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難言的悸顫從他將她抱到身上後,就再沒止息過,幸而在這種情況下,女子大多是慌亂和緊張的,她可以借由此掩飾自己的異樣。
阮安躺平後,將兩隻纖白的小手交握於身前,並將它們放置於心窩處。
思緒仍停留在,男人適才問她的話。
第一次,兩個人是怎麼發生的那種事。
她當然跟霍平梟一樣,對那些事也記不大清了,前世被陳允中拐到山寨後,她倒是想起了些影影綽綽的畫面,可那些也隻是零星片段。
而男人將她抱進床廂後,便說:“不記得也罷,記得今夜就好。”
思及此,阮安不禁眨了眨眼睫,緩而慢地長長舒了口氣。
屋裡被丫鬟留了些燭火,但阮安夜視不佳,是以,她隻聽見枕邊人的呼吸逐漸均勻清淺,便以為霍平梟早已睡下。
阮安並未發覺霍平梟其實在側臥支頤,緘默地打量她看。
因著習武和常年行軍的生涯,霍平梟的夜視超於常人,當然能將阮安所有細微的動作和神情都看在眼中。
他正好奇地觀察著阮安的一舉一動,卻見小妻子竟是微微轉身,亦用單手拄著床面,小心翼翼地往他方向探傾著身體。
霍平梟的眉宇微蹙,復又驟松。
男人選擇不動聲色,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些什麼。
阮安的眼前是無盡的大片漆黑,她什麼都看不見,她以為霍平梟已然熟睡,便也存了自己的小心思。
現在她已是他的妻子,摸摸他脖子上的疤痕,也是理所當然,應當不過分吧?
其實前世李淑穎雖然將她的臉劃傷,她若想讓面龐恢復原狀,也是有法子的,她在祛疤方術上下了不少的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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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霍平梟脖子上的那道疤,是自小就有的,很難用尋常的法子讓其痊愈。
思及此,阮安的神情顯了幾分黯然。
她憑著直覺去尋他脖子上的那道疤,剛要放下小手,卻聽“啪”一聲。
腕骨忽地一燙,姑娘水盈盈的杏眼即刻顯露了幾分慌色。
“往哪兒摸呢?”
男人驀然擒住她手腕,亦拽著它往身前擁帶,他突然欺近她臉,與她額抵著額,又慢條斯理地吐出兩個字:“睡覺。”
他竟然沒睡!
雙頰“嗡”了一聲,阮安隻得赧然地點了點頭,軟聲回:“嗯,我這就睡下。”
霍平梟的額頭離開她後,阮安嘴上雖應了他,卻仍睜著那雙盈盈的美目,想再悄悄地多看他幾眼。
雖然她看不見。
阮安仍是不知,霍平梟依舊在看她。
小妻子仍在眨著眼,就是不睡。
霍平梟幹脆扣著她纖瘦的肩膀,將她撥弄著翻了個身,一手摁著她軟軟的肚子,另手直接覆住了她的眼,撩眼又命:“睡覺。”
待將阮安擁進懷中,男人嗅聞到熟悉的淡淡藥香,和女兒家馨甜、卻又不膩人的脂粉味。
呼吸驟然一深,他硬冷的喉結微微地滾動了下,嗓音低啞道:“睡罷,我不想欺負你,弄壞了,誰再賠我個媳婦去?”
這話倒不是在唬她,依著霍平梟的體能和力氣,若是真想盡興,阮安的半條小命可能就沒了。
他是真得能將她那小身子板兒弄壞。
阮安被男人直白的話臊得小臉兒泛紅,但心中且逐漸安沉下來,終於聽話地闔上了眼眸。
雙眼的上方是男人觸感微粝的掌心,寬厚且溫熱。
隻這回他再以手覆她眼,卻不是在為她瞑目。
而再睜眼,迎接她的也不是死亡,而是嶄新的一天。
***
次日清晨。
丞相府地處皇城以東的永興坊,雖不及禁廷皇宮形制宏大,但也比尋常的勳爵大宅或是權貴官邸佔地廣闊,相府外環雙闕四門,內為三進深院,一磚一石都彰顯著頂級豪門世家的煊赫氣度。
時逢盛春,府園裡的花樹葳蕤茂盛,主道兩旁的濃綠蒼柏似有擎天之勢,比御街兩旁的柏楊還要高聳。
魏元今晨來了阮安和霍平梟暫住的庭院一趟,他說定北侯府還在修繕,以前拓挖的荷池因著經年