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您盡量讓它跑快點兒,我願意多付銀兩,如果跑傷了或是跑死了,我會另付你買新馬的錢。”
-“唉,成吧,那我試試。”
待同車夫說完話,阮安立即將阮羲抱到腿上,呈著保護姿態地圈著孩子,亦對他溫聲叮囑:“羲兒,一會兒可能會有些顛簸,你坐穩。”
阮羲乖巧地點了點小腦袋。
阮安的心跳如擂鼓般越跳越快,她隱約覺得霍平梟似是發現了這孩子的秘密,可一時又想不出該如何應對這事。
她更不知該怎麼面對霍平梟,生怕他憑權勢,直接把孩子搶走。
驅馳中的馬車愈發顛簸,車帷被裹挾著潮湿的春風吹拂得左右拂曳,老驥沙啞地嘶喑聲頗顯悽亢。
“呼——”
霎時間,周遭還算和煦的春風頓然變為呼嘯的勁風,阮安的心跳驀地頓了下。
再抬首,她見車帷頂端有道勁健身影豕突越向空中,正勢頭泱泱地往他們乘的馬車前飛去。
四蹄落地,那大馬已在車前停駐。
車夫雖及時勒住了馬,阮安的杏眼慌顫,瞳孔驟縮,仍沒忘緊護好懷中的幼子。
車夫驚恐的聲音從車外傳來:“這位官爺…我們就是尋常出城的百姓,您…您不能私攔我們的車馬啊……”
眼前的陌生男子儀容赫奕,身量挺拔冷峙,卻對他的話不為所動,仍橫馬攔阻著他們前進方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非是黎大人得罪了什麼權貴?
“阮姑娘,你下來,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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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聲音低沉且熟悉,阮安不知所措,完全沒料到霍平梟竟然知道她在這馬車裡,便想拜託黎意方先看顧好阮羲。
還未開口,黎意方卻攔住她動作,道:“你和羲兒待在車裡,我下去見他。”
霍平梟已然縱下馬背,待見車帷終於被人掀開,可出來的人卻不是他想見的姑娘,而是那個負心的京兆少尹,他凌厲的眼眸不禁微微覷起。
黎意方則凜著面容走到男人身前,他並不畏懼霍平梟的權勢,通身的氣質也散著為官者的剛正,上來就冷聲質問:“霍侯雖乃勳爵,也不能當著我這個為民做主的京兆少尹的面,私攔良民車馬。”
“為民主持?”
霍平梟嗤笑一聲,眼角眉梢亦蟄隱出淡淡的戾氣:“你同人定了婚約,卻把人家姑娘扔在嘉州好幾年。前年放榜聖上許你的官位尚可,你可沒說要把她從嘉州接到長安來。”
說這話時,霍平梟明顯強抑著怒氣。
他已經能夠確定,黎意方就是阮安口中說的未婚夫,那姑娘一個人獨自帶著孩子有多艱辛,他可想而知。
或許她和黎意方的這樁姻緣被毀,同兩人當年發生的意外脫不開幹系,可黎意方也定不是個值得託付的男人。
他當年如果真的想與那姑娘成婚,便應當立即將她接到長安城。
黎意方有些懵然,他覺得霍平梟的指責簡直莫名其妙,他好像是誤會了些什麼。
可即便是誤會,他讓阮安這個妙齡姑娘懷了他的孩子,汙了人家的清白,卻又將人棄之不顧,這樣的人又有什麼資格指責他人?
“不比霍侯做出強佔良家女,又將人棄之不顧的惡事。”
“當年之事純屬意外,我亦不知實情,你讓阮姑娘下車,我有話要單獨同她講。”
霍平梟沉聲說罷,也不欲再在這兒同黎意方爭辯不休,決意徑直走到馬車前,讓阮安出來。
黎意方卻攔住比他略高半頭的霍平梟,語氣堅決:“隻怕不行,阮姑娘應當不想見你。”
“她是我孩子的母親,我如果要見她,你還沒這個資格說不。”
話落,霍平梟的眼睫壓著淡蔑,男人那雙沉黑如墨的眼睨著黎意方,似是在說——你別逼我動粗。
另廂,阮安抱著阮羲,亦用兩隻纖手堵住了兒子的小耳朵。
她不知兒子將男人的話聽進了多少,但她卻將霍平梟和黎意方的對話都聽進了耳裡。
她怕兩個人再這麼言語交鋒下去,霍平梟會將黎意方打傷。
這件事原本就同這兩個男人都沒幹系,是她自己執意要將阮羲生下來。
阮安沒料到,自她重生後,事情也朝著愈發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一切都過於陰差陽錯。
霍平梟既是發現了這個孩子的秘密,那她早晚都要面對他。
她躲得了一時,卻躲不過一世。
馬車外,兩個男人仍僵持不下,及至阮安掀開了車帷,他們方才停止了爭吵。
阮安甫一跳下馬車,將將站穩,便察覺出霍平梟的視線已落在她身上,她小心地抱著阮羲落了地後,男孩立即就躲在了她的身後。
