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管事道:“我們相爺賞你的,你就收下吧,趕明兒讓你外婆給你制身新衣穿。”
阮羲又看了看沉默寡言的霍阆,男孩總覺得這位老者於他而言,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霍阆這時朝著阮羲微微頷首,阮羲便也不再推脫,朗聲致謝道:“謝謝官爺!”
等黎意方帶著孩子離開後,霍阆語氣幽幽道:“這孩子很像仲洵小時候。”
蘇管事立即附和道:“可不是嗎,真是巧了,老奴覺得,他也很像相爺小時候。”
霍阆深深地睨了蘇管事一眼,沒再說話。
***
李淑穎的生辰將至,她和太子的婚期定在萬壽節前,還有兩個月,她就要入主東宮做太子妃。
李太傅對李淑穎這個孫女極為看重,給她置得這場生辰宴也花了近千兩白銀。
李太傅命人從江南買了李淑穎喜歡的重瓣薔薇、揚州瓊花,還從洛陽那兒購置了姚黃、魏紫這兩種極為名貴的牡丹花種。
李淑穎在府上住的私園去年剛翻修過,前陣子李太傅又命匠人在花圃附近的亭臺引水植竹,堆砌了建州奇石。
賀家的兩個姐妹都收到了李淑穎的請帖,今晨賀馨若站在屏風後,被婢女們伺候著穿衣時,還問了嘴:“賀馨芫收下請帖了嗎?”
婢女點了點頭。
賀馨若的語氣轉沉:“都多少次了,她怎麼還要去赴宴?屢次被人嘲笑的滋味還沒嘗夠?”
賀馨若弄不太清李淑穎每次都會邀請那庶女的做法,她這幾日的心情,可謂是每時每刻都飄在了雲端上。
定北侯得勝歸來,霍家又重新回到了以前的位置,賀馨若清楚,有許多人都認為,是因為霍平梟戰死,她才得了個這麼好的機會,能夠嫁進霍家。
Advertisement
誰能想到,現在她的這門親事比以前更風光了。
這不是生生地打了那群人的臉嗎?
霍平梟還未娶妻,霍家那江小娘生的庶子霍樂識還在國子監上學,整個相府就她一個兒媳。
而且,高氏還是她直系的婆母,她親子就是霍長決,高氏不向著她,又能向著誰去?
霍長決雖不及霍平梟才能卓越,卻也是霍阆的嫡子,霍平梟既是都有個爵位了,那霍長決自然能繼承霍阆的爵位,而她,就會是將來的侯夫人。
賀馨若越想越興奮,卻還是沒忘記對婆子叮囑道:“我們一會兒早些去赴宴,我可不想跟那醜八怪同乘一車。”
到了太傅府,賀馨若同幾位交好的世家貴女們寒暄過後,紛紛感慨起李府菜食的精致。
那切開的纏花雲夢肉肘花透亮,肥瘦得到,入口即化。金銀夾花平截裡包著滿滿當當的蟹肉蟹黃……
賀馨若用了許多她一年都吃不到幾回的臘珠櫻桃和馬乳葡萄,心中愈發羨慕起李淑穎來,她還沒進東宮呢,這吃食就能如此精致,日後能享的富貴可想而知。
忽地,賀馨若覺察出自己一直沒看見賀馨芫的身影,卻覺遠處有幾個貴女,正不時地發出贊嘆聲。
她循著聲音看去,面色登時一變。
卻見賀馨芫梳著一頭宮樣寶髻,發上斜插著雀鳥簪花,身著一襲杏色的齊胸襦裙,瞧著明媚且嬌俏。
賀馨芫的容貌雖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可遙遙觀之,卻也很打眼。
賀馨若險些沒認出她這個庶妹,再一見她的肌膚,眼睛瞪大了好幾分。
她那張臉雖不至於勻淨無疵,卻比之前那滿是痘瘡,脂粉都遮不住的醜臉好了太多。
賀馨若嫉妒氣憤之餘,心中也漸漸生出了恐慌。
她此前一直都有命人在賀馨芫的藥裡動手腳,此前房小娘院子裡的人一直都沒發現異樣,現如今賀馨芫的臉既是好了,那她們豈不是發覺出什麼來了?
