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悅意外,“饅頭?你……”
饅頭笑道,“沈姑娘,陶管家吩咐了,這段時日,沈姑娘往來辛苦,都起早貪黑的,陶管家讓我每日晨間來接沈姑娘,每日黃昏過後送沈姑娘一程,免得天冷,沈姑娘在路上凍著。”
她其實怕冷。
但饅頭的話卻是提醒了她,平遠王府不缺一輛馬車,是缺照顧孩子的人手。眼下幼兒園準備在即,耽誤不得,往返路程雖不長,但冷風刺骨,她受涼,府中的孩子就沒有去處。
陶管家讓饅頭說的話通透,沈悅沒有再推辭,“多謝饅頭小哥,那日後,就都這個時辰吧,不必來早,省得在風裡等。”
“好嘞,沈姑娘!”饅頭歡喜應聲。
沈姑娘是個明事理的人,更不挑理,饅頭接了這活兒倒也不累。
沈悅上了馬車,馬車中照舊燃著碳暖。
沈悅寬下披風。
有饅頭接送,路上倒真不會凍著,也會累了。
沈悅昨夜沒怎麼睡好。
胳膊肘抵在馬車窗棂上,撐著一側的臉,悠悠睡了過去。
“沈姑娘……”饅頭喚到第三聲上,沈悅才醒了。目光透著馬車窗上的簾栊,隱約看到馬車似是已經停在王府大門口,沈悅連忙起身,撩起簾栊,眸間歉意,“方才寐著了。”
“不礙事。”饅頭已置好腳蹬,沈悅踩著腳蹬下了馬車,饅頭才駕了馬車從側門入內,大門口,已有陶東洲身邊的小廝在候著,見了沈悅,快步上前,“陶管家讓小的來這裡等沈姑娘,沈姑娘要的人手都到了,陶管家也在,沈姑娘請隨小的來。”
入了王府,沈悅才隱約猜到幾分,今日陶管家為何會專程讓人來接她。
這個時辰,府中已有不少身著戎裝的軍中之人往來,或幾人一道,或單獨由府中的下人領著,大都身材魁梧,氣宇軒昂,走路似是都帶風,整個王府都不像前兩日那般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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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悅也忽然想起,平遠王明日就要出徵,那今日在府中一波接一波的軍中之人往來,應當都是來見平遠王的。
沈悅低著頭,沒敢多看,安靜跟在小廝身後往陶管家處去。
她衣著樸素,又低著頭沒怎麼說話,這些軍中之人也大都沒有注意到她。
她也斷斷續續聽到,這些軍中之人口中的說話聲傳來。
“還好,這回剿匪,怕是三兩月就能回”。
“別看這是剿匪,這差事兒可不簡單。聽說是早前遭了旱災,朝廷賑災的糧餉遲遲未到,流亡的難民到了一處,便擁護土匪自立了山頭,都是些流離失所的百姓,為了生計,這仗打不打都為難。”
“可不是!~燙手山芋一個,明擺著將難題拋給王爺,不知王爺要如何辦,處理不好,就是……”
“偏偏還是年關……年關剿匪,是端地讓老百姓沒有好日子過。”
“咳咳”其中一人輕咳,旁的人紛紛噤聲了。
沈悅就也聽了這稍許。
很快行到前院最內的長廊處,就基本沒再同軍中的人照面了。
小廝領著她去前院偏苑,但方才那些軍中之人都是通過長廊去南院的。
南院是平遠王的住處。
到長廊這裡就徹底分開。
沈悅早前隻知道平遠王這趟是去剿匪的,但旁的知曉得卻少。從方才那幾個軍官的對話裡,沈悅也大概猜到了端倪。
這一趟,難打的不是仗……
是人心。
思緒間,小廝已經她領到偏苑處。
入內時,陶管家已經到了,屋中還並著侍女模樣的五六個,工匠一兩人。
“沈姑娘來了?”陶東洲一直待她有禮。
沈悅也福了福聲,“陶管家。”
