笑,反握住她的手。
「你叫我什麼?」
她心跳如雷,不敢抬頭,聲如蚊吶:「夫君。」
滿院花草盎然,夕陽漫天,他在颯颯風聲中笑得眉目如畫。
「早知道我便送你十隻小狐狸,那樣就能聽你叫我十聲夫君了。」
她抬首,四目相對,許久,兩人齊齊繃不住笑了。
從那以後,許多事情便自然而然了,如今接到相府的請帖,宋久恩自是要問一問顧襄平的。
賞花大會是相府每年都有的活動,但隻請女眷,算是都城顯貴夫人們間的小眾聚會。
今年慕容珠招婿上門,成為相府當家的少ƭṻ₊夫人,這賞花大會便由她來操辦,她特意發請帖給宋久恩,不知是何用意。
「她大抵是想找機會刁難刁難你,你怕嗎?」
聽顧襄平這麼問,宋久恩心中便有數了,搖搖頭:「我不怕,夫君是想讓我赴宴嗎?」
顧襄平唇角微揚,眸中有意味不明的東西閃過,「對,不僅要赴宴,還要順便送份大禮給相府。」
他伸手將宋久恩一縷碎發別到耳邊,「鬥了這麼多年,也該收尾了,萬事俱備,我正愁欠把東風,這慕容小夫人卻自己撞了上來,你說妙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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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紅色為成,白色反之
賞花大會上,梁泊之意外地出現在了首座,宋久恩見到他時,隻愣了愣,便面無表情地坐了下去,倒讓梁泊之好一番惆悵。
後花園的宴席上,慕容珠滿面春風,當著眾人的面宣布了自己的喜事,原來這就是梁泊之出現的原因。
「孩子來得倒是快,以後相府有得熱鬧了,不像一些沒福氣的賤貨,這輩子都活該斷子絕孫,享不了天倫之樂。」
指桑罵槐的笑聲裡,隻差沒點名道姓,慕容珠氣焰囂張,滿座卻沒人敢跟她一起笑,隻是悄悄望了望宋久恩。
宋久恩背脊挺得很直,若無其事地吃著糕點,慕容珠還要再說什麼,梁泊之擺擺手。
「行了行了,快開始賞花吧。」
整場賞花大會中,觥籌交錯,歌舞曼妙,梁泊之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在宋久恩身上打轉,宋久恩卻心不在焉,直到她的貼身婢女悄悄回到她身後,為她加了一件紅色的披風。
紅色為成,白色反之,她心中瞬間了然,事情已經辦好了。
不露神色地喝了口茶後,宋久恩又坐了會兒,這才裹裹披風,起身告辭。
慕容珠隻當她被自己羞辱得不願多待,不由揚聲笑道:「督公夫人這便要走了?還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呢。」
她不待宋久恩開口,已經撫上腹部,自顧自地笑道:「我看你這輩子左右也不會有子嗣,不如我讓腹中孩兒認你做幹娘好了,姐妹一場,我總是要多憐惜你的。」
這話一出,全場像是瞬間靜了靜,所有夫人都斂了笑意,齊齊望向宋久恩。
這一記耳光打得真狠啊,她們都為她覺得疼。
梁泊之的臉色也一下變得極其難看,仿佛忍無可忍,壓低聲音去扯慕容珠,「珠兒你別鬧了,讓人家走吧。」
慕容珠瞪他一眼,見宋久恩充耳不聞般繼續往外走,不由高聲一喝:
「督公夫人別急著走啊,耳朵聾了嗎,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啊?」
宋久恩的背影一頓,滿場的氣氛霎時降到冰點,就在她纖秀的身子緩緩轉過來,正要開口時——
一抹雪白風一陣地掠過堂前,直朝慕容珠撲去。
隻聽慕容珠一聲尖叫,把那東西拼命甩開,飛向空中的一團毛絨絨的,竟是隻雪白的小狐狸。
