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的筷子方才就掉了,一直呆呆看著卓遠,聽著卓遠說完方才那句話,愣愣看他,真的打仗了,西秦和羌亞真的打仗了!
這次和夢裡一樣,六叔離京前說的話都一樣,這次出徵的時間有些長,可能會錯過好幾個年關,也可能很快就能回來,無論他在不在家中,他們都要好好的,一模一樣。
隻是那個時候,阿悅不在,二哥也不在,但旁的,六叔的語氣,神態,都如出一轍,錯不了!
很久之後,直到他長大,他才想明白的一件事,就是,那個時候的六叔其實已經就知道,自己應當回不來……
阿四紅了雙眼。
卓新直到吃完飯都沒露面,也不在苑中,沈悅問起的時候,葉子說,二公子一個人去南郊馬場騎馬了。
也是去騎馬。
沈悅點了點頭,沒有多問。
今日孩子們都哭了很長一段時間,也粘著卓遠不放,卓遠花了很長時間哄,也花了很長時間陪府中的孩子。
分離總是最難的。
上次穗穗離開的時候,幾個孩子就哭得不行,這次還是卓遠……
好容易將小六和桃桃哄睡,卓遠在屋中有些舍不得離開,看著她們兩人入睡的模樣,仿佛都能想起她們小時候的樣子。
他記得小六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記得小六開口喚得第一聲“六叔”,他眼中難以置信的驚訝,似是恐懼和同野狼的廝殺都不足為據,他多希望每日聽到她的聲音,似天籟一般。
桃桃是姐姐的女兒,姐姐出嫁時候樣子,他到現在都還記得,他很疼愛桃桃,既盼著,又舍不得她日後出嫁的時候……
沈悅靜靜陪著他一道,也見他默不作聲得看了桃桃和小六許久,最後起身,替她們兩人拉上被子,最後,又俯身,輕輕吻上兩個寶貝的額頭,“六叔舅舅,會想你的。”
沈悅看得眼中似有風沙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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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卓遠牽她起身,仿佛怕久留不舍。
等到小五,小八和齊格處,小五臨睡了,眉頭還是皺起的,沒有松開,伸手緊緊拽著被子,仿佛怕被子跑掉一般。
卓遠也看了小五許久,腦海中皆是浮光掠影。
而後起身同樣吻上小五的額頭,卻比旁的孩子身上停留的時間都更多,二哥說過,希望小五像他。
小五很像,是像極了他小時候。
闖禍的時候,惱人的時候,有擔當的時候,都像……
像得他總忍不住對他嚴厲,對他比旁的孩子都更嚴肅,也會經常見他賭氣跺腳環臂惱怒。
都是小五。
他同樣不敢在小五前逗留太久,怕舍不得,等到小八處,小八已不像剛回來時候那樣胖嘟嘟的,雖然同樣古靈精怪,但少了許多打小報告,吃小零食的習慣。
但當日在栩城,若不是小八塞得一堆零食,他和阿悅,小六,桃桃,撐不了許久。
他是他的幸運星。
他亦吻上幸運星的額頭。
沈悅一直跟著他,看他同睡著的孩子依依惜別,因為怕他們醒著的時候,他若流露不舍,他們會一直哭。
早前最讓他擔心的,還有一個小七。
因為小七總是生病,一年裡,沒有幾日是不吃藥的,他擔心小七甚至超過小六,但過去的這段時日裡,小七一直沒怎麼生病,身體壯實了很多,夜裡也睡得安穩,也不像從前一樣諸事小心翼翼。
更重要的是,他和阿四兄弟二人回歸和睦,讓他心中一頭沉石落地。
朝中局勢動蕩,邊關不安,沒有什麼比家人在側,相互扶持是更有力的屏障,他同阿四和好,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事。
小七,要一直好好的。
他依舊親了親小七額頭。
等到阿四處,阿四也不裝睡了,“嗖”得一聲,鼻尖和眼眶都紅紅得坐起。
卓遠奈何,半笑道,“做什麼?裝睡啊?”
阿四鼻子輕輕吸了吸,低聲道,“我有話和你說。”
阿悅會意,他是想單獨同卓遠說話,沈悅正欲起身,卓遠抱起阿四起身,“小七和郭毅睡著了,我帶阿四去耳房。”
沈悅頷首,“我看著他們。”
正好今日未曾沐浴,卓遠先給阿四脫衣服,而後自己也寬衣入了浴桶。
上回給阿四洗澡,還是在栩城的時候。
“怎麼了,小大人?有什麼話同我說?”他一面給阿四身上舀水,一面打趣般問道。
阿四原本眼睛就是紅的,當下,更不爭氣得眼淚直接飆了出來,“你一定要回來……”
卓遠愣住。
阿四很少會這樣。
他心中吃味。
阿四隻說了這一句,就更咽得說不下去,就是眼淚滴滴答答落到浴桶裡,
阿四一慣克制,懂事。
卓遠伸手擦了擦他眼角,怕再惹他哭,隨口嘆道,“不吉利啊,阿四,六叔出徵,你說這些話。”
阿四忽得僵住。
卓遠也僵住,他隻是怕他再哭,但沒想到阿四整個人都僵住。
“你到底怎麼了?”卓遠笑著替他擦混在一處的鼻涕眼淚。
阿四的情緒才似崩塌一般,根本控制不住,“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不在,我們會很想你,一直很想你……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不在,二哥會一直愧疚,我們,我們……”
阿四哭得稀裡哗啦。
卓遠從未見他哭成這幅模樣過。
卓遠又伸手給他擦眼淚,這回的聲音有些發沉,“魔怔了是不是?剛才做噩夢了?”
