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爹、我、回來。”
***
暮色四合,禁廷嚴整的宮宇巍峨華貴,朱紅的宮牆和藍綠色的剪邊重檐被晚霞普照,仿若被渡了層金色的佛光。
霍平梟從兩儀殿同皇帝議完事後,準備先回趟相府,再去軍營。
剛邁過垣門,一抹倩麗的身影卻攔住了他離宮的方向。
來人穿了襲淡香色的大袖華衫,水紅的訶子上紋繡著盤簇成蝶狀的三瓣花,少女的雙頰飾著蜻蜓翠翅所制的花靨,一看便是悉心地盛裝打扮了一番——她是皇後的嫡出公主,蕭嫣。
“微臣見過公主。”
得見是蕭嫣,霍平梟面無表情地對她施了一禮,待淡聲說罷,便要離開。
蕭嫣卻命宮人攔住他前進步伐,可她身側的宮女和太監剛往男人的方向走了幾步,就被他凌厲且冰冷的目光震懾,不敢再挪地半步。
見宮人也攔不住他,蕭嫣幹脆走到霍平梟的身前,攤開華貴的寬袖,想用自己的身子攔截他。
蕭嫣自幼被嬌寵至大,又是皇後的嫡出公主,從來就沒受過什麼委屈,可在霍平梟的面前,卻屢屢碰壁。
她一直都想不通,她到底有什麼不好的,這男人為什麼連正眼都不看她一下。
“你別走!”蕭嫣嬌聲喚。
“公主有什麼事嗎?”
霍平梟的語氣透著些許不耐,暖煦的夕日漸漸灑落在他線條冷毅清晰的下颌,愈發顯得男人的五官精致濃昳,俊美無儔。
他撩開眼皮,墨黑的眸裡似無溫度,冷淡看向蕭嫣,又道:“如無要事,臣還要去軍營,不便在皇宮多留。”
Advertisement
蕭嫣雖對男人的冷漠習以為常,心中還是備覺悽苦,旁的貴女他看不上便也罷了,可他為什麼不喜歡她呢?
她都那麼喜歡他了,霍平梟就不能給她些回應嗎?
那日蕭嫣躲於屏風後,聽見了太子哥哥和父皇的談話,他們都說霍平梟手中的兵權早晚會被架空,最好的解決方法除了封王賜藩地,就是讓他尚公主。
這兩種方式都不會傷了和氣,也不會在史官那處落得個苛待功臣的名聲。
反正她是公主,她不像其餘貴女一樣,過了二十便該愁嫁,她等得起,她一定等得到霍平梟娶她的那天。
思及此,蕭嫣咬了咬唇瓣,淚眼灼灼地看向霍平梟,語帶泣聲:“定北侯,本宮隻是想跟你說幾句話,你連這點時間都不肯給我嗎?”
霍平梟瞧著蕭嫣的模樣,卻蹙起了眉宇。
旁人若在他的面前哭,他隻會覺得心中煩躁,甚而覺得蕭嫣這人過於驕縱。
動不動就哭,矯情得很。
“告辭。”
他沉聲說罷,再不肯給蕭嫣說話的機會,闊步直往嘉德門走去。
蕭嫣趕忙提裙小跑,待好不容易追上霍平梟的步伐,她氣喘籲籲地嬌聲道:“侯爺,本宮聽說你又要出徵,特地在大慈寺為你求了個平安符。”
說話間,蕭嫣踏著歧頭履的步伐跌跌撞撞,緊跟在她身後的宮人都怕公主會栽個跟頭,可蕭嫣卻仍不忘解下腰間墜掛的那平安符,硬是要將它遞給男人:“你就收下吧~”
“不需要,我不信那些。”
霍平梟目不斜視,沒再看蕭嫣半眼,隻加快了往宮門行走的步伐。
及至蕭嫣差點跑丟了繡鞋,霍平梟也終於走到了宮門口。
蕭嫣再也跑不動半步,也正是在這時,霍平梟終於轉身看向了她。
男人的目光雖依舊冷然,蕭嫣的心中卻逐漸湧起淡淡雀躍。
可男人接下來說的話,卻讓蕭嫣如被驚雷劈擊,直惹得她在這暖煦的春日裡發起抖來——
“這平安符呢,應當由妻子送給丈夫。”
“本侯若要收,也是收我夫人送的平安符,公主下回別再犯這種錯誤了,留著那些送你未來驸馬去吧。”
***
相府。
長安雖已入春,但霍阆的平素獨居的軒堂裡,依舊置有炭火足旺的燻爐。
高氏進室不久,便覺得熱得慌,然霍阆安坐於輪椅,卻絲毫不覺熱,男人未戴冠帽,靛色的深衣外還罩了件大氅。
霍阆雖上了年紀,身型依舊偏瘦,甚而頗有之態形銷骨立,他鬢發斑白,可那凜然的風骨卻依舊不減,五官和輪廓也依稀可見當年的風華。
高氏靜靜地看著霍阆獨自對弈的模樣,她想起初見他時,他雖年近而立,可那如冰之清,玉之潔的清冷氣質,和眉間偶爾流露出的淡淡陰鬱,還是會讓還在芳齡少女的她心動。
正此時,軒室外傳來下人的通稟聲:“相爺,大公子在庭外,想見您一面。”
高氏原本正為霍阆烹茶,聽得霍平梟竟是主動來見霍阆,持著茶镊的手竟是頓在半空,不再動作。
霍阆仍專注於那玉制棋盤上的棋局,他手中持著黑子,呈著將要落棋之態,“篤”一聲後,那黑子落於棋格。
見棋局瞬息間,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霍阆才淡淡開口:“讓他進來。”
霍平梟進室後,見高氏也在這處,便對她微微頷了下首,以表禮重。
高氏不太想見這個活閻王,便從茶案起身,對著霍阆福了一禮,柔聲道:“相爺,那妾身就先回去了。”
霍阆對她頷了下首。
霍平梟卻道:“還請夫人稍留片刻,我有話,要對您二人說。”
高氏對此頗為費解,霍平梟若有話對霍阆說,倒也不算奇怪,可怎麼還讓她留下了?
