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伯伯臨走前,同她大致說起了平遠王府的事。
平遠王府一門忠烈,全部戰死沙場,家中隻留下了年輕的平遠王和一堆既金貴又難伺候的忠烈之後。
平遠王對這幫孩子很照顧,但也很頭疼。這幫孩子似是隻怕平遠王,又似是連平遠王都不怕,更勿說旁人。
平遠王一年中有一半時間在外徵戰或戍守,剩餘在京中的時間,除卻朝中之事,大抵都用來陪府中的孩子。這群孩子同他親近,也同他較勁,尤其喜歡在他跟前搗蛋。討人喜歡的時候有,但越不讓做什麼,越要做什麼的時候更多。
平遠王還好,旁人拿他們實在沒有辦法。
平遠王最惱火的一句,就是這幾個祖宗抵得過百萬雄兵。
其間奈何,可見一瞥。
平遠王並未娶妻,王府中沒有主母,所以一直都是請的嬤嬤在照看著。但這些嬤嬤呆得時間都不長,要麼照顧得不好,要麼被小祖宗們氣走,要麼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最後鬧心得走的。平遠王甚至去宮中請過人來,但也招架不住。
用霍伯伯的話說,是什麼法子都想過了。
誰能照顧好這幫小祖宗,平遠王就一定會還誰的人情。
當下,平遠王府中孩子外出的外出,看外祖父外祖母的去看我祖父母,府中還剩三個。
三個,她應當還照顧得過來……
沈悅在紙上提筆寫著幾行關鍵字。
父母早逝——缺乏安全感——故意搗亂引起注意。
監護人強勢——耳濡目染——有意效仿。
臨時監護人頻繁更替——未建立長期穩定信任的關系——缺乏日常關懷,自我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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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孩子行為處事的動機,是第一步。
穿越前,她就是X大學前教育畢業的碩士研究生,她喜歡同孩子相處,也知曉如何同孩子相處,也知曉如何照顧孩子。
平遠王府的孩子不少,可以做一個小型的混齡幼兒園,每天按照固定的工作,教會給孩子共同語言,並建立規則感和秩序感。
她早前在晉州官邸就做過一次,心中大約有數。
眼下,她又將霍伯伯說的都在紙上回顧了一遍,心中也大致有了方向。
明日還要早起,總要精神些去王府。
沈悅再看了看方才寫好的紙箋,遂才起身,熄了夜燈。
床榻上,沈悅想起霍伯伯今日在偏廳中同舅舅舅母說的話,雖然眼下威德侯介入,梁業暫時沒有性命危險,但就怕時間一長,生出意外來。
沈悅不由攬緊了被子,希望明日順利。
***
翌日,霍明去尋王府的管家,陶東洲。
陶東洲是平遠王府的大管家,闔府上下事宜都是陶東洲在管。
霍明來尋他,說起沈悅的事情來,陶東洲眸間略微疑慮,“你同窗的外甥女?多大年紀了?”
知根知底自然是穩妥,但早前府中尋的都是嬤嬤。
霍明道,“年紀倒不大,剛滿了十五,但是人仔細,還穩妥,早前曾在晉州知府翁允翁大人府中看過孩子,這是翁大人的舉薦信。”
霍明遞上,陶東洲接過。
信中說得很清楚,無需贅述。信的末尾,還有翁允親自署名,是個在晉州官邸照顧過孩子的熟手。
陶東洲遲疑,“年紀還是太小了,此事不是玩笑,早幾日請的嬤嬤,還以為能靠得住,結果發現這嬤嬤竟是在這幫小祖宗們飲的水裡動了手腳,王爺頓時就惱了,這兩日正在氣頭上……”
他這麼一說,霍明也知輕重,遂嘆道,“王府尋了這麼多嬤嬤,呆得時間都不長。王爺就這幾日便要離京了,還不一定能尋到合適的嬤嬤。沈悅雖然年紀不大,但有晉州知府的舉薦信在,不如試試,興許,反而更合適呢?”
陶東洲沉思片刻,正好有府中小廝入內,“陶管家,霍管事,王府外有位叫沈悅的姑娘來了,說是同霍管事約好,來見陶管家和霍管事的。”
“請她進來。”陶東洲吩咐一聲。
沈悅入內行禮,陶東洲看了看她,“沈姑娘是嗎?”