賀馨若越想越慌,房小娘身後畢竟有個沛國公府罩著,她雖為妾室,但在賀府的地位足以和她母親分庭抗禮。
-“我瞧著你的皮膚用不了多久,就能全好了。”
-“是啊是啊,賀二小姐,到底是哪位醫師給你開的藥方,他的醫術可真高,我也想讓他開幾副藥調養調養皮膚了。”
賀馨芫聽後赧然一笑,自打她臉上的痘瘡有所好轉後,她終於敢照鏡子欣賞自己盛裝後的模樣,心情比以往好了不說,每日醒來也覺得這日子越來越有盼頭。
怨不得阮醫姑在南境有名氣,她的醫術可不是浪得虛名。
另廂李淑穎聽見其餘貴女對賀馨芫的稱贊後,眼角不禁抽搐了數下,面上卻仍強撐著端莊得體的笑意。
賀馨芫的臉竟然好了!
看來是那阮姑的方子起到了作用,再一想到連賀馨芫的肌膚都有了好轉,她的膚色還依舊如前,不施脂粉就會顯得黯黃,先前兒分明有個醫姑能她的皮膚,可這人卻不知所蹤,李淑穎心中不禁憋悶至極。
她暗暗下定了決心,這醫姑又不是有遁地之能,她一定要尋到阮安的下落。
***
三日後,相府。
霍平梟鴉睫微垂,側頸那道長疤很顯疏野氣質,此時此刻,他正半斂眉目,用長指翻閱著信函。
“什麼事?”
男人說話的聲線低沉,透著上將的淡淡威嚴和冷峻。
自小就服侍霍平梟的僕侍魏元進了書房,恭敬道:“侯爺,二少爺來了。”
待霍平梟更好衣冠,便見霍長決已然在正廳候著他了。
霍平梟適才順勢從書房裡拿了個流鏢,待落座後,他緘默地將其把玩至粗粝掌心,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霍長決同他聊起近來的政務,神情略顯倦懶。
霍長決極為信任霍平梟這位兄長,他出徵前,霍長決才剛剛入仕,近半年他升遷得倒是快,可卻總是會被外人認為,他是靠了霍家的權勢。
尤其是黎意方對他的微妙態度,更讓霍長決極為不爽。
霍長決能聽出霍平梟聽他說話時,不甚走心。
及至他提起,那黎意方是在幾年前才從嘉州來到長安落戶時,霍平梟才稍稍提起了興致,低聲問:“你說他是從嘉州來的?上面還有個寡母?”
霍長決好不容易得到了兄長的關注,心中湧起淡淡喜悅,立即回道:“是啊,他這人極其清高,可前陣子我打聽到,他竟是在光德坊豢了個外室,那外室好像是個醫女……”
提到“醫女”二字後,霍長決卻見,霍平梟的眉宇明顯攏蹙了數分。
男人漆黑的眼似是蟄伏了淡淡的戾氣,亦停下了手中把玩飛鏢的動作。
霍平梟嗓音冷沉問:“那醫女可是姓阮?”
霍長決如實回道:“好像是姓阮,我沒打探太清,黎意方的寡母性格強勢,估計是嫌那醫女出身低,黎意方這才將她當成外室養的。”
霍平梟凌厲的眼目微覷,腦海中亦突然浮現出杏花村那個小姑娘的模樣。
他記得她很怕生,看他時,溫軟的眉眼總是怯生生的,生得也嬌小,之前阮安和他單獨相處時,她都不怎麼敢同他說話。
曾經救過他的姑娘,跑到長安去尋她未婚夫,可曾經定下婚契的負心郎發達了,就不肯要她了,還將她當成了外室養,黎意方的寡母甚至連個名分都不肯給她。
霍平梟的心底突然有了難以自控的躁鬱和悶氣。
可為何阮安到現在才來尋她那未婚夫?