「恩恩!」宋久恩脫口而出,還沒來得及上前,已經有一雙手凌空伸出,穩穩地接住了那團雪白。
她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眉眼含笑的顧襄平。
慕容珠還受驚尖叫著,他卻旁若無人般把小狐狸遞向她懷中,在眾所矚目下摸了摸鼻子。
「恩恩說想娘親了,念叨得我不行,隻好帶小家伙來找你,也罷,誰叫我跟它一起想你了呢?」
他話音未落,正安撫慕容珠的梁泊之已經赫然抬頭,臉色難看至極。
滿場這才如夢初醒般,一個個急忙起身,「見過顧督公。」
顧襄平為宋久恩裹好那紅色的披風,含笑回首,一一掃過全場,最終將目光停在了慕容珠身上,他不顧她的怒目而視,還不待她先發難,已經率先悠悠開口道:
「方才衝撞了慕容夫人,實在不好意思。」
他撫向宋久恩懷中的小狐狸,「都怪我家恩恩,耳朵靈得很,聽說有人要和它搶娘親,急著就飛了出去,不過現在它放心了,原來是些阿貓阿狗,別說娘親看不上,它也不屑得很。」
慢條斯理的話中,滿場噤若寒蟬,慕容珠騰地一下站起,氣昏了頭:「顧督公,你罵誰呢?」
顧襄平繼續輕撫著小狐狸,眼皮也不眨一下:「誰要自己往上湊就是罵誰。」
這下把慕容珠惹急了,她性子潑辣,懷孕後也隨身帶著鞭子,看誰不順眼就直接抽上去,如今被顧襄平指著鼻子這一通諷刺,她再也忍不住,拔了長鞭就衝出來。
滿堂驚呼中,鞭風烈烈,迎面擊向顧襄平,卻是啪的一聲,顧襄平一抬手,輕描淡寫地抓住了鞭子。
宋久恩在他身邊切聲道:「夫君!」
這聲「夫君」叫得顧襄平微眯了眼,叫得梁泊之卻是煞白了臉。
「你,你松手!」慕容珠急了,拼命扯著長鞭,顧襄平點點頭,煞有介事般:「好,我松手。」
卻又聽啪的一聲,因猛然的松手,鞭子好巧不巧,彈回去恰好抽在慕容珠臉上,隻聽她哎喲一聲,臉上瞬間添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這下梁泊之再不能坐著了,快步出來一把拉住慕容珠,攔在她身前,不讓她披頭散發地去找顧襄平拼命。
顧襄平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梁泊之一眼:「天性涼薄,梁泊之是吧。」
他不待他開口,已經攬過宋久恩的腰,唇角微揚:「管好你的女人,不要隨便惹我的女人,聽明白了嗎?」
(六)我說過,不是一命還一命,而是十倍相抵
仿佛一夕之間,相府的好日子便到頭了。
朝堂上那些黨派之爭宋久恩不懂,但她隻知道,顧襄平奉聖旨,帶兵去抄了相府,從裡面搜出了勾結外族的罪證,而之前那些年所謂的賞花大會,也是慕容丞相結黨營私的掩飾手段。
罪證確鑿,相府說垮就垮,顧襄平做了充足準備,自然一擊即中,唯一可惜的是,叫梁泊之逃出了天羅地網。
「真不知說他是天性涼薄,還是心狠手辣,能成大事,親生骨肉也能說棄就棄,奇哉奇哉。」
夜間風大,簾幔飛揚,顧襄平將宋久恩擁在懷中,說著說著,覺察到她手腳都在發冷,不由又將她往懷裡帶了帶。
帝王最擅制衡之術,雖然相府咎由自取,也不能讓顧襄平一家獨大,所以留下了梁泊之,確切地說,是留下了梁將軍府這股勢力,使其與督門抗衡,維持表面的分權穩定。
這些彎彎繞繞顧襄平都看得明白,也不甚在意,區區一個將軍府他還沒放在眼裡,他唯一意外的是梁泊之的反應。
人如其名,太涼薄,太克制,太冷靜。
慕容珠在死牢裡鬧得哭天搶地,自知死路難逃,但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用到梁家那塊免死金牌,送到將軍府讓梁泊之撫養。
商帝有意考驗,給梁泊之機會選擇,梁泊之想也未想,徑直去了一趟死牢,當著顧襄平的面,狠狠甩開了慕容珠。
