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王府幼兒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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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根利箭, 穿透的人也應當是他。而不是, 用自己的身軀將他護在身下, 被利箭穿過胸膛,還叮囑讓他別睜眼的二哥……


  卓遠眼眶通紅。


  心中就似壓了塊沉石般,思緒如魔障般, 回到年少時候……


  那時候,他仗著自己是平遠王府的小兒子, 在京中懟天懟地, 到處惹是生非, 滋事闖禍。


  平遠王府是西秦國中的高門邸戶, 父兄都戰功赫赫,他就是將京中的城牆拆了,也頂多是京兆尹跟在他屁股後面修修補補。後來回回京兆尹見了他,都趕緊將眼睛一閉, 心中默念一聲“祖宗!”,能繞道走的, 絕不在他跟前出現。


  後來端陽龍舟賽,安南郡王的兒子入京,輸了比賽, 拿鞭子打人出氣,將人打得皮開肉綻的。作為京中紈绔,他實在看不過去這外來紈绔的作風,本想善意提醒對方一聲,這行為掉價。結果對方輸了龍舟賽又輸人,顏面上更掛不住,抄著鞭子就來了。


  他愣住了,這二傻子入京,都不先看指南的嗎?


  後來,他沒控制好‘力度’,將對方好端端的腿給打斷了。


  這端陽節求得本就是安康,結果安南郡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跪在御前跟前告狀,說自己一把年紀才得了這麼一個獨子,好容易入京一回面聖,結果……結果自己兒子的腿都被人生生打折了啊……


  聽得父親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終於,父親臉色快要掛不住的時候,他脫了上衣,裸。露著後背,拿了鞭子來御前請罪——說他年少無知,不知道安南郡王世子喜歡同手下玩抽鞭子的遊戲,他一時路過,沒問清楚,見對方被抽得皮開肉綻,險些就斷氣了,他上前阻止,結過沒想到安南郡王世子步子有些不穩,一下朝他撲過來,他沒控制好力道,就這麼……對方的腿折了……


  一人做事一人當,也請安南郡王抽他幾鞭子,要麼打折腿也行。


  你你你!安南郡王才是氣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方才他一番話,隻要不是耳朵聾的,都聽得出來龍去脈……


  正在安南郡王進退維谷,下不來臺的時候,父親拿了鞭子上前便抽。父親的鞭子是多年練出來的,光聽著聲音就疼,打在身上更疼,但他一直忍著沒出聲,此事遂才不了了之……


  他不服氣,本來錯得就是安南郡王府的那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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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父親惱道,“你以為安南郡王是什麼人!你要不是平遠王府的人,你今日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安南郡王最是小心記仇,你現在有父兄護著你,就不知天高地厚,日後父兄不在了,你要如何自持!被人抽筋剝皮,還是剜心碎骨!”


  他頭一回見父親動這麼大怒!


  也不知安南郡王是有三頭六臂還是別的什麼的,怎麼就這麼讓父親忌憚……


  但父親不僅抽了他鞭子,還一怒之下,將他扔到邊關。


  那時邊關駐軍的主帥是二哥。


  二哥從小就待他好,他也同二哥親近。


  父親這回說是扔他,卻是將他扔到二哥處去。


  二哥待他不曾苛刻,也慣來待他親和,二哥在他心中一直是最溫文爾雅的一個。


  二嫂有身孕在,十月就要臨盆,二哥會在邊關待到九月。


  家中這一輩的孩子有四個,二嫂這一胎,正好排行第五,所以……日後就是小五咯~


  他那時被父親扔在二哥這裡,日日同二哥在一處。


  二哥同他說起過最多的就是小五……


  因為二嫂剛懷上小五,邊關就生了摩擦,二哥奉旨前往邊關駐軍,一日都沒有好好陪過二嫂和小五。二哥心中內疚,所以時常將二嫂和小五掛在嘴邊……


  許是他每日聽得多了。


  又許是,他見多了二哥對這個自己那個尚未出生的,還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的小五,那股子濃鬱的父愛,他終日耳濡目染著,連帶著他都覺得同小五莫名親厚~


  他想,他的蹴鞠在京中踢得最好了!