陶東洲略微頷首,又朝身前的人吩咐道,“都過來見見沈姑娘。王爺將府中各個小主子的事都交由沈姑娘來照看,這幾日,你們幾人都在此處,聽候沈姑娘差遣。旁的不必多問,諸事聽沈姑娘的意思去辦就好。”
眾人連忙見禮,“沈姑娘好。”
屋中忽得這麼齊刷刷開口,沈悅未曾料到,有些措手不及。
“蔥青和少艾是日後給沈姑娘做幫襯的人。”陶東洲言罷,身前兩個丫鬟上前,“見過沈姑娘。”
十三四歲,模樣年少一些,更活潑的是少艾;十七八歲,模樣更穩妥細致的是蔥青。
這是早前沈悅提起過的,需要兩個助教,陶東洲便從府中按照沈悅的要求挑選了兩人,因為都在公子小姐跟前照顧,也都是府中信得過的人。
陶東洲又道,“剩餘的幾人,都是從府中抽掉出來的丫鬟,心靈手巧,是府中手工最細致的幾個;趙師傅和袁師傅是京中如意坊的老師傅,也一並請了來,沈姑娘看人手如何用合適。若是還不夠,再讓人來告訴我一聲,我再想辦法。”
沈悅應道,“夠了,勞煩陶管家了。”
沈悅是沒想到,就這大半日的時間,陶管家明明昨日下午還同她在一處看場地,今日晨間,人手都已安排妥當不說,連如意坊的熟手都請了來,那這一兩日,教具是綽綽有餘了。
明日平遠王出徵,今日府中有不少事要陶東洲過目。
沈悅這裡交待妥當,陶東洲先行離開。
沈悅則喚了眾人上前,先攤開清單,簡單描述了教具的用途,意義,有的有簡單草圖,有的抽象些的,她隻能現場簡單描述,而後讓眾人說下自己所長,再來分工認領,這樣很快就將任務分了下去。
因為每個教具都有獨到的概念,沈悅會單獨同每個人說明負責的道具有哪些特別之處,和注意事項。
人手雖然多,但教具也多。
今日近乎一日都要赴在這上面,恐怕也沒有時間去看府中的孩子。
按照分工,難一些的都是如意坊的師傅在做,簡單一些的,府中的丫鬟在做。
而蔥青和少艾,沈悅則是讓她們二人先跟著自己一道,在她給其餘幾人說不同的蒙氏教具的意義和用途時,二人都能一起聽著。
如此一來,時間過得極其快……
轉眼就至晌午。
沈悅幾人抽空簡單吃了飯菜,繼續今天的活計。
由於沈悅讓做的東西都很新鮮,又能說得出所以然來,還是給府中的小姐公子們用的,幾人都尤其小心認真,且又不覺得枯燥。
再加上沈悅耐性,他們偶爾問的問題,沈悅也都能細致解釋,譬如為何顏色不顯眼些吸引孩子注意等,沈悅也都耐心解釋道,這些教具都是盡量為了規避孩子色彩鮮明的物品的選擇,而是讓孩子將興趣放在教具本身上雲雲,旁人便能大都明白要怎麼做調整。
所以這一日活計雖多,卻也做得熱火朝天,又不知不覺中便過了黃昏去……
陶東洲期間來看過一次,但他來的時候,屋中都在忙著,竟認真得沒人發現他。
而沈悅也正好在給做粉紅塔的如意坊師傅說起粉紅塔的注意事項,各個部分的大小和差異,蔥青和少艾都在認真聽著,似是聽不夠一般,都忽略了陶東洲。
陶東洲笑了笑,什麼時候離開的,屋中都不知曉。
陶東洲也沒有打擾。
……
差不多戌時末,卓遠才忙完明日出徵的準備,遂讓人喚了陶東洲來。
“陶叔,我明日出徵,府中上下您多費心。”陶東洲是父親的舊部,也是自幼看著卓遠長大的,雖是王府的管家,卓遠卻一直尊重,“尤其是,中間還隔著一個年關……”
陶東洲也盡職盡責,“王爺放心,府中之事老奴定會盡心,不會出岔子。眼下又有沈姑娘在,依老奴這兩日看,沈姑娘年紀雖小,卻心中有數,照顧孩子也有自己的一套。王爺這趟出去,可以放心了。”
“讓人送她回去了嗎?”正好說到沈悅,卓遠隨口問起。
陶東洲道,“還不曾,沈姑娘還在前院,準備幼兒園的東西。晨間就來了,眼下旁人都走了,她還留下查缺補漏。已經一整日了,連苑門口都沒出,一直在認真做事。老奴是真心喜歡沈姑娘——對府中的公子小姐耐心,做事又一絲不苟,沒得挑理……”