阿四頓住,是啊,他多希望那隻是個噩夢!
阿四忽然上前,擁住他,“六叔,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們都好想你……嗚嗚嗚嗚……”
阿四的話,聲聲都像針扎一樣,刺進卓遠心底。
“六叔會回來的。”他摸了摸他的頭。
阿四哭得毫無邏輯,“仗打不打得贏你都要回來!死多少人,你都要回來!三年你一定要回來,你記住!你三年一定要回來!”
已經在說胡話了,卓遠怕他哭抽了去,寬慰道,“好,聽你的,六叔知道了。”
阿四卻還是不松手,“六叔,我剛才做了一個噩夢,夢到你中了羌亞大將託亞得的陷阱,死在邊關,你不要追他,那是陷阱!他想要你的命,你不要追他!”
卓遠眉頭微微皺了皺,他連託亞得的名字都說了出來,但他並未聽過這號人物。
不過卓遠終於知曉他哭成這幅模樣的原因,夢魘了。
“夢是反的,阿四……”他的話平和而擲地有聲。
阿四愣住,停下哭聲看他。
他輕輕笑道,“夢是反的,所以,六叔一定會平安回來,還有,六叔記住了,不要中託亞得的陷阱,三年一定回來,是不是?”
阿四懵懵點頭。
卓遠這才起身,拿起一側的浴巾裹了他出來,也在銅鏡前給他擦頭,“我才不英年早逝呢!”
不知為何,阿四又哭又笑出來。
卓遠刮了刮他鼻子。
從耳房出來,卓遠又陪了阿四許久,阿四才入睡,卓遠照舊親了親他額頭,低聲道,“託亞得?這什麼破名字啊,做個噩夢都做的稀奇古怪的,小大人,晚安。”
卓遠起身。
方才沈悅就不在屋中,卓遠推開房門,也沒見到苑中有人,應當是回自己苑中了。
卓遠踱步去了隔壁苑中,見葉子遠遠守在苑外,見了他,拱手問候,“王爺。”
卓遠頷首,葉子一直是跟著沈悅的,沈悅果真是回苑中了。
卓遠推門入內,見內屋裡有燈光亮著,撩起簾栊,見沈悅坐在案幾前發呆,手中捧著一本書看了不知道多久,但應當一頁都未看進去。
“阿悅。”他踱步上前。
沈悅聽到他聲音,仿佛才回神。
“怎麼回來餓了?”他是記得她說,她在屋中看著小七和郭毅,她不會無緣無故出來。
沈悅眼神略微恍惚了些,輕聲應道,“白日裡累了,有些犯困,回來洗漱換了身衣裳……”
卓遠卻忽然猜到,她應是剛才聽到了阿四哭著和他說的一番話,心裡難受,不想再聽下去。
他上前,在她身側坐下。
她身上有沐浴過後的早教清香,和著發間的香氣,略微讓人失神。
“你要不要去看卓新?”沈悅知曉他方才一一在同所有的孩子道別,唯獨沒有卓新。
“他應當還沒有從南郊馬場回來,我明日再同他道別。”卓遠知曉以卓新的脾氣,今晚一晚都會呆在南郊馬場處,“男孩子到了這個年紀,總有想獨處,自己一人單獨想清楚事情的時候,讓他去吧,明晨就會回來的。”
沈悅轉眸看他。
他亦看她,“你呢?不同我道別嗎?”
沈悅伸手攬上他後頸,沒等他再說旁的話,雙唇貼上他雙唇,主動親他。
他也伸手,撫上她的腰身,抱起她,將她壓在小榻上擁吻。屋檐下的燈籠在夜風中輕晃,清淺映出內屋小榻上交織在一處的身影。
他指尖順著她腰身撫過,撫上身前的柔和動人處。
她目光頻頻失神。
“阿悅。”他低聲喚她,溫和似玉的聲音似是沾染了說不清的情愫,蠱惑著心底。
她臉頰兩側泛起一抹緋紅,在他頻頻喚她名字的時候,忍不住嘆了聲,“清之……”
他微微愣了愣,溫熱的氣息在她耳畔停留,想起上次在瀑布水簾後,她喚的那聲“清之”,她眸間失了清明,他險些攬著她到了最後一步。
他強壓下心中越發強烈的念頭,但氣息還停在她耳畔。
他想繼續,但又清醒得知曉不能再繼續。他吻上她雙唇,不讓她再出聲,雙手與她十指相扣,再十指緊扣。
他有多喜歡她,喜歡到期盼聽到她回應,但又怕聽到她回應。
“像上次?”他聲音略微嘶啞,忍不住問她。
她臉色更紅。
他當做默認。
她身上的衣衫,在被他抱起時順著肌膚滑落至手腕處,他熄了夜燈,眸色在清冷的夜色裡似簇了星辰微光。
他抱她上了床榻,溫熱的唇畔覆上她的額頭,鼻尖,雙唇。
他耐性安撫她,她額間的汗水低落,指尖攥緊身下的如意花卉錦被,又松開,最後搭在他肩頭,輕輕嘆氣著。
“沈悅,我一定活著回來。”他聲音裡有克制,隱忍,並著思念與愛慕。
沈悅看了看他,俯身將他壓下,他眸間驚訝,“阿悅。”
她伸手輕撫他眉間,輕聲道,“不是說你會活著回來嗎?”
卓遠喉間微聳,她的接近讓他近乎失去最後理智,“沈悅,如果我死了,你還嫁人嗎?”
他經不起她廝磨。
沈悅輕輕咬唇,一面緩緩忍住額頭的汗水,一面道,“我還要去臨近諸國遊歷,我還想在其他地方多建幾所幼兒園,我哪有時間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