  等日後小五出生,如果是個侄子,他就自己教他踢蹴鞠;若小五是個侄女,他就天天讓小五騎在他的肩膀上,他背著小五去逛街,去放風箏,去看皮影戲……去做姑娘家都喜歡的事情,讓小五同他這個六叔叔最好就是了!


  原來光是想想,就夠他得意好久……


  在邊關盼著小五出生的,其實不止二哥一個……


  隻是到了邊關之後,他才知曉平日裡在家中管來的溫和儒雅的二哥在軍中的威望有多高!


  二哥雖然溫和,亦待人親厚,但隻要二哥振臂一呼,駐軍之中都會雲集響應。


  這等氣勢和回應,和他在京中振臂高呼齊蘊幾個全然不同……


  他是被震撼到了。


  他也是到了邊關,才頭一遭回過神來仔細想,自己早前窩在京中,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終日隻知遊手好闲,不是打馬蹴鞠,就是到處惹事闖禍,還以為京中離了他不轉了。但其實到了邊關駐軍處,才知曉根本連疆土的幅員遼闊,大好河山的巍峨壯麗都未曾見到過……


  這裡才有保家衛國、鐵騎聲聲!


  這裡才有浴血奮戰的好兒郎!


  而他們在京中,不過是一群仗著家境優越,今日拆京中東牆,明日拆經京中西牆,還自詡了不起的“熊孩子”罷了,但其實,自己根本連眼界都未開過,不過是井底之蛙爾爾……


  在邊關的幾月,仿佛給了他全然不同的認知。


  他也日日跟著二哥出巡。


  二哥喜歡帶著他騎馬去邊境巡視,告訴他這裡是何處,那裡有什麼故事,何處發生過什麼戰爭,死了多少將士……


  也會告訴他,在自己的國土上打仗,打贏了也不叫勝。


  更會告訴他,男子漢就要有擔當……


  隻是話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隻剩笑容掛在臉上。


  夕陽西下,他也學二哥一樣,雙手環臂,站在二哥身側,“二哥,你希望小五出生,像你,還是像二嫂?”


  二哥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小六,我倒希望小五長大像你。”


  “像我?”卓遠一臉意外。


  二哥卻是笑著,沒有再說話,而是轉身,既而躍身上馬,“走了。”


  他趕緊跟上。


  ……


  在二哥身邊的那一段時日,他開了眼界,也懂了不少道理,更能慢慢同軍中的將士混跡到一處去,而不是早前那個高高在上,京中來的六公子,卓帥家中最小的弟弟雲雲……


  小將軍!


  軍中都會這麼稱呼他!


  他也尤其喜歡別人這麼稱呼他……


  他甚至在想,等同二哥一道回京,他就同父親說,他日後也要像二哥一樣去軍中,父親肯定感動得痛哭流涕三天三夜不停!


  二哥時常說他聰明,隻是從前心思從未用在正途上。


  但在邊關的幾月,他反而開始用心了。


  在軍中的時候,二哥也從未避諱他,軍中諸事都將他帶在身邊——邊關的一舉一動,軍中的策略,他都清清楚楚,了如指掌。


  二哥也會告訴他,為什麼此處設防,另一處不設防;不同的天氣下,面對不同的敵人要用哪種不同的兵器;為什麼在軍中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是真的……