年紀是有些小,但一眼看去,很是幹練精神,也讓人心生好感。
沈悅大方抬頭,“沈悅見過陶管家。”
陶東洲雖是王府中的管家,但早前是跟著先王爺在軍中混跡的,面上多少帶了威嚴,不少人初次見面都會害怕,尤其是這麼大年紀的小姑娘。
但沈悅卻並不怎麼怕。
陶東洲不由多看了她兩眼—— 才剛及笄的小姑娘,容貌還未長開,但很是清秀,一雙眼睛清澈明亮,不似糊塗人。
陶東洲直言不諱,“翁大人的信我已看過,隻是沈姑娘,這王府中的都是忠烈之後,脾氣也都不小,你年紀輕輕,可能看得住?”
沈悅誠懇道,“可以一試。”
第003章 過人之處
陶東洲眉頭微微攏了攏,心中拿著注意。
眼角餘光瞥向霍明時,忽得想起霍明先前的話——王府尋了這麼多嬤嬤,呆得時間都不長。王爺就這幾日便要離京了,還不一定能尋到合適的嬤嬤。沈悅雖然年紀不大,但有晉州知府的舉薦信在,不如試試,興許,反而更合適呢?
陶東洲的目光又看向沈悅。
而後再度低頭,反復看了看手中的舉薦信,仿佛才做了決定,“沈姑娘,今日晨間王爺正好離府,要黃昏前後才會回來。這段時間剛好空闲,你先隨我來,合不合適,我們今日先看看。”
沈悅感激福了福身,“多謝陶管家。”
沈悅言罷,也激動抬眸看向霍伯伯。
沈悅猜得到,陶管家最後肯點頭,除卻有翁大人的舉薦信之外,還是信任霍伯伯的緣故。
霍明連忙擺手,示意她趕緊跟著陶管家去。
沈悅不敢耽誤。
陶東洲領著沈悅,從前院往東院去。
王府很大,陶東洲的步子卻不快,一面走一面朝她道,“今日是五公子母親的忌日,王爺晨間便帶了五公子去普照寺。眼下,府中還有七公子和九小姐。七公子連著病了幾日,大夫開了藥,在苑中歇著。九小姐是府中最年幼的一個,沈姑娘,你今日可以先在府中照顧九小姐。”
沈悅認真聽著,等陶管家說完,她溫聲應好。
沈悅知曉這些權貴府邸的忌諱,入內後,沒有四處顧盼,也沒有特意卑微,隻是低頭甚言。
但陶東洲看來,她的言行舉止反而得體。
在王府,好奇不是好事,尤其是新來的人;但要照顧好府中的小祖宗們,又不能性子太唯唯諾諾了去,否則孩子們不服管,也會有樣學樣——這些都是王爺早前在挑選嬤嬤的時候最忌諱的。
陶東洲難免意外,這沈姑娘的性子,倒是剛剛好。
陶東洲眸間很快掠過一絲滿意,確如霍明所言,沈悅年紀不大,卻是個穩妥的。
陶東洲腳步緩了下來。
沈悅也跟著緩了下來,抬眸看,剛好行至一處苑落門口。
苑落門口掛著匾額,匾額上寫著“桃華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是形容出嫁的新娘子的,很少見這個詞用在小姑娘的苑落中。
果真,陶東洲一面領了她入內,一面朝她道,“桃華苑就是九小姐的苑落。沈姑娘,有一事,老夫要先同沈姑娘說一聲,以免沈姑娘不知情弄錯了。”
沈悅轉眸,輕聲道,“陶管家請說。”
陶東洲道,“平遠王府中的孩子諸多,卻不都是王爺的侄子侄女,譬如九小姐便姓方,是王爺的外甥女。因為姑爺戰死沙場,九小姐的祖父母又不在京中,京中剩下的都是旁支,反而不如王爺親厚。所以王爺將九小姐接回了平遠王府撫養,所以,王爺是九小姐的舅舅。”
原來如此。
沈悅又想起“桃華苑”的匾額,應當是平遠王題給自己姐姐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應當是記得姐姐出嫁前的樣子。
他們姐弟二人感情很好。
所以才會將外甥女接回王府,即便姓方,但在平遠王心中,同侄子侄女應當沒有區別。這樣的一視同仁,在這裡應當少見。
陶東洲說完,沈悅心中拿捏了幾分,正要應聲,忽聽苑中委屈的哭聲傳來,“我不要穿藍色,嗚嗚……我不要!我不要!我就不要……嗚嗚……我就要舅舅,我不要穿藍色,我不喜歡藍色!”
