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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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我這個嗎?」


日光並沒有照亮他的眼,那裡依舊暗沉得可怕。


「問之前,你先回答一下。」


「為什麼要刻意接近我?」


「……」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我目的並不單純。


我垂著眼睛。


張了張口,可到最後,還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於是,我就聽到頭頂的男人嗤笑了一聲。


「看來,我們都沒準備對彼此開誠布公。」


「……」


這就是那天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從我身側擦肩而過,背進陰影裡。


8


「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陸傷跟那個賭場老板有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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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讓我做你們的臥底了。」


出租屋內,我朝著坐在對面的何昌旭說。


這裡大概算是我的「家」,也是我跟何昌旭這些刑偵科警察接頭的地方。


對面的人摁了摁眉心,


「我們的目的倒也不僅僅是抓陸傷。」


「你猜陸傷一個有過前科的小子,是怎麼一步步爬到現在總裁的位置上的?」


「他背後有更大的勢力。」


「我們的目標,是把那股勢力也連根拔起。」


「……」


我哦了一聲,點點頭。


「嗯,不錯,辛苦你們了,你們加油。」


「我要回到自己的崗位……」


我的手腕,忽然被人摁住了。


何昌旭安靜地看著我,


「陳警官,你好像有些緊張。」


「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回避陸傷嗎?」


……


為什麼這麼回避陸傷。


他們那時都說我拒絕了陸傷。


其實並不是。


我……跟他在一起了。


9


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我和陸傷高中時的第一次見面。


那天是文化節,我卻因為考試沒考好,躲在西樓一個偏僻的教室裡哭。


而陸傷躲在那裡睡覺。


他被我吵醒了,坐起來,頭發有些亂,很帥,可黑漆漆的眼眸看人,看起來並不好惹。


偷偷哭還被人發現了,慌亂間我隻想逃跑。


可偏偏這時,樓道裡傳來腳步聲。


這樓平時都沒人,能在這個點來的,人還這麼多,大概全是混混。


我有些怕,還不知道往哪跑好。


就忽然被人帶進了懷裡。


他拉著我的手,把我拽到了教室最後一排的櫃子後面。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溢進鼻腔裡的是很幹淨的肥皂香氣。


我以為他身上有汗味,煙味,可什麼都沒有,隻有淡淡的香皂的味道,居然為我莫名帶來一股安心。


我發不出聲音,看不清他的臉,夏日的蟬鳴無比煩悶地響在耳側。


那時候十七八歲的男孩子,處在青春最躁動的時期。


什麼獵奇,禁止播放的視頻,都要看一遍。


於是,不多一會,隨著一群小混混的起哄聲。


教室裡開始播放起,……


那種片子裡男人和女人混雜在一起的聲音。


嫌不夠似的,他們還把音量調高。


……


我盡量讓自己去聽蟬鳴。


可這麼一刻實在太尷尬了,


因為藏起來的緣故,我和他緊貼在一起,


棉質襯衫的布料根本阻隔不了多少身上的熱氣,香皂的氣味生成一個個氣泡,漫進我的鼻腔。


因為夏日的燥熱凝結成的汗水,不可避免地蹭到對方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多久。


視頻放完了,那群小混混窸窸窣窣地完事,走出了教室。


我有些僵硬,聽見身下男人的悶哼聲後,才猛地彈起。


「對,對不起,我……」


該,該道歉嗎,我不知道。


我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事情都想不了。


他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隻是沒再看我。


說來很奇怪,我的注意力全落在他右耳上,不少耳釘,是不良少年的標配。


出現在這裡,他也不是什麼好人吧。


到最後我還是落荒而逃。


……


本來知道混混會去那棟西樓,我就不該再去那地方。


可不知怎麼的,我反而隔三岔五就會往那地方跑。


我不知道我在找誰,也不知道我在期待誰。


直到某一天,我邁進教室,見到了躺倒在講臺上熟睡的人。


講臺很寬闊,可依舊沒法承載住他這麼高一個人,所以兩條小腿晃蕩下來,肌肉線條勻稱而好看。


他真的好像睡得挺熟的,也不用在意成績,這麼無憂無慮的嗎?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想碰一碰他的頭發。


