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大人。”沈悅上前,朝翁允福了福身。
“阿悅,許久不見。”翁允溫和出聲。
昨日穆夫人就見過沈悅,也同沈悅說了許久的話,翁允同卓遠一處,眼下,才有時間同沈悅寒暄。許久不見,再見翁允仍舊親厚,言辭間,幾個孩子見到沈悅也圍了上來,“阿悅,我們要入京了!”
“你要早些回京中來!”
“阿悅!說好一起放風箏的,別忘了!”
沈悅依次輕“嗯”一聲,又依次童童、小可、或或相擁作別,“一路順風!京中見!”
“好好照顧自己,京中見。”穆夫人也同她道別。
沈悅莞爾。
出了大門,翁允親自給夫人撐傘,車夫置了腳蹬,翁允扶了穆夫人上馬車。馬車駛出去很遠,沈悅還對著馬車揮手,也見童童、小可和或或在窗邊同她揮手,直至馬車消失在巷子盡頭。
穆夫人輕聲道,“好了。”
童童才放下簾栊,同小可,或或三人一道玩去了。
穆夫人嘆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平遠王,聽說平遠王府一門忠烈,全部戰死沙場,隻留了平遠王一人,是國之棟梁,還以為平遠王會是個身高九尺,魁梧威猛的人……”
翁允應道,“如今朝中汙穢太多,平遠王府少見沒有同流合汙。平遠王府一門忠烈,全部戰死沙場,卓家上下,氣節忠義皆有。雖說是父輩兄長血灑疆場,才換來了今日平遠王府在朝中的地位。但這樣的地位,來得快也取得快,如今朝中還人人尊崇平遠王府,真正忌憚的人,不是平遠王府死去的父輩,而是平遠王。平遠王雖是弱冠之年,但不可小覷,朝中之事,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穆夫人疑惑,“早前沒聽說大人同平遠王交好?”
翁允笑道,“君子之交,他與我都需避嫌。平遠王聰明得很,同六殿下有關的人和事,他一分都不會留人把柄。他在京中可以不吱聲,但一旦吱聲,開工就沒有回頭箭,還不到時候……”
穆夫人似懂非懂,卻見翁允垂眸,便沒有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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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房中,卓遠寬衣入了浴桶。
溫熱水汽沾染上肌膚,暖意順著肌膚滲入四肢百骸,驅散了先前身上的寒意。
他久在軍中,背上多的是刀傷箭傷,也多得是在沙場上九死一生,從死人堆裡爬出來……
如今的平遠王府,不比早前父兄在的時候,如今闔府上下能依靠的人,隻有他……
他亦要與他們遮風擋雨。
他淋些雨無妨,但卓新和小五不比他。
隻是他討厭下雨,尤其暴雨。
一閉眼,又是早前沙場上血流成河,將整個戰場都衝刷成血色,五哥拎刀立在他身前,朝他吼道,“走!卓家總要留一個!家中還有多少孩子要照顧!”
都是許久之前的事,但仍舊歷歷在目,經久不忘。
二哥也好,五哥也好,都是為了保全他。
他亦想保全卓新和小五……
竭盡所能,保全家中所有人。
卓遠仰首靠在浴桶上,目光空望著空中……
他昨晚原本已經不想去看日出了,也想著要怎麼推脫,但卓新卻忽然應聲,他去。
卓遠愣住,早前想好的推脫之辭都咽在喉間,沒有再提。
小五非要騎馬去,便沒有坐馬車,他騎馬載著小五,卓新自己騎馬,往江邊去。江邊有些遠,小五先是嘰嘰喳喳,後來就在他懷中睡著,但睡著還是攬著他,讓他想起他小時候,也是這麼靠著二哥……
等到江邊,小五醒了,卓新怕他冷,就把小五抱在懷中,扯了自己身上的披風將小五和自己一起裹起來。
小五隻留了一個脖子出來,左顧右盼,三人都忍不住笑,雖然卓新依舊同他別扭,但記憶中,自從二哥出事後,這是卓新同他在一處,為數不多笑的時候。
即便這股笑意是對著小五的,卻也讓他覺得彌足珍貴。
離日出還有些時候,小五鬧騰得有些累了,在卓新懷中睡了過去。
卓遠朝卓新道,“離日出還有些時候,帶著小五睡一會兒吧,我看著。”
卓新沒有應聲。
稍許,兄弟兩人就靠著樹邊睡著了。
卓遠遠遠看著,想起二哥還在的時候,也是這般突然興起,帶著他和卓新一道去京郊看日出,他那時和卓新一樣大,卓新那時同小五一樣大,都擠在二哥身邊,聽二哥講軍中的故事。
有說有笑,仿佛不知不覺間便至黎明。
二哥還在的時候,仿佛一切都好,他還是家中的小六,人人都照顧的小六……
又隔了些時候,卓遠輕聲上前,取下身上的大麾,給他二人蓋上。
兩人都睡得很熟,頭靠著頭,模樣又掛像,卓遠嘴角輕抿,也借著蓋大麾的契機,輕輕擁了擁卓新。
六年了,卓遠眸間些許泛紅,輕到聽不到的聲音道,“小新,六叔對不起你……你可以不原諒六叔,隻要你和小五都安好,在六叔心裡,比什麼都重要……”