「什麼梁家的血脈?孩子不是復姓慕容嗎,跟梁家有何關系?」
他擲地有聲,一字一句喝得顧襄平都不由側目。
「將軍府蒙受皇恩,免死金牌不是給逆臣賊子用的,梁家世代忠心,和相府、和你、和你腹中的孽障都再無瓜葛!」
他拂袖走後,聽說慕容珠又哭又笑,當晚就在牢裡瘋了。
第二天監斬的也正是梁泊之,他正襟危坐,眼睛眨也未眨,手起刀落,相府百餘口就那樣血濺刑場,染紅了半邊天。
「我原本瞧不上將軍府,但未料出了梁泊之這號人物,倒有些意思了,說不定會是個可怕的對手——畢竟沒有心的人總是可怕的。」
房裡,暖煙繚繞,顧襄平擁著宋久恩,望向窗棂灑進的月光,幽幽感嘆著。
宋久恩偏過頭,一言不發,許久,顧襄平修長的手伸來,嘆了口氣。
「說好了……不再為他哭的,顧夫人。」
他語調緩慢,薄唇貼向宋久恩耳邊,又低沉地喚了聲:「嗯?顧夫人。」
夜風颯颯,宋久恩這才拭拭淚,扭頭望他:「我是為那個來不及出生的孩子哭。」
她不待他開口,已經伸手環住他的腰,柔軟的身子貼在他胸口,像怕極了冷般,字字輕緩。
「但同時也是歡喜的,你對我很好,答應我的每一句話都沒有食言,我想父親在天之靈也能夠安息了。」
溫熱的氣息在兩人之間縈繞,顧襄平心頭微動,順勢攬住宋久恩,緩緩揚起唇角:「答應女人的話我從不食言,我說過,不是一命還一命,而是十倍相抵。」
未了,他修長的手指撫過宋久恩眼角未幹的淚痕,別有深意地一嘆。
「我也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但我向你承諾,你不會是慕容珠,我也不會是梁泊之。」
「人生在世,有可為有可不為,我所作所求,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這世道相互碾壓,即便再如何紛亂,你也別慌,始終有我給你的一個家,顧夫人。」
(七)今年的除夕夜,我想一定是我們一家人一起過
夏去春來,秋過冬至,一晃眼,白雪皑皑。
在商帝的有意扶持下,將軍府的勢力擴張得很快,顧襄平沒有料錯,梁泊之的確成為了他的對手。
他多年來扮豬吃老虎,像一匹養精蓄銳的狼,蟄伏多時,隻待這一回,撲上去咬斷人的脖子。
顧襄平有些棘手,比之從前忙多了,那些暗地裡的黨派之爭也在一步一步推向明面裡,見他夜間輾轉,時有愁眉,宋久恩也不由憂心忡忡。
她在年關將至的時候,去了一趟普華寺,想為顧襄平求些平安,卻不想,竟在佛像下,遇見了梁泊之。
他像剛從校場趕來,一襲鎧甲還來不及換下,滿身風塵僕僕,見到宋久恩卻舒眉迎上,笑意難掩。
「好巧,等你出一次門當真不容易,我仗都打了好幾場,白頭發都要生了。」
門從外面被關上,軍營的人守在外頭,宋久恩的貼身婢女們沒來得及進來,也被關在了外面,偌大的佛堂裡霎時隻剩下了她和梁泊之兩個人。
宋久恩回頭看了看門,不易察覺地往後退。
「這種巧合我實在不想要,少將軍此舉是何意?」
梁泊之上前一步:「別再退了,再退可就要撞門了。」
他攤攤手,笑得無奈又苦澀:「你同我就不要來這些彎彎繞繞的了,你知道的,我不會傷害你,我隻是想來看看你,順便問一問,去年賞花大會,你做了些什麼?」
他話一出,宋久恩立刻變了臉色,抬頭間抿緊唇,不發一言。
梁泊之瞧得分明,臉上的笑容更苦澀了:「你不用回答,我後來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久恩,你變了。」
風拍窗棂,佛堂裡香煙繚繞,宋久恩望了梁泊之許久,終是笑了,眉眼似染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