卻忽地被人攥住手腕。


我落入那雙如黑夜深沉的眸子,像一匹萬籟俱寂的野獸。


直到他輕嘆了口氣。


「原來是你啊。」


「……」


後來少年撐著下巴坐在講臺上,跟我交換了名字。


再後來,我常常去那裡自習。


我做作業時,他就躺在身旁睡。


我那時候還覺得奇怪,那群小混混怎麼就再也不來這個地方,後來我才知道,陸傷這人就是混混頭子。


有次他打架弄得渾身是傷,我還去藥店買藥給他包扎過。


「為什麼他們打架你就一臉嫌棄。」


「我打架你還要給我包傷口啊?」


夕陽西下的教室中,他撐著下巴看我。


眼裡是無比幼稚的得意洋洋,弄得我很想把紗布拍在他的腦門上。


我故意拿碘伏狠狠碾過傷口,他輕嘶了一聲。


腦袋壓在臂彎上,反而反手握住我的手腕。


「謀殺親夫啊?」


「……」


是,那時候,我和他在一起了。


這段情感頗為隱秘,好像隻有當事人知曉。


我在做題時,他會在我身後把我摟進懷裡。


指腹狀似不經意地蹭過我習題的邊。


躺在我身旁睡覺的時候也不好好睡。


偏要枕在我的膝蓋上。


陸傷這樣的人,大概是家長口中「沒有希望」的學生。


可我就是被他這種人吸引了。


他的身上有股若即若離的破碎感,那時候我不知道他在承擔怎樣的痛苦,


我隻是想著,在他身邊。


多一秒,哪怕一秒也好。


可是,有句話叫,美好的事情總是轉瞬即逝的。


高三的時候,我因為要準備出國留學的事項。


和他見面的次數變少了。


我們都對未來滿是迷茫,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


高三有最後一次文化節,那時候大家都在準備演出的節目。


突然班裡最不起眼的男生叫住了我。


男生戴著黑框眼鏡,厚厚的劉海蓋住了眼睛,說,老師讓我跟他去取一個道具。


都是同學,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然後跟著他走時,我注意到我倆走的地方越來越偏。


他是我高中三年的同班,而且那時大家都是未成年,我想不到他會把我怎麼樣。


但我還是留了個心眼,在短信裡跟陸傷說了我的位置。


男生帶我去的地方就在西樓,我因為經常去,所以知道這地方早就荒廢了。


怎麼可能有道具。


我停在那,問他是不是走錯了。


可他猛地上前拽住我的手腕。


「我喜歡你!」


「我可不可以跟你在一起?」


我嚇了一大跳。


這人我之前跟他就沒有接觸過。


他全身發抖,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地說著。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好久了。」


「你知道嗎?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我拍了你好多照片。」


「你不知道吧,我在你家對面按了監控。」


「有時能看見你換衣服,你身材真的好好,嘿嘿嘿……」


他把手機掏出來,給我看。


真的,全是我。


手機鎖屏是,壁紙是,連 app 的圖標都是。


而且有些偷拍的角度……


是隱私得不能再隱私的地方。


他在女廁所安攝像頭了嗎?我猛地激起一陣惡寒,連連後退好幾步,想也沒想就往後跑。


可是他在我後面抓住了我。


把我抱在懷裡。


明明都是男生的懷抱,為什麼陸傷和他就不一樣。


我劇烈地掙扎,可我一個女生,怎麼鬥得過一位將要成年的男生?