沈悅還未反應過來,苑中聲音驟停。
沈悅詢問般看向陶管家,陶管家會意頷首。
意思是,這就是九小姐。
沈悅想起方才的聲音,雖然一直在哭,但是總的來說,輕柔,委屈,雖然因為不滿在哭,也在鬧脾氣,但始終未大聲哭喊,歇斯底裡打滾哭鬧,也還能表達清楚自己的訴求。
還可以溝通。
方才短暫停下來,應該是跟前有人在同她說話。
果真,稍許過後,應是對方的話說完,奶聲奶氣的哭聲再次響起,更加委屈,“可是,我昨日喜歡藍色的,但我今日就不喜歡藍色了呀!嗚嗚……藍色不好看,我特別不喜歡藍色,我就是不要藍色……”
陶東洲似是頭疼,又似是已經習以為常,看向沈悅時,卻見她在認真聽著,神情專注,全然沒有留意他她。
沈悅也確實沒有留意。
猜測方才的哭聲過後,應是照顧她的人快步去換了旁的顏色的衣裳,但折回時,哭聲卻更厲害了些,“我更不喜歡綠色……嗚嗚……我不要綠色,我就要舅舅……”
再往後,基本都處於無論對方說什麼,反正我都堅決不贊同的情緒中。最後,再將舅舅兩個字搬出來,對方似是就會照做。
沈悅心中約莫有數了,便轉身朝陶東洲問道,“陶管家,府中公子和小姐提的要求,王爺平日大都是滿足的嗎?”
陶東洲思索片刻,應道,“對幾位小姐滿足得多,對幾位公子要嚴厲得多。”
沈悅頓了頓,也大致明白九小姐一直要舅舅的原因了。
沈悅朝陶管家福了福身,“陶管家,我去看看九小姐吧。”
陶東洲點頭。
沈悅又想起,“九小姐的名諱是?”
陶東洲微訝,府中除了王爺,很少有人會直接稱呼九小姐名諱。
但許是早前見沈悅穩妥的緣故,又許是方才見沈悅仔細聽著,陶東洲心中還是對沈悅有幾分信賴和期待的,便同沈悅道,“九小姐姓方,名喚晨曦,小名是桃桃,王爺大都喚桃桃,有時也會喚小九。”
沈悅應好。
陶東洲喚了一側侍奉的丫鬟上前,“這位是沈姑娘,今日沈姑娘來照看九小姐,你們諸事都聽沈姑娘的。”
丫鬟福了福身,朝沈悅問了聲好,遂又撩起簾栊,領了沈悅往內屋中去。
不知為何,陶東洲心底莫名期許,許是這個沈姑娘,真能看得住這一府的金貴小祖宗們。
***
臨近晌午,小廝匆匆來尋陶東洲,“陶管家,方才普照寺那頭來人了,說王爺提早離開了,應是前後腳就會回王府了!”
陶東洲錯愕,“不是才去普照寺,要黃昏前後才回嗎?”
小廝一臉焦頭爛額,“聽說五公子在普照寺中祭拜的時候,抽空跑去同人打了一架,王爺直接將五公子拎回來了,正在氣頭上。”
小廝這麼一說,陶東洲便明白。
今日本是去拜祭五公子母親的,鬧這麼一出,王爺應當火氣不小才是,陶東洲趕緊去王府大門迎候。
果真,馬車剛停下,便見卓遠一手將小五直接從馬車上拎了下來。
門口的侍衛也好,小廝也好,陶東洲也好,這種場面見多了,都不敢應聲。
等入了王府大門,卓遠才松手一扔,小五還站得住,旁人都看得出王爺沒用多大力氣,但是氣勢是有。
小五有些嚇住。
卓遠朝陶東洲道,“陶叔,讓他去佛堂罰跪!”
言辭間還有惱意,是沒消氣,遂又將目光轉向小五,“今日是你母親的忌日,你跑去普照寺打架,你真出息了你!”
隻是卓遠如此說,小五雖然眼中有害怕,卻還是將頭一側,雙手環臂,嘴一撅,輕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