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悅守了他好些時候,知道他停止了打抖,鼻尖和額頭上開始慢慢有些汗滲出來,燒開始減減退了。
黃昏時候,溫大夫才來看過,也開了方子,用了藥,眼下是漸漸退燒了,隻是不知道明日會不會再反復。
沈悅託腮看他。
誰家的孩子呢?
她眨著眼睛看他。
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孩子,若是同家裡人走失了,家裡人一定很擔心。
洪鎮不大,她也尋人問過了,大家都不認識這個孩子。
她隻能暫時收留他了。
……
晚些時候,似是沒怎麼再出汗了。
也睡熟了。
整個衣裳都湿透,被子也半湿了。
沈悅怕他風寒加重,用溫毛巾給他擦了臉,也擦了身體,也尋了件小孩子的衣服給他換上。
他仿佛才舒服了些,躺在床上睡著了。
小家伙睡覺不怎麼老實,喜歡斜著睡,沈悅另外換了床被子給他蓋上。
再伸手摸了摸他額頭,確實是退燒了。
Advertisement
小房間不大,沈悅的床也不大,盡數被他霸佔了去,沈悅隻能抱了僅剩了一床厚被子去了一側的小榻上窩著。
夜深了,沈悅也準備睡了。
睡前,在小榻上習慣得翻了翻書冊,而後困意來了,放下書冊。
又特意留了盞夜燈,方便夜裡照看。
沈悅朝著床榻的方向側臥著,目光正好能看到床榻上的小孩子。
也不知道哪家的孩子,爹娘知道該擔心了。
沈悅心中輕嘆,明日,再尋王大娘打聽打聽,臨近的鎮子裡有沒有孩子走丟。
王大娘是附近的百事通。
周圍幾個鎮子,就沒有王大娘不知道的事。
王大娘也是她的穿越到了這裡之後的“百寶箱。”
沈悅笑了笑。
隻是王大娘家住得有些遠,她今日請大夫去了,等大夫來看過,又煎了藥,都差不多入夜了,小寶貝還發著燒,來不及去王大娘那裡了。
隻希望明天,小寶貝燒趕緊退了。
小孩子生病最遭罪,說不出來,還不怎麼有精神。
希望,能快點找到他爹娘……
***
半夜,卓遠似是慢慢醒了,但腦海中渾渾噩噩的一片,仿佛有很多信息相互交織著,讓他分不清楚現實還是夢境。
一會兒,記憶中是湍急的水流。
他想跳下水中去救那個落水的小女孩。
可水流很急,還冰冷刺骨,他好容易夠著那個落水的小女孩,可他力氣怎麼這麼笑,怎麼帶她都遊不上岸不說,自己也被河水困住了。眼見著湍急的水流就要將他們兩個衝走,他腦海中一片慌亂,想呼救命,結果嗆了大大一口水,而後被河水慢慢卷下去。
他以為自己要淹死了,卻忽然聽到跳水聲,很快,他被人從水中撈了起。
連帶著他早前想救的小女孩一道,一起被救到了岸邊。
“能聽到我說話嗎?”救她的人聲音很溫和。
但他嗆了一大口水,沒有太多意識,也出不了聲。
她用手,有規律得按壓他的胸口。
稍後,又捏著他的鼻子,用嘴幫助他呼吸。
終於,他“嗖”得一聲將嗆到胸中的水吐了出來,迷迷糊糊睜眼看她。
他認不得她。
但覺得眼前的笑容很溫暖……
這是他渾渾噩噩時,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場景,他有些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夢境。
但比夢境更真實。
又不似記憶中的現實。
不對!
他忽然覺得何處不對,腦海中似混沌初開,整個人都愣住。
他早前怎麼會覺得不認識她?!
她是阿悅啊!
他怎麼會連阿悅都不認識!
卓遠隻覺腦袋中似針扎一般得疼痛……
忽得,天旋地轉。
腦海中場景再次切換。
周圍不再是湍急的河流和岸邊,而是兵荒馬亂的戰場。
方才記憶中的小孩,河流,以及把他從河裡救起來的阿悅都通通遠去,他來不及深究。
一臉狼狽的孫勇便已經跑到他跟前,盔甲被鮮血染紅,身上到處都是刀傷和劍傷,氣喘籲籲道,“王爺!我們中了威德侯的埋伏!南雲山地形復雜,我們出不去了!”
孫勇說話的時候,卓遠腦海中仍舊有些懵。
羌亞,南雲山……
這是……羌亞入侵的時候?
