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時候,卓夜也回了京郊別苑。
太子儀駕黃昏前後離開了南郊馬場,往京中折回,明日孩子們可以恢復正常的騎馬課。
沈悅繼續著昨晚沒有講完的睡美人的故事,說到王子吻醒了公主,孩子們害羞得捂臉,或者幹脆裹在被子躲起來……
沈悅領著孩子們入睡,也告訴他們,我們都會遇到自己的王子公主。
許是夢裡就會遇見。
孩子們有些害羞,又掛著笑意入睡。
……
等孩子們都睡了,沈悅才回了自己屋中,今日是休沐,夏令營中沒有固定安排,孩子們玩得時間會多一些,沈悅陪的時間也會多一些。
耳房寬衣,入了浴桶,溫和的水溫頓時洗去一身疲憊。
沈悅仰首靠在浴桶沿上,一隻胳膊搭在額間,目光空望著天花板處,卓遠離京第四日上了,應當已經到單城了。
但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她也不知道舅舅舅母有沒有為難卓遠,但以卓遠的性子,即便舅舅舅母為難,他也能應付。
隻是,想起早前舅舅和舅母同她說得那番話,卻不見得舅舅舅母真會願意答應這門親事。
舅母同她說起過,平遠王府是高門邸戶,若是真出了什麼窩心事,她連可以投奔和說理的地方都沒有,比不得門當戶對的人家,舅舅舅母還能給她做主。
舅母處處都是替她打算的,她亦在想,早前算不算瞞著舅母……
舅母許是會生她的氣,也許是會埋怨她不聽話。但她同卓遠在一處,沒有早前想到要在這裡嫁人的違和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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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遠自己就是個大孩子。
熊一些,卻不壞。
他會在平寧山地龍時奮不顧身救她,也會在栩城驛館時偷偷親她,她記得蹴鞠草坪上,他們兩人一起蹴鞠時,他眼中的笑意,也記得他對每個孩子的上心與善意,還有被孩子們疊羅漢似的壓在地上起不來的窘迫境地……
她喜歡這樣的卓遠。
一個讓她覺得真實,穩妥,又有責任感的大熊孩子……
沈悅緩緩闔眸,想起在屋頂時,他同她說起五哥,說起父兄戰死,沒有一個人是容易的。
卓遠也是。
外人看起來的風光霽月,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用熱血換來的,可歌可泣。
她希望,永遠沒有戰爭。
他就能永遠安靜得守著闔府的孩子,看著他們健康長大,然後卸去一身鎧甲,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
翌日,孩子們晨跑的時候,卓新來了京郊別苑。
沈悅意外,“你怎麼來了?”
說是要等下一個休沐日的。
卓新別扭道,“我有些想他們了,就來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想來。
沈悅莞爾,“越來越像你六叔了。”
卓新臉紅,“誰像他啊!他是終日沒個正形的,我才不想他……”
哦,那就是也想卓遠了,但死鴨子是一定要嘴硬的。
沈悅佯裝不察。
卓新唏噓。
晨跑結束,孩子們看到卓新來了,一擁而上,“二哥哥!”
“哥!”這是小五叫的,“你怎麼來了?”
卓新一本正經道,“六叔離京前叮囑過我,要看看你們有沒有聽阿悅的話啊,沒誰聽話的!”
所有人都齊刷刷得指向小五。
“我……”小五有口難辯,隻能環臂生氣,“哼!”
沈悅上前抱歉小五,輕聲道,“天天聽話,他們逗你玩的。”
孩子們都嘻嘻笑起來。
卓新也跟著笑起來。
小五還是嘟嘴,卓新伸手敲了敲他的頭,嘆道,“行了!要不要哥抱!”
小五想了想,笑眯眯點頭。
卓新從沈悅伸手接過小五。
因為卓新的到來,孩子們忽得活躍了起來,好些日子沒見卓遠和卓新了,孩子們是真想他們二人了。
“六叔有給你送消息嗎?”孩子們參加岑夫子的歷史故事課的時候,卓新在偏廳外問起。
沈悅搖頭,“沒有,不過他早前是說五六日回京。”
眼下,也差不多第五日上了。
卓新嘆道,“他也沒消息送我這裡來,我還以為他會給你送信,所以問一聲,奇怪,這次陶伯也沒送消息來,唉,那就老老實實等他回來吧,說不定,他被你舅舅給……”
卓新在脖子處比劃了一個幹掉的姿勢。
沈悅無語。
卓新長聲嘆道,“說不定你舅舅不肯答應,他就賴著不走了,但又覺得丟臉,所以不好意思送信回來,就一直裝死。”
沈悅忍俊不禁,“誰都沒你會編。”
卓新遂也跟著笑起來。
六叔和陶伯都不在,府中還有旁的事情,卓新今晨來看過小寶貝們,就又啟程回京中,“我隔兩日再來。”
沈悅送他到半山腰處的大門口,輕聲喚了聲,“卓新。”
卓新回頭看她。
沈悅笑道,“真長大了。”
卓新輕嗤一聲,既而上了馬車,馬車往山下駛去。
……
馬車回京要一個時辰,卓新在馬車上打了盹兒。
今日起,心中一直不怎麼安寧,所以才會一早就往京郊別苑來,等見到府中的孩子和阿悅都安好,他才放了心。
也不知道心底莫名換亂的感覺從何處來,但六叔和陶伯不在,隻要府中的孩子和阿悅都好,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虛驚一場。
卓新靠著馬車一角入睡,等馬車緩緩停下,他還睡得迷迷糊糊沒怎麼醒,侍衛先撩起了簾栊。
卓新睜眼,見到的人卻是陶伯。
“陶伯?你回來?”卓新忽然醒了,陶伯都回來了,“六叔呢?”