  他隻覺得在軍中的幾個月,勝過在京中讀許久的兵書。但轉念一想,又正是在京中曾經讀過的那些兵書,在需要的時候,才能信手拈來。


  他記得二哥說過的話,所有付出的時間都不會白費,它會在有一日回來,隻是需要耐性……


  他也記得那一箭射穿二哥胸膛時,二哥讓他閉眼,別怕,讓他替他照顧好新哥兒和小五,他希望,小五日後像他一樣,無拘無束……


  他更記得,他渾渾噩噩回到家中時,隻有七八歲的卓新對著他撕扯,讓他還他爹爹,一面怒吼,一面哭得不成模樣……


  小五出生時,他看著襁褓中的小五,泣不成聲。


  ……


  都是許久之前的陳年舊事,想起的時候,還剜心蝕骨。


  而從那個時候起,卓新就恨透了他。


  是他讓卓新和小五失去了父親。


  他也失去了最愛護他的二哥……


  後來卓新離家,一直在軍中投奔二哥舊部,一年會回家一兩次看小五。


  他每次見卓新的時候,卓新都長高了一頭,隻是年復一年,對他的恨意似是從未消減過……


  時間過得很快。


  一晃,小五已經五歲,卓新也從早前八歲的總角孩童變成十四少年,同他那個時候去二哥身邊時一樣。


  小五長得像二嫂,卓新卻同二哥生得很像。


  他有時去軍中偷偷看卓新的時候,恍然會覺得回到小時候,見到二哥在遠處同旁人說笑。但到最後,才想起是二哥已經過去了,眼前的,是新哥兒……


  卓新的性子不似二哥,二哥多溫和,卓新卻更像他祖父。


  骨子裡帶著一股硬氣,很少服輸,也從不低頭。


  卓新回府了。


  卓遠垂眸,他知曉,應當是因為他出徵,府中沒有他的緣故……


  “王爺,馬上到皮州了。”馬車外,副將遛馬上前,在車窗處告知,“皮州城守來迎了……”


  卓遠緩緩斂了思緒,亦斂了眸間氤氲,淡聲道,“好。”


第029章 哇校服


  這趟出徵洪州, 原本可以不從皮州過。


  是他在皮州有要見的人。


  皮州城守已在城門口恭候多時,見了馬車,恭敬上前迎候, “平遠王親臨, 皮州之幸。”


  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位平遠王脾氣不好琢磨, 但不招惹就對了。


  卓遠撩起簾栊, 嘴角微微牽了牽, 溫和又沉穩的聲音道, “郭大人多禮了, 我約了人在得月樓喝酒,郭大人行個方便就是。”


  啊?皮州城守愣住。


  抬眸時,見卓遠正好放下簾栊, 皮州城守連忙拱手,應道, “下官知曉了。”


  ***


  馬車在得月樓前停下。


  皮州城守已經提前讓人清退了旁人, 今日得月樓隻招呼平遠王一人。


  卓遠下了馬車, 身邊的親衛侍從將得月樓團團圍住。


  副將同卓遠一道入了樓中。


  得月樓在西秦國中很有名, 國中的達官貴胄來得月樓喝酒是常有的事,隻是卓遠不常來。


  四樓的露臺很寬敞,視野很好,能看到大半個皮州城。


  露臺內輕羅幔帳, 亦有魚池水車,處處都有一番雅致, 適宜飲酒說話。


  稍許,有侍女上前服侍斟酒,“王爺, 得月樓有三種酒——清淡甜口的望月酒,醬香醇厚的盼月酒,還有酒香濃烈的得月酒,不知王爺要飲哪種酒?”


  卓遠淡淡垂眸,“戮月酒。”


  侍女怔了怔,很快斂了情緒,見卓遠神色如常,遂又道了聲,“得月樓不曾有戮月酒。”


  卓遠端起跟前的杯盞輕抿一口,淡聲道,“你們東家有。”


  侍女再次怔了怔,既而福了福身,“王爺請稍後。”


  戮月酒,得月樓是不曾有。


  戮月門有。


  得月樓的東家,是戮月門的。


  卓遠又飲了一口杯中,這一盞,是清香甜口的望月酒。


  思緒間,隻聽階梯處的腳步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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