可他怎麼不記得有中威德侯埋伏這一幕?
腦海中越漸疼痛,更有些分不清楚現實和夢境。
但面前的孫勇,分明眼眶含淚,“王爺!我等邊關將士,以死報國,卻萬萬沒想到未死在羌亞人的刀下,卻死在自己人刀下。”
卓遠詫異。
好像意識到,眼前的孫勇和剛才落水的場景一樣,都是事後的浮光掠影,像是經歷過的事情,不是當下的事。
思緒間,身後號角聲又起,是西秦軍中的號角聲。
孫勇整個人都僵住,臉色煞白道,“王爺快走!末將斷後!”
卓遠原本有些不明發生了什麼事,但不知為什麼,隨著鋪天蓋地的號角聲響起,他腦海中的以及仿佛越來越清晰。
羌亞和西秦開戰,他是一軍主帥。
這場仗前前後後打了三年。
終於,羌亞潰敗,他們乘勝追擊到了南雲山。
威德侯探到了羌亞大營所在,他同威德侯商議,他和孫勇繞後偷襲安客多大營,威德侯帶兵從側翼支援。
這樣的計劃天衣無縫,隻要殺了安客多,這場戰爭就結束了!
但誰知道,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羌亞主帥的大營,隻有羌亞軍隊的埋伏。
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個圈套,一個讓他們落入羌亞人的圈套。
而設下這個圈套的,是威德侯……
他們同羌亞人死搏,殺出了一條血路。
斥候又探到了真正的羌亞大營處。
他們回不去,就拼死斬殺了安客多,整個戰況極其慘烈。
早前萬餘人的隊伍,隻剩了幾百餘人。
卻被威德侯的人圍剿至此。
孫勇拄劍下跪,“王爺,要是都留下,我們都會死在南雲山!不能讓弟兄們白白死在這裡,末將留下斷後,王爺一定要逃出這裡!為死去的弟兄們討回公道!”
他腦海中的渾渾噩噩消失,忽得無比清醒。
他逃出這裡,他要活下去!
威德侯的面目不揭穿,邊關將士都還會處於危險中,整個朝中都會處於危險中。
還有王府中的孩子!
他答應了兄長要照顧好府中的孩子。
他不能死在這裡。
他不能!
僅剩了幾百餘騎同孫勇留下斷後,他帶著幾十餘騎在南雲山中逃竄,這一路,身後的人越來越少。
他也到了極限。
被逼到絕境時,遇到了高升。
他原本以為大是大非的關頭,遇到高升,是死裡逃生,但沒想到,高升將他逼到了懸崖峭壁處。
他才知曉,內鬼其實不止威德侯府一家,還有安南郡王府。
懸崖峭壁上,寒風凜冽,在弓箭手和侍衛的簇擁下,高升緩步上前,“卓遠,你斷過我一條腿,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特意來南雲山這裡,就是不想讓威德侯的人,這麼容易殺了你。我也想讓你嘗嘗被人打斷手腳的滋味,再一刀一刀殺了你。”
高升言罷,身後的弓箭手拉弓。
一箭中他右腿,一箭中他胸前。
他吃痛。
但很快,又有箭矢射來,射中他的另一隻腿和手臂上,他不得不拄劍半跪下。
英雄末路,死在小人手中。
他雙目猩紅,抬頭看他。
高升如棒打落水狗一般的快感,嘖嘖嘆道,“卓遠,你今日能死在這裡,也算是英雄,殺你的人是羌亞人,國中都會記得你,而你……”
高升陰狠笑道,“你就帶著你的不甘,上黃泉路去吧。”
高升話音剛落,卓遠忽然起身拽住他。
離得這麼遠,高升周圍的侍衛應當都沒想到。
但因為有高升在,周圍的弓箭手和侍衛都不敢上前。
卓遠冷笑,“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半分長進都沒有!”
高升大駭,眼中幾分懼意,還是輕哂道,“卓遠,你殺了我你也會死,你跪下求我,我興許可以考慮讓你死得痛快些。”
卓遠手中的劍貼近他喉間,高升身邊的侍衛都駭然。
卓遠看向眼前的眾人,又看向他,“安南郡王府和威德侯府在通敵賣國的時候,有沒有一分一毫想起過邊關浴血奮戰的將士,想過西秦流離失所的百姓?你們做這些事情,不怕愧疚酒泉下的萬千將士,不怕不得好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