霍平梟眸色變深,亦漸漸攥緊了指骨,男人的手背賁出了淡青色的筋腱。
他要給他的恩人撐腰。
他霍平梟既然在長安城,他的恩人就不能在黎意方那兒受委屈。
思及此,霍平梟剛要開口問霍長決,今日黎意方可在官署當值,卻聽霍長決語帶感慨地提起:“也不知那日的小孩到底是誰,他生得可像兄長你了。”
“什麼小孩?”
霍平梟轉動了下掌心裡的飛鏢,語氣透著不耐。
“前幾天我在西市看見黎意方帶了個三四歲的孩子喝湯飲,連蘇管事都說,那男孩生得特別像兄長小時候。”
話音剛落,霍長決便聽見“咔噠”一聲,有物什遽然碎裂的可怖聲音從他耳畔傳來。
霍長決怔然轉首,卻見身側小案上那鐵制流鏢已經被男人強勁的指骨掰成了兩半,他不禁顫聲:“兄長……”
再觀霍平梟的神情,卻見男人沉黑如墨的眉眼浸著的情緒極為復雜,他薄冷的唇線繃得很緊,嗓音泛寒地問:“你說什麼?”
第18章 父子相見
剛過午時,長安西市的街景繁華熙攘。
阮安掀開車帷的纖手白皙如柔荑,遙遙看去,見黎意方正從西市署往她和阮羲乘的車馬方向行來。
男人衣冠楚楚,對著她溫文一笑。
黎意方是在示意她,他已處理完了公務,馬上就能帶著她們母子啟程回嘉州。
阮安亦對黎意方頷了頷首,她今日並沒刻意扮老,但也在馬車裡提前備好了帷帽,以防出城時會遇到突發狀況。
須臾,黎意方已經走到馬車旁。
見還未放下車帷的美人兒,氣質如水湄幽蘭般清濯動人,心旌到底還是曳蕩了一番。
黎意方抱拳清咳,掩飾住了自己的異樣。
阮安穿著一襲素衣,膚白勝雪,那頭濃密的烏發隻用木簪半绾,面上未施任何粉黛,卻端得一副柔潤似玉的絕色姿容。
她的相貌清純偏幼,旁人絕對看不出她已是一個三歲孩童的母親。
阮安再次對黎意方表達感激之意,溫聲道:“多謝黎大人護送我們母子回鄉。”
黎意方回道:“不必言謝,這是黎某應當做的。”
待阮安放下車帷,黎意方亦上了馬車,黎意方還未坐穩,阮安卻覺身側的阮羲竟是用小手拽了拽她的拇指。
阮安看向阮羲,柔聲問道:“羲兒,怎麼了?”
阮羲垂了垂濃密打卷的睫毛,軟聲央求道:“娘,我忘記給孫也哥哥買巨勝奴了。”
阮安不禁失笑,伸出手刮了下兒子的小鼻子,調侃他:“我看是羲兒自己想吃吧。”
阮羲連連搖著小腦袋,小聲辯解:“我沒有~”
黎意方聽罷母子二人的對話,道:“時辰尚早,正好我們在西市的官道,我帶著羲兒去買,很快就能回來。”
阮安沒有拒絕,她事前給孩子備了些容易存放的點心,但都不及西市鋪子裡那些賣的精致。
這麼大點兒的孩子難免會貪食甜物,況且此番她們離開長安,就再不會回到此地,等回嘉州後,也很難再買到像長安西市裡的那些精致點心。
是以,阮安伸出纖細的食指,又對阮羲叮囑:“好,那你要聽黎叔叔的話,快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