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皇帝當侍寢女官的第三年,我放棄了任務,脫離軀體。
我的婢女殿前長跪,懇求他放我出宮。
他醉臥美人膝,冷笑:「出宮?她還在做夢要一世一雙人?你以為哪個好人家還敢要她?
「張德順,朕念你伺候多年,就將她賞給你做菜戶吧。
「宮女和太監,也算是一世一雙人了。」
他不知道的是,我的婢女隻是想帶著我的屍體,離開這座令人作嘔的囚籠而已……
1.
原以為剝離軀體會很疼,沒想到一點也不疼。
「宿主,你的魂魄會一直停留在這個世界,無法再轉生。
「等到你被所有人忘記的那一刻,永遠消散。」
許是系統消失前做了什麼,我軀體竟沒有腐爛發臭。
我便晃晃悠悠在宮裡飄蕩了七天,看春日繁花,觀夜間繁星。
等到第八天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還未消散。
再緩過神來,已經到了永寧殿。
蕭玉宣在處理奏折,他新封的皇後穆若煙在一旁磨墨。
雖然沒說話,但倆人總會不經意碰上對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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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若煙臉頰泛紅,目含春光。
蕭玉宣放下筆:
「若煙,這可是你招我的。」
「江禾姑姑今天怎麼不當值,聽說她規矩很嚴,要是讓她知道,要指責臣妾的不是了。」
聽見我的名字,蕭玉宣動作一頓,餍足的表情瞬間耷拉下來:
「提她做什麼,掃興。更何況你是朕的皇後,她一個宮女敢說什麼?」
穆若煙埋進蕭玉宣的懷裡認錯:
「江禾姑姑畢竟是太後娘娘指點的御前女官,臣妾當然要……
我看著有些作嘔,又出去飄蕩了幾圈。
作為靈魂體,我卻被困在這個深宮出不去。
不過,看著蕭玉宣那般厭惡的樣子,沒多久我應該就能消散了吧。
晃著晃著我竟又到了第一次見他的地方。
那時我剛穿來,丞相嫡女的身份讓眾多皇子對我大獻殷勤。
但我絲毫不想嫁進這座囚籠。
更何況系統給我的任務是:完成一生一世一雙人。
在宴會上,我找借口溜出來透氣,正好撞見被紈绔子弟欺負的蕭玉宣。
他的母妃被打入冷宮十二年,皇帝都不記得有他這個兒子。
別說那些世家子弟,就連宮女太監都能欺壓他。
我看不下去出面救下了他,幫他重新出現在皇帝面前。
作為條件我幫他封王出宮,他允我此生隻娶正妃,不迎妾。
他說:「阿禾,有你在哪怕封不了王,我亦足矣。」
然而,終究是我妄想了。
沒有哪個皇子不想要那個位置。
也沒有哪個皇帝,不想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
在這場弑父奪位戰後,我爹被迫告老還鄉。
因為孝期,我被他扣在宮裡,做了三年的侍寢女官。
是我那現代固有的天真思想,將我自己牢Ṫṻⁿ牢地困在了這座囚籠。
轉眼三年期限過去,他封了穆若煙為皇後。
而我,系統任務失敗,被強制脫離了軀體。
2.
又遊蕩了幾天,我有些想念千雪那丫頭做的桃花酥了。
我在她當值的地方,她的寢宮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她。
直到聽見兩個從永寧殿出來的太監,提起她在永寧殿長跪不起,我才找了過去。
不知道跪了多久,千雪的唇色已經發白,她不停地磕頭:
「奴婢懇求陛下放江禾姑姑出宮。
「奴婢懇求陛下放江禾姑姑出宮。
「奴婢懇求陛下放江禾姑姑出宮。」
……
鮮血從她額頭順著臉頰,滑落到胸前,將她的衣襟染成了暗紅色。
我想攔下她,手卻從她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我有些無措,明明我都已經死了,千雪這個傻丫頭……
她知道我不喜歡皇宮,她想將我葬到宮外去。
可如果是宮女死了,按照規矩是無法送出宮的。
她瞞下了我的死,不要命地求蕭玉宣放我出宮。
「夠了!」
蕭玉宣勃然大怒,「出宮?她還在想一世一雙人?你以為哪個好人家還敢要她?」
他看了一眼邊上伺候著的大太監,冷笑:「張德順,朕念你伺候多年,就將她賞給你做菜戶吧。
「宮女和太監,也算是一世一雙人了。」
德順公公被嚇得不輕,連忙跪下:「奴才不配,奴才不配,皇上放過奴才吧。」
蕭玉宣眉梢一挑:「你也瞧不上她?」
張德順跪著渾身發抖,不敢發言。
蕭玉宣冷哼一聲走到千雪跟前:
「你看,賞給張德順,他都要違抗朕的聖旨。出宮,你以為哪個好人家還會要你的江禾姑姑?