霍平梟似是想往他們母子的方向走來。
半晌,卻還是頓住了步伐。
男人看向他們母子的眼神,依舊難掩錯愕。
一行人尋了處僻靜的酒樓。
阮安終於尋得機會,想同黎意方解釋解釋這裡面的誤會,孩子也正神情懵懂地抬眼看她,不太敢接近霍平梟。
剛要開口,忽覺手腕驀然一熱,原是男人觸感粗粝的掌心將它攥住,亦漸漸包覆住阮安觸感溫膩的肌膚。
“先跟我進去。”
霍平梟低聲說罷,便要徑直拽著阮安進那酒樓的廂房。
見姑娘的面容有些慌亂無措,黎意方開口阻攔:“你先讓她冷靜冷靜。”
霍平梟轉首,冷睨黎意方,話音亦透著森然的寒意:“都到這兒了,你就不用跟著了,這是我們三個人的事,跟你沒有關系。”
阮羲則連眨著烏溜溜的眼,直打量著身前那個陌生,且氣場凌厲的男人看。
在孩童天真目光的注視下,霍平梟漸漸松開了姑娘的手腕,亦看向了他。
這孩子很乖巧安靜,五官雖然似他更多,可氣質卻更像她的娘親,他偶爾流露出的神態,亦更像他印象中那個溫軟嬌怯的小姑娘。
阮安對著孩子頷了頷首,示意他不必擔心。
待隨霍平梟進室後,姑娘頗為手足無措,自車馬被他阻截之後,她的心就一直在狂跳不止,甚而帶著難以自抑的紊亂。
來這酒樓的路上,她其實想出了一套說辭,可卻還是因著緊張,將它們都忘了。
霍平梟落座後,抬眼看向她,淡聲道:“先坐。”
阮安尋了處圈椅坐定,卻見阮羲也噠噠地邁著小步,跟著她進了內室。
往昔的回憶逐漸浮現,阮安仍未弄清霍平梟到底是怎麼知道的這件事,卻覺得她在同霍平梟談話時,阮羲不應當在場,便對男人詢問道:“能讓他…先去尋黎大人嗎?”
霍平梟垂眼看向阮羲,沒說拒絕的話,卻也沒同意,問道:“這孩子的名字叫什麼?”
阮安如實回道:“他隨我的姓,叫阮羲。”
“哪個羲?”
他將語氣放低,耐心又問。
“羲和的羲。”
阮安軟聲回罷,濃長的眼睫微微垂下,她覺得霍平梟應當看過《山海經》,是以並未同男人提起羲和的釋義。
她在得知自己懷上阮羲後,便很快想好了它的名字,羲和是太陽女神的意思。
阮安那時想,如果生的孩子是個男孩,她就給他取名為羲,如果是個女孩,她則會給她取名為和。
是男孩,就跟他父親一樣,像小太陽一樣耀眼。
是女孩的話,就能和她父親姓名中的那個平字,取為和平之意。
看著男孩仍眼帶防備地盯著他看,霍平梟盡量將自己的語氣放得溫和,對他道:“阮羲,你先出去,尋你娘說的黎大人,我有話要單獨同你娘講。”
阮羲的小腳卻沒肯挪地半步,及至瞧見自己的親娘往他方向頷了頷首,他這才撇起小嘴,不情不願地出了雅間。
“你和黎意方……”
話還未問出口,霍平梟卻見那姑娘的眼中竟是有淚意湧動。
他倒是也沒少見過旁的女人哭,可這姑娘的泣態,卻總是會讓他產生惻隱。
他想不起那日之事的細節,卻覺阮安如此畏懼他,會不會是他曾經給她造成了什麼傷害?
“阮姑娘,我是不是……”
強迫了你。
這四個字還未來及說出口,便見阮安搖了搖首,回道:“我也不怎麼記得那夜的事了,但應當不是你想的那種。”
這話說完,阮安已大抵整理好了情緒。
她不想讓男人聽出自己的聲音在發顫發抖,便強自平靜道:“霍侯,你當年曾說過,來日再見會許我兩個願望,不知霍侯所言可還算話?”
男人聽罷這話,硬朗的眉骨微微攏起,他當然能看出阮安的心思,便淡聲道:“可他是我的兒子,我不可能不要他。”
阮安說話的聲線亦拔高了許多,她知自己出身草芥,無法與他爭搶撫育之權,卻還是想盡力爭取。
她眼眶泛紅,咬牙又道:“可生他養他的人都是我,你從始自終都沒廢過什麼功夫!”
話說到這處,阮安深深地吸了口氣,接著說:“你不過用了一兩柱香的功夫,可我生他,養他卻用了數年!”
聽到“一兩柱香的功夫”這七個字,霍平梟的眉宇愈發攏蹙。
可現在,他倒也顧不得同阮安考證這時間的長短。
——“阮姑娘,除了阮羲,你提任何願望我都可以答應你。”
為母則剛,曾經母子分離的錐心之痛阮安不想再嘗,霎時間,美人溫軟的眉眼透著憤怒和悍然。
她已得知霍平梟成了當朝的大司馬,憑他和霍家的權勢,若想將阮羲奪回去,那便是輕而易舉的事。
霍平梟肯在這裡同她平靜交談,也是因為她曾經救了他一命。
阮安憋著淚,將聲音放低許多,哽咽道:“霍侯,我不要任何的金銀,我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我隻想要我的孩子。”
說完,阮安豁然從椅座站起,纖瘦的兩個肩頭亦在發顫、發抖。
霍平梟見她如此,也起身往她方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