卓遠意味深長得看了陶叔一眼,他似是很少從陶叔口中聽到這樣稱贊人的話。
陶東洲笑道,“王爺,老奴倒覺得,沈姑娘同早前的那些嬤嬤不同,這回,沈姑娘應當呆得久……”
***
偏苑內,沈悅還在逐一仔細看著今日做的教具。
有成品,亦有半成品。
明日還要繼續,她今晚都要看依次看過,哪些要教具修整的,哪些不太對可能要重做,這些,都要等旁人走後,她才有時間一次看完,這樣,等明日一來,所有的工作才好繼續,不會耽誤。
時間本就緊,她也顧不得眼下的時辰。
她原本做事就專注,每一個教具都看得仔細,也會提筆記下有問題之處,壓在教具下面,如此,就不怕明日記漏。
許是太過認真,都未曾留意苑中的腳步聲。
卓遠其實看了她許久。
見她半跪在案幾前,反復看著手中的教具,有時微微蹙著眉頭,有時又會嘴角淡淡勾了勾,案幾上的清淡映出的光暈,將她的側顏半遮住,修長的羽睫在光暈下輕輕眨了眨,剪影出一道清新秀麗的輪廓,讓人忘了移目。
少許,他在案幾前落座。
沈悅才反應過來,本是想起身行禮,但見到他的時候,又忽得想起昨日桃桃手中的那根玉米,不由彎眸笑了笑。
“笑什麼?”他抬眸看她,心中又莫名微動。
沈悅笑道,“昨日和桃桃一道做了個玉米手工,貼了眼睛,鼻子,嘴巴,笑臉,還有頭發,桃桃很喜歡,我問她要不要給玉米取個名字……”
“然後呢”他淡聲問。
沈悅凝眸看他,“桃桃取了你的名字。”
“卓遠?”他眉頭微攏,似是意外。
“清之。”她卻忽然開口。
這兩個字毫無預兆從她口中喚出,他不由愣住。
以為她在喚他。
她的聲音溫柔清和,又似夜鶯婉轉,昏黃的燈光下,撩人心扉,猝不及防……
第018章 月色清暉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她口中那聲“清之”並不是在喚他……
隻是過了許久,耳畔仍是她溫和親近的聲音,卓遠耳根子微微紅了紅。
他從未如此,更少有這般魔怔過……
“這是什麼?”他目光探究般看向案幾上的教具,自然得轉了話題。
心猿意馬。
但粉紅塔本就顯眼,尤其是垂直積高的時候,從底端開始,層層縮小,很容易讓人好奇。
他的話題轉得並不突兀。
沈悅果真被他的話吸引了過去,“這是粉紅塔,是感官區的教具。幼童對大小的認知,往往需要一個過程,粉紅塔可以讓孩子在反復探索中,學會憑視覺辨別物體大小。”
臨末,忽然道,“王爺試試?”
“我?”卓遠懵住。
沈悅將粉紅塔的積木塊水平排了序,又朝他道,“王爺可以試著從大到小,將粉紅塔疊上去。”
卓遠本就心虛。她說什麼,他便做什麼。
索性疊積木對他不難。
“粉紅塔有內在邏輯,大人要疊很容易,但孩子卻需要在反復探索中才能慢慢發現,大一些的積木放在下面,小一些的積木放上面,粉紅塔才不容易倒……但通常情況下,孩子在放上一層積木後,又會發現身邊原來還有更大的一塊,所以他們會反復手握,觀察,對比和思考,不斷加深對大小的印象……”
卓遠原本隻是當和尚撞鍾,粉飾先前太平的。但聽沈悅短短兩句深入淺出解釋,嘴角又不由勾了勾,目光也重新看回她。
腦海中,似是都能想象小五、小七和小九分別搗弄粉紅塔時的模樣……
隻是才笑了些許,笑容就忽得僵住——他方才不是也在認真搗弄嗎?
他怎麼也不知不覺間被‘洗腦’,竟然去做小五小七小九做的事情……還樂在其中?
卓遠有些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