「你回去轉告她,別做她的夢了!」
千雪沒回復,隻是捏緊手心又磕了一個頭,再一次請示:
「奴婢懇求陛下放江禾姑姑出宮。」
蕭玉宣怒不可遏,直接甩袖離開,冰冷無情的話響起:
「張德順伺候朕有功,特恩準你與江禾明日完婚。」
德順公公驚呼出聲:「不妥啊陛下,奴才……」
「閉嘴。」蕭玉宣冷笑,「朕的恩典你還不接?」
德順公公不再應聲,跪下謝過旨意。
蕭玉宣走後,德順公公命人將千雪扶了回去。
我緊緊地跟在兩個人身後。
我的死,千雪已經瞞不住了。
馬上張德順就能看到我的屍體,蕭玉宣就能知道我的死訊。
他會有什麼反應?
滿足千雪的要求將我送出宮?還是會厭惡地讓人拖去處理掉?
令我沒想到的是,張德順瞞下了我的死訊。
他一聲不吭地走了,隻是叮囑千雪好好照顧我。
我好奇地跟著他,卻發現他在命人趕制喜服。
張德順從蕭玉宣出冷宮後就開始跟著他。
現在他掌權太監的身份,一句話足以讓底下的人不要命地幹。
更別說這是皇帝下的旨,尚衣局緊趕慢趕,一天的時間便完成了喜服。
我看著他給我換了喜服,替我梳妝打扮。
抱著我完成了一整套的成婚禮。
我有些不理解,他這是為的什麼?
蕭玉宣雖然下了旨意,但他完全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
哪怕我是活人都沒必要,更何況我如今隻是一具屍體。
我沒能想明白,卻突然聽見新房外傳來蕭玉宣的聲音。
他像是喝醉了酒,半點沒有皇帝的樣子,一直拍著門:
「江禾,你給我開門。
「你以為你逃得了嗎?你給我服個軟,我就當今天的事情沒發生過,我封你貴妃好不好?」
3.
德順像是沒有聽見,隻是低頭將我臉上剛上沒多久的脂粉擦去。
他的手藝是頂好的,我躺在那肌膚勝雪,粉面生春,完全看不出是已死之人。
我曾想過,鳳冠霞帔嫁給蕭玉宣的樣子。
倒是沒想到最後是這般模樣嫁給了太監張德順。
蕭玉宣醉得狠了,固執地拍著門:
「江禾,你為什麼不懂我。我在這個位置,我隻能娶穆若煙為後。穆家兵權,我不得不忌……」
他訴說著他的苦衷,我卻覺得,他若不為帝王,定是極好的戲子。
「陛下,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慍怒的女音令我猛地看向門外。
這是有人把太後請來了。
我看了眼面不改色的張德順,出了門。
蕭玉宣出冷宮,到被皇帝賞識是靠的我們江家。
他坐上這個皇位,一大半靠的是太後高蓉。
高蓉曾有一子,與蕭玉宣同歲,隻是四歲那年意外掉湖裡淹死了。
她身子不好,調養多年都沒能再有子嗣。
突然出現的蕭玉宣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高家子弟在翰林院與大理寺都有當值,就這麼扶持著蕭玉宣上了位。
當然最後的那一場奪位之爭,穆家可沒少出手。
現在想來,那會他應是將這後位許出去才換來的。
所以哪有這麼多的身不由己,終究是你蕭玉宣太貪了。
「母後,這麼晚了,您身子不好怎能來這下人院裡?」
蕭玉宣此刻清醒了不少,規規矩矩地給高蓉請安。
高蓉冷嗤一聲:「皇帝都來得,我為何不能來。」
這會顯然不能撕破臉,蕭玉宣回望了一眼依舊緊閉的房門,上前攙著高蓉離開:
「我送母後回宮吧,夜深受涼了不好。」
端的是孝子姿態。
但其內裡想的什麼,高蓉心裡怕是比誰都明朗。
畢竟,蕭玉宣努力了三年,這江山依舊有一半捏在高家手裡。
他們走後,房門咯吱一聲,德順出來了。
他佝著背,一步一顫地走進院裡,在石桌前坐下。
他此時未束發,未上脂粉,五官在月色下襯得稚嫩柔和。
我一陣恍惚,這才想起這位掌權大監五歲就被賣進宮裡,至今也才剛過弱冠。
坐了沒一會,他從懷裡拿出了一張帕子。
那帕子圖案繡得歪歪扭扭的,絲毫看不出是什麼花紋。
在右下角的位置繡著一個「禾」字。
這好像是我的帕子?