陶伯臉色卻有些難看。
卓新心中兀得湧起不好的預感,自今日晨間起,他心裡就亂七八糟得一陣心慌,好容易從京郊別苑回來踏實了些,見到陶伯原本當寬心的,卻見陶伯的臉色不怎麼好看。
“陶伯,我六叔呢?”卓新心裡莫名湧起害怕。
陶東洲沉聲道,“二公子,王爺回京後直接入宮了,沒有回府。讓老奴來府中接二公子,一道去宮外。等王爺從宮中,直接和二公子碰面。”
陶東洲言罷,踩著腳蹬上了馬車。
卓新愣住,都忘了伸手去扶。
“走吧。”陶東洲吩咐一聲,駕車的侍衛照做。
等陶東洲放下簾栊,卓新眼眸微微顫了顫,“陶伯,出什麼事了?六叔為什麼那麼入宮?”
卓新心中是害怕,仿佛和早上心底的慌亂不謀而合。
陶東洲看了看他,沉聲道,“二公子,羌亞對西秦開戰了,王爺馬上要去邊關了……”
卓新整個人僵住。
羌亞?
卓新瞳孔微縮,父親就是死在同羌亞的一場戰爭裡。
羌亞和西秦開戰……
卓新一顆心都似沉入深淵冰窖裡,直至掌心處都是冰冷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許久之後,眼眶都微微紅了,才又沉聲道,“邊關什麼情況?”
陶東洲不知當欣喜還是旁的,二公子是長大了,這個時候不是慌亂得什麼不知曉問,而是控制得住情緒。
陶東洲沉聲道,“羌亞這一仗有備而來,羌亞幾日就已經入侵邊關燒成了,隻是沒有活口,所以消息一直沒有傳回來,一直到宕城失守,血流成河,幾十萬流民無家可歸,半數死在羌亞鐵騎下……”
“怎麼會?”卓新驚呆。怎麼會幾日前就入侵,但沒有消息傳回來,是屠城,還是內鬼?
卓新腦海中飛速轉動著,但想不清楚的事情太多,卻隻有一條,六叔要去邊關了。
當時,爹也是這樣急赴邊關的。
卓新鼻尖一紅,眼底也一片猩紅。
羌亞不似巴爾,巴爾喜歡騷擾周遭諸國,但羌亞從來不會打沒有準備之仗,能入侵邊關,卻讓幾日朝中都不察覺,羌亞這次不僅有備而來,而且是實在不得。
卓新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著。
似是也忘了時間。
馬車在宮外三條巷子處等了許久,卓新都渾然不覺,腦海中全是邊關和戰場的事,一會兒是父親,一會兒是六叔,直至馬車上的簾栊被撩起,卓遠上了馬車,陶伯知曉他們叔侄二人有話要說,徑直出了馬車外。
卓遠淡聲道,“去京郊別苑。”
陶東洲應好。
馬車往京郊別苑去,卓新一雙眼睛紅通通得看著卓遠,“我爹就是和羌亞打仗時候死的!”
所以他一直怨恨了六叔久。
“我爹就是和羌亞打仗時候死的!”卓新重復這句話。
光從陶伯口中就能聽出這次兇險,要不兇險,陶伯不會一臉煞白,卓新一面重復,一面險些要哭出來。
卓遠伸手敲了敲他頭頂,溫聲道,“挺好了,阿新,這場仗不會快結束,羌亞不會輕易對西秦開戰,若是要打,一定是有備而來,而且,背後一定有盟友,這場仗會打久,會死多人,我也許也不回來……”
“六叔……”卓新牙根似是都要咬碎。
卓遠繼續道,“這次不是剿匪,也不是內鬥,是保家衛國的事,平遠王府的人義不容辭。若是你祖父,你父親在,他們也會和我一樣,及赴邊關。”
卓新看著他,眼淚忍不住哗哗落,卻說不出話來。
“我已經奏請陛下,冊封你為平遠王世子,我不在京中的時候,你要好好聽陶叔的話。”
“我不要做世子!”卓新喉間哽咽,“我要和你一起去!我爹就是死在羌亞人手裡,我……”
卓遠伸手撫了撫他的額頭,“聽話,這場仗不是兒戲,也不是比誰意氣,府中還有一群孩子要人照顧,我不在,你要照顧好他們。”
“有阿悅和陶伯在……”卓新咬緊下唇。
“阿悅是阿悅,你不同。你是他們的哥哥,你也不在,他們身邊什麼都沒有。”卓遠打斷,“阿新,隻要我在邊關一日,平遠王府就安穩,但你才是王府的未來,陶叔會一直陪著你,你要學會有自己判斷,自己掌控全局,六叔能做到的,你也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