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籠子,純金鑄成,上端高高拱起,佔據了半間屋子。
我設想過傅凝會再把我鎖起來,可眼前的籠子遠超出我的認知……我會像寵物般被傅凝豢養起來。
「你剛剛逃出月落峰的時候,其實我有機會把你捉回來的。」傅凝將我攬入他的懷中,「但那時候我胸口上的傷還沒好,我怕我會對你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就暫且放你走遠了一點。
可是阿秀,我想的很多餘,不是嗎?你這樣的人,永遠不會被我打動。」
我再也忍受不住,推開他,語氣激烈道:「傅凝,我不欠你的,你一直這樣強求,有意思嗎?」
傅凝勾起唇角,笑得冷冽:「我要的,隻是你留在我身邊。」
接著,他將我推了進去,我跌在地上,身下不知是什麼動物的皮毛鋪成的毯子。
我嗅到一縷馥鬱的香氣,沒過多久便昏昏沉沉起來。
應該是一場噩夢吧……
我目光渙散地盯著上空的籠頂,什麼也不去想。這裡好似永遠隻有昏暗的燭光,散不去的惱人香氣和無盡的夢魘。
不知朝暮,不知歲月。
「咔噠。」
籠子被打開的聲音。
我回過神,向後縮了再縮,直到脊背碰到冰冷的金屬。
傅凝毫不費力地拽著我的腳腕把我拖了回去。
比金屬更冰冷的是傅凝的體溫,所以他很喜歡讓彼此的肌膚緊密相貼,來留住那一絲暖意,雖然這會讓我止不住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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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凝修煉的功法主寒……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結束後,傅凝臉上滿是餍足。
他突然問:「阿秀,你想出去嗎?」
我眼珠動了動,側下頭不去理會他。
傅凝並不惱,他笑了下,道:「我明日再來陪你。」
接著起身離去。
屋外守著的人捧著熱水進來,一言不發地為我清理完身體,然後迅速離去,全程甚至沒有一個眼神的交匯。
我抬起手臂擋住眼睛。
有多少日,我未曾開口說過話了呢?
其實我該審時度勢,做出最優的選擇。就比如我應該對傅凝甜言蜜語,裝作被他馴化的樣子,心裡眼裡隻有他一個人,最好我再毫不在意地讓他處理了封辰。然後他會對我放松警惕,讓我有多一點喘息的餘地。
可我不想這樣做。
也許是因為精神實在恍惚,一絲一毫的思考都模糊起來。
也許是因為演戲太累了,我不想再這樣演下去了。
不見天光的日子過得久了,我愈發覺得困倦,一日大多數光陰都是沉沉睡過去的。
傅凝來時,我被他喚醒,意識仍舊迷蒙。
他說了很多話,我卻聽不太清,隻半閉著眼,一言不發。
傅凝聲音更大了些,他道:「阿秀,你看人的眼光著實太差了。你那個所謂的情郎,如今已歸順月落教,成了教中護法。他對你的情誼,不過如此。」
我還是懶得開口。
「阿秀,說話。」他沉聲命令。
說些什麼呢?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妥協嗎?」傅凝牽起我的手,移到他的胸前,那裡有一道粗糙不平的疤。
「我對你心軟過,換來的是這處幾乎置我於死地的傷。阿秀,你教我拿你怎麼辦呢?」
……大腦一片混沌,我徹底昏睡過去,最後的意識裡,我聽到傅凝越來越急切的呼喚聲。
再次睜開眼睛時,驟然明亮的光線刺得眼睛生疼。我強撐著不閉上眼睛,直直望著上空的錦帳。
不是籠子。
我輕輕笑了下。
外間的交談聲模模糊糊傳了進來。
「教主,恕屬下直言,人畢竟不是什麼貓狗,是不能被一直關著的。」那人停頓了下,繼續說,「長此以往,裡頭那位姑娘,怕是會落下瘋病。」
「瘋了好,瘋了就不會起什麼別的心思,隻能留在我身邊,我養她一輩子。」
那人勸道:「教主要真是這麼想的,就不會傳屬下來了,現如今您……要順著她些。」
傅凝沉默。
第二日我便見到了封辰。
他著一身月落教護法服飾,行走如常,看來傷已經好了。
「縈……楚姑娘。」他輕聲問好。
「對不起,是我連累你。」我有些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因長久不說話變得沙啞。
「是封辰無能,無法救出姑娘。」
我搖頭:「你若有機會,便自己逃出去吧。」
封辰壓低了聲音,道:「我會尋機會傳信給殿下,殿下會派人來救姑娘的。」
「呵。」我垂眸諷笑,「榮王?封辰,你知不知道,我背叛榮王,投靠到了太子門下。要是他將我帶回去,我的境遇隻會比現在更慘。」
封辰一時啞然。
我目光由封辰腰間的長劍落到他臉上:「若是可以,你給我留把利刃。無論是去是留,我都過得生不如死,倒不如自己了斷。」
他皺眉:「不可。楚姑娘,你……你若是死了,就再也回不了家了。隻要活著,總會有希望的。」
「我死了或是活著,與你有什麼幹系呢?」我勾起唇角,「哦,又是因為榮王的指令?」