這廂,霍平梟落座後,開口道:“我明日便要去黔中打仗,少說也要一個月,才能回長安。”
另廂,高氏對婢子使著眼色,讓她們趕緊給兩位爺奉茶,心中卻在想,這閻王又不是第一次出徵,以往的每一次,他可什麼都不跟她和霍阆講。
今兒個,這閻王又在抽哪門子的風!
霍阆的半隻右臂搭在輪椅的扶手上,他緘默地看了霍平梟一眼,方才低聲問道:“哪家的姑娘?”
高氏一愣,相爺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怎麼就突然對霍平梟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個您別管。”
說著,霍平梟順勢瞟了眼婢子遞上來的茶水,他將視線收回後,又道:“我先來跟你們兩個知會一聲,等從黔中回來,我會和她擇吉日,盡快成婚。”
“!!!”
高氏聽罷,方才恍然,原來是這活閻王要成親了!
那豈不是意味著,霍平梟終於能從相府搬走了?!
高氏掩著心中竊喜,對霍平梟道:“你都二十有五了,是該成親了,長決和賀家姑娘的婚事不急,還可以再往後拖個一兩月的時日。我身為你的嫡母,也自會幫你操辦婚事。”
高氏還未搞清霍平梟到底娶了哪家的姑娘,就被喜悅衝昏了頭腦。
“那就多謝夫人了。”
霍平梟致完謝後,便欲起身離開軒室。
待從座位起身,見霍阆神情莫測,霍平梟蹙了下眉宇,還是添了句:“對了。”
——“那姑娘給我生了個兒子,丞相也要做阿翁了。”
兒子?阿翁?!
高氏的唇邊的笑意頓然一僵,她難以置信地看向霍平梟,又看了看面色未變的霍阆。
霍平梟什麼時候多了個兒子,又是誰給他生的兒子?
這未定婚契,就能與郎君行周公之禮的姑娘,一定不是出身名門世家的貴女,這不是無媒苟合嗎?
可若不是名門出身的姑娘,霍平梟為何要給她正妻身份,高氏有些懵然,同時覺得,她的親子霍長決雖不及霍平梟優秀,可到底安分許多。
不像霍平梟,竟做些離經叛道的事。
高氏了解霍平梟的性情,他說是要娶那姑娘,就一定會娶。
皇帝、和他老子都是攔不住他這活閻王要做的事的。
但他做出這等事,霍阆身為父親,總得批評批評他了吧。
思及此,高氏再度看向坐於輪椅,眼神無波的霍阆,靜等著他批評霍平梟幾句。
可霍阆卻並未斥罵霍平梟,隻淡聲問道:“你兒子呢?我想見見他。”
第21章 備婚二三事
阮羲成為霍羲, 與霍平梟父子相認的那日,沛國公府那身患重病的遠方表妹房姌,終是在夜晚不幸離世。
房小娘似是一早就看出了她將去世的徵兆, 早在房姌去世的三天前, 她便去大慈寺知會了主持一聲,準備在她頭七的那日,為這可憐的姑娘誦經超度。
令阮安頗為不解的是,霍平梟在出徵前, 雖有派手下幫著房小娘置辦房姌的喪事, 卻又讓沛國公府秘不發喪, 也沒讓下人去京兆府吊銷房姌的戶籍。
公府偌大,且房姌剛一入長安就罹患惡疾, 許多下人都沒見過她的模樣。
阮安回到長安後, 亦在霍平梟的安排下,和阮羲暫時住在了沛國公府中。
說來蹊蹺的是, 等男人出徵後,長安城中卻又開始流傳起鈴醫阮姑在南境的那些軼事。
更有甚者, 將她和定北侯的交集編成了極為纏綿悱惻的話本子。
寫那話本的人竟然還知道她一直都在扮老的事。
她和霍平梟在嘉州的那些事自然不是空穴來風,但卻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在民間盛傳, 阮安不知到底是誰寫得這話本子, 卻總覺得這事同霍平梟脫不開幹系。
分開了這麼些年, 她亦有些忘了,霍平梟的性格看似外放驕亢,實則心思詭譎深沉, 他人雖不在長安城, 可在這兒的勢力卻不小。
她總覺得這件事, 八成就是他刻意做的。
是日, 天朗氣清。
房姌的五七剛過,黔中那處也傳來了霍平梟得勝的消息,阮安在公府暫住的館室裡,為故去的房姌抄了些經文。
看著自己努力書寫,卻仍不甚工整的字跡,阮安無奈地撂下了手中的毛筆。
她嘆了口氣,都過了一輩子了,她的字跡怎麼還是沒有任何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