卓遠喉間哽咽,沒有再繼續。
……
拂曉時候,卓遠喚醒卓新和小五,“日出了。”
“日出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五一面揉著眼睛,一面問。
卓新倒是怔住。
整個日出,其實都不算慢。
先是天邊泛著微光,很快,就有一輪紅日從江邊冉冉升起,似時間一般,不會停留在某一個時刻,更不會倒流至早前何時,隻會向前,昭示著萬物復蘇,新的一日開啟……
周而復始。
整個過程很宏偉,小五卻沒看夠,卓遠背起小五,小五騎在他肩膀上,卓新站在他身後,讓他覺得像極了早前的時候,他願意多讓時間停留的時刻……
卓遠闔眸。
隻是時間,從不會為誰停留。
***
用過晌午飯後,寶貝們才都上了馬車,繼續往藍城方向去。
原本晨間出發,黃昏前後是可以到藍城的。
眼下過了一個晌午,卓夜是說,會在徽城和藍城中間的村落,吳村落腳。
應是晨間有些著涼,卓遠和卓夜都沒有呆在馬車裡,蔥青和沈悅兩人在馬車中照顧孩子們。
雖說是冬令營,但在路上的時間諸多,沈悅每日都做了安排。
這些安排也都有體系。
譬如昨日是做手工燈籠,今日便是做天燈。
都是手工課,需要鍛煉孩子們的能力也大都相同,是另一種形式的重復訓練和工作。
“天燈是什麼?”桃桃先問。
沈悅撵開一幅圖,圖上畫的就是天燈的模樣,其實,就是孔明燈,隻是在這裡被人稱作天燈。
“這就是天燈,我們會在天燈中點一枚蠟燭,靠著蠟燭燃燒,將天燈送上空中去。”關於原理,沈悅講得很少,隻是挑孩子們感興趣,和眼下需要知道的部分,“人們習慣在天燈上寫上祈福,據說,飛得越高,願望越容易被實現哦~”
“哇~”小五的帶領下,似是總少不了起哄。
沈悅笑道,“寶貝們,我們今天就要一起來嘗試做做天燈的手工……”
小七舉手,“每個人都可以許願嗎?”
沈悅應道,“天燈有四面,正好我們有天天、小七、桃桃和穗穗,每個人都可以先想想自己的願望,稍後,等天燈做好,阿悅會幫大家把願望寫上去。”
“哇~”桃桃託腮笑笑,一雙眼睛裡盈盈水汽。
穗穗也問,“天燈會飛到月亮上去嗎?”
沈悅笑笑,“我們可以試試。”
小五也舉手,“會把月亮燒起來嗎?”
沈悅忍俊,“不曾聽說過。”
桃桃也伸手,“阿悅阿悅,我們的願望……寫上去了,都可以被實現嗎?”
沈悅笑道,“寶貝們,我們的問題都可以留在今晚自己找尋答案,等我們的天燈做好,今晚就放。”
“好!”馬車中愉快又響亮的笑聲傳來。
***
卓遠騎馬回頭看了看,等再回頭的時候,忍不住握拳咳了兩聲。
卓夜卻在一旁幸災樂禍。
罕見啊,有人都能染風寒!
卓夜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喜聞樂見,回過頭時,隻見卓遠一雙死魚眼睛盯著他。
卓夜趕緊收起喜聞樂見的表情。
卓遠沉聲道,“安城在吳村和藍城之間,我趁今晚去安城一趟見見老師,明晨回來。”
“哦。”卓夜問道,“若是沈姑娘或公子小姐問起,要怎麼說?”
“就說我染了風寒,要睡一晚,誰要見我都攔到早上就好,我見老師的事,越少人知曉越好。”卓遠囑咐完,卓夜才忽得明白過來,王爺應當是一早就打算好中途在吳村落腳,掩人耳目的。
“二公子也不告訴嗎?”卓夜問。
卓遠目光沉了沉,“他如果問起,你就如實告訴他,府中的事,不必瞞他。”
“是。”卓夜應聲。
***
臨近黃昏,馬車內,寶貝們天燈差不多做好。
蔥青拎著天燈,每個人依次說著自己的願望,沈悅提筆在天燈四面寫上。
首先是穗穗的。
“我希望爹娘平安,早些回來接我。”穗穗言簡意赅。
“會平安的。”沈悅笑笑,清秀的字跡在天燈一面留下,穗穗也笑笑。
“小七。”沈悅又喚了聲。
小七腼腆道,“我希望四哥能早點回來,我想四哥了。”
阿四?沈悅意外。
早前聽說的,大都是阿四介懷小七,但在小七這裡更多的是孩子值得嘉許的善意。
沈悅笑笑,落筆寫下。
等到小五時,小五皺了皺眉頭,雙手環臂,小大人般嘆聲氣道,“我希望我哥和六叔和好。”
沈悅微愣,小五繼續嘆道,“我想他們以後可以經常一起帶我去看日出,放風箏,泡溫泉,什麼都好,隻要他們和好,我就不惹他們生氣了。”
沈悅摸摸他的頭,“天天懂事了。”
“哼!”小五惱羞。
最後輪到桃桃,“我想永遠不長大。”
蔥青都愣住。
沈悅半蹲下,輕聲問道,“桃桃為什麼想永遠不長大?”
當孩子提出這樣問題的時候,一定要認真傾聽,因為,可能有困惑他/她的因素在,她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也試圖通過不想長大來逃避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