是我被逼著學女紅的時候繡的第一張帕子,想著有紀念意義,就一直留著。
後來有次進宮,遇到一個被杖刑的小太監。
他死死地咬著唇,一聲都沒吭。
唇角被咬得出血,倔強的模樣看了讓人於心不忍,我便讓丫鬟送了張帕子,讓人咬著。
好像就是這張帕子。
那會他一個小太監,叫什麼名字,純看主子高興。
隻有到了皇帝跟前的太監才有資格姓張,而他這一輩是德字輩,順則是蕭玉宣賜下的。
多半是順從的意思了。
所以張德順瞞下我的死訊,是為了報恩嗎?
不過也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都過得這般慘,更何況是一個小太監呢。
不知不覺,我陪著張德順坐了一夜。
他看了一晚上的帕子,我看了一晚上的星星。
這是我死後,第一次沒有一個人度過。
4.
天一亮,穆若煙就派人來請我過去。
看來她是聽說了昨晚蕭玉宣鬧的那出,心裡不舒坦了,想來找找麻煩。
這回,我的死應該瞞不住了。
德順聽完,沉著臉應下。
他回屋束了發,上了脂粉,出門的時候又恢復成了那個察言觀色的德順公公。
老成得體,完全沒有了昨晚的稚嫩。
穆若煙見進來的是張德順,面上有些不高興:
「德順公公大忙人,怎麼有空來我這。」
張德順行了禮:「奴才來給娘娘賠不是,江禾今兒沒法來長樂宮,有什麼事囑咐奴才就是了。」
穆若煙冷笑:「這宮裡我連一個丫鬟都使喚不了了?難不成是德順公公昨晚洞房花燭夜,讓江禾受累了不成!Ṫū⁺」
穆若煙這話顯然是戳著德順脊梁骨說的。
他一個淨了身的公公,哪有什麼洞房花燭夜。
沒想到德順頷首應了下來:「娘娘明鑑,奴才手下沒個輕重,這才導致江禾下不了榻。娘娘要罰,就罰奴才吧!」
穆若煙詫異地看了一眼德順:「這還真是沒想到啊。」
我畢竟是皇帝的女人,哪怕是被拋棄的,也不是他一個太監可以染指的。
誰都知道,皇帝說的一時氣話,隻要他改口。
此事就可以像是沒發生過。
穆若煙顯然對此很滿意,她嬌笑著沏了杯茶,親手遞給了張德順:
「德順公公當值辛苦,喝杯茶暖暖身子。江禾來不來的都不要緊,自然是緊著公公的。」
說完她給身邊的丫鬟遞了個ťű̂ⁱ眼神。
沒一會就有一把金葉子塞到了張德順的手裡。
張德順面不改色地收下:「多謝娘娘賞賜。」
「不是賞賜,是新婚賀禮。」
「多謝娘娘賞的賀禮。」
穆若煙舒坦了,張德順尋了個借口退下了。
我跟著他走了許久,發現他來了千雪的住所。
千雪看到張德順,連忙跪了下來:
「公公的恩情,千雪記在心上。有什麼用得上的地方,公公盡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