「不是。」
「那是為什麼?」
封辰眸光一定:「是我不想讓姑娘這樣死去。」
我霎時怔住。
他接著說:「算來,姑娘已經救了我兩次了。無論如何,我傾盡全力,也要助姑娘達成所願。」
封辰走後不久,傅凝便來了。
他面色沉沉,看著不大高興。
「他一來你就肯開口說話了,阿秀,你當真這麼喜歡他?」
我張開雙臂摟住傅凝的脖子,兩雙眼睛相對。
「是啊,一見到他,我就高興。」我輕聲道。
傅凝盯著我,問:「就算他背棄你,做了月落教護法,你還是喜歡他?」
「對。」我答得幹脆,「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我不怪他。」
「好。」傅凝咬牙應道,低頭落下一吻,「那我就讓他日日守著你,看著你和我纏綿相愛。」
我嘆氣:「傅凝,你越來越瘋了。」
傅凝說到做到,很快調了封辰來做貼身護衛。
每每到了夜晚,他愈發狠些。
他貼著我耳側廝磨,語氣繾綣:「阿秀,你的那位好情郎,正在院外守著呢。」
我給出的回應是在他脊背上深深撓了幾道。
傅凝悶聲笑,倒是一點都不覺得痛。
白日裡他將月落教的一應事務都搬到我房裡處理,封辰立在門口守著。
我看向封辰時,他仿佛有了感應般,也移過目光。短暫的視線交會後,我抱著一盒棋子,對著棋盤枯坐了一日。
這般在傅凝看來,自然是我和封辰情意未斷、彼此黯然神傷的證明。
於是夜裡無論我怎麼哭著求他,他還是不肯停下。
如此到了後半夜,院外忽然來人急急求見教主,稱有要事。
傅凝意猶未盡地起身,整理好衣服便離去。
我雙眼無神地盯著上空,突然覺得這般境遇實在可笑,笑著笑著,淚卻又流了出來。
腕上的碰觸感驟然清晰。
「是你啊。」我看向榻邊ŧú₍的封辰。
他沉默著,俯身小心地解開縛著我雙手的緞帶。
「我現在這幅樣子,是不是太不堪了些。」
封辰搖頭,眸光柔和,他道:「姑娘再堅持些日子。」
「可是我好累。」我Ţû²垂下雙眸,「這幾年,我輾轉在幾個男人之間,被利用,也利用人。算計來算計去的,我都快認不得自己了。」
「可你曾救過月落教教主,他為何要這般對你?」封辰問。
「因為……我騙了他,我拿走了他的教主令牌。」
「教主令牌?這東西於姑娘有何用?」
我輕聲回道:「有了令牌,我就能離回家近一點了。」
封辰不解:「是有人拿此事威脅姑娘嗎?」
「沒有人威脅我,大概是天命吧,我隻是遵循著指引。」我低聲笑了下,「我也不知,為何偏偏是我這樣倒霉,要做這些毫無原由的事。」
月落教不知遇到何事,傅凝出了遠門,傳信準我在教中走動,權當散心。
他一走,我仿佛有了短暫喘息的餘地。
教裡明裡暗裡監視著我的人不少,許是傅凝沒有明確指示過,那些人並不攔著我和封辰說話。
封辰整日陪著我,我絮絮叨叨地與他講話。大多時候,他隻沉默著耐心傾聽,不時露出個笑容。
09
是夜,我坐在湖上涼亭中,封辰拿著壺酒走了過來。
遠處月落教的人靜靜守著。
我仰頭望天,圓月曜曜,光華如水。
我倒了杯酒,遞給封辰:「喝一杯吧。」
封辰唇角微彎,拒絕道:「因怕誤事,我從不飲酒。」
「哦。」我收回手,自己飲了一杯,卻嗆得咳嗽起來。
「楚姑娘……」封辰欲勸些什麼。
我擺手:「我其實也不喝酒的,隻是今天,我突然想喝一些。」
月華落在湖面上,覆了一層薄紗。
我自斟自飲,幾杯過後,那熱氣衝頭,我摸著發燙的臉,痴痴笑了起來。
我端起酒,站了起來。
「封辰,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我到涼亭邊,看向天邊皎月,「是中秋節。」
「等等啊,我背詩給你聽。」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突然反應過來,「不對不對,不是這句詩。」
我接著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
「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回圓。」
「還有……露從今夜白,」我低聲自語,「月是故鄉明。」
「楚姑娘,勿要再喝了。」
我放下酒杯,突然意識到:「我忘了,你們這裡不過中秋的。……在我的家鄉,八月十五,是親人團圓的日子。」
頭腦愈發昏沉,眼前的光影都模糊起來。
我對封辰說:「不提這些,我跳舞給你看吧,我許久沒跳過了。」
揚手、折腰、轉圈,我腳步踩著地面,卻沒什麼落到實處的感覺,於是跳得搖搖晃晃,幾欲倒下。
封辰伸手想扶,我擺擺手,繼續跳。
第二日醒來時,頭痛欲裂。我爬起來,昨夜的記憶到跳舞那裡戛然而止。
我記得我與封辰還說了很多話,但一句也記不清了。
待封辰來了,我問他:「昨夜我醉了之後,有說什麼胡話嗎?」
封辰眼神有些復雜,眸光變幻,最後歸於平靜。
他說:「沒有。」
10
中秋過了沒幾日,傅凝便回來了。
他比往日更忙了些,整天伏在案邊批著什麼東西。月落教則乍然熱鬧起來,客人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