我不停地亂動,惹得他開始撕我的衣服。


他真的瘋了,準備在這裡把我給……


我們所處的地方是二樓,出於自衛的心態,我也開始對他拳打腳踢。


他被我推到走廊的欄杆上。


後背狠狠地撞到那上面,疼得他怒吼了一聲。


然後,變故發生了——


年久失修的欄杆猛然斷裂,連帶著他一同摔了下去。


他想要抓住我的手,沒抓到,然後掉了下去。


下面是水泥地面,他的眼睛睜著,然後腦袋下開始蔓延出血跡。


同時,我回頭。


與匆忙跑上來的陸傷堪堪對視。


……


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該好了。


我隻是愣在那,看他,然後他過來抱住我。


溢進鼻腔裡的肥皂香,好像才勉強拉回我的神思。


我感受到他的手安慰般一遍遍揉著我的腦袋。


哄我。


「沒事,沒事,別怕……」


我全身在抖,揪著他的袖口問他那個男生是不是死了。


然後,我就見他摁住我的肩膀,認真地看著我。


「這裡發生的事你什麼都不要說。」


「你就正常回家,把事情全忘了,好嗎?」


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他準備幹什麼了。


我劇烈地搖頭。


「不行,不行,我們報警吧,陸傷。」


「我好好跟警察叔叔說,這頂多也就算防衛過度,隻是進去幾年……」


「可是防衛過度也要記錄在案,你留學的事怎麼辦?」


他一句話,就猛地打斷了我所有的顫抖和哀求。


我突然感到他俯身,吻過我顫抖的唇。


「別怕,這裡的事交給我處理,好不好?」


夕陽最璀璨的餘光下,我望見少年的笑臉。


伸手,最後一次挑亂我的發絲。


「反正我什麼都沒有。」


「不如讓我家乖乖上個好大學,嗯?」


……


後來,那個男同學搶救無效,身亡了。


是陸傷報的警。


後來他又大肆宣揚他在追我。


再後來,很多事情涉及未成年隱私,警方都沒過多透露。


可我猜都能猜到。


這件事大概會被定性為,陸傷看不慣情敵偷拍我隱私照等所作所為。


與男生大打出手,最後男生意外身亡。


但陸傷最後有沒有進去,我真的不知道。


我從此再也沒見過他,警察將這件事保護得很好,那時候年級傳得最多的,也就是陸傷在追我。


可是,那些天,我開始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


陸傷做錯什麼了,要為我背這口鍋?


留學我不要了,獎學金我也不要了,我做不到眼睜睜地看陸傷為我背負一切。


這讓我覺得,我是他最卑鄙無恥的愛人。


我洋洋灑灑寫了一封很長的信,給當時調查這件事的警察。


告訴他事情是我幹的,要求他來抓我。


可是這封信,最後石沉大海。


我再也沒見過陸傷。


也找不到當時調查這件事的警察。


反倒是出國留學的一切事情,辦理得越來越順利。


最後,我登上了飛機。


闊別了待了十幾年的土地,還有深深扎在心底的那根叫陸傷的脈莖。


……


這些年盡管做了警察。


我卻依舊找不到陸傷的消息,再次見他,就是他高調出現在公眾視野。


還有,何昌旭告訴我,他是犯罪嫌疑人。


所以,我不知道我該怎麼面對眼前的案件。


如果真的是這樣,如果陸傷真的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


那麼,是不是也是我,親手把他推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他當年真的進去了,出來找不到工作,才會走上邪門歪路……


那麼一直以來,我作為警察的正義感到底是什麼?


我還有資格做一名警察嗎?


窗外秋涼的風帶起一陣蕭瑟。


我動了動嘴唇,剛想把辭職的想法說出來,門鈴就響了。


我和何昌旭都是一愣。


這時候來找我的會是誰?


我下意識以為是樓下交好的賣菜大媽給我送菜,所以站起身開門。


結果,落進一雙暗沉沉的眼睛裡。


陸傷穿著西裝,站在門口。


手插在口袋裡,微微俯身看我。


「……」


我愣在那裡,腦袋感覺快炸開了。


他怎麼知道這地方的,怎麼找過來的?


許是我太久沒動靜,屋內的何昌旭喊了我兩聲,也走了過來。


「晚晚,怎麼……了?」


於是,他就撞見了我跟陸傷。


我聽見男人從身後傳來的悶笑,伸手抱住我。


臉頰蹭過我的脖頸,


挑釁地望向何昌旭。


「晚晚?」


「叫這麼親密啊?」


10


「……」


一片寂靜。


此時我們最不確定的,就是陸傷知不知道何昌旭的身份了。


何昌旭不像我,他是會出現在官網頁面上的警察。


我倆都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陸傷伸手將我的發絲勾在耳後,問我:


「不打算向我介紹他嗎?」


「……」


我倆才同時松了口氣。


何昌旭上前,將自己偽造的名片遞過去。


「您好,我叫何勇。」


「是晚……陳晚晚的大學同學。」


「……」


陸傷撫著我的腰,卻並沒有接過名片。


他像是故意要讓氣氛尷尬,何昌旭難堪似的。


……


「啊哈哈,陳晚晚,這是你男朋友嗎?」


「我先走啦,我們改天再聊!」


何昌旭撓撓頭,溜得比什麼都快。


……還特意安了個「男朋友」頭銜在陸傷身上。


房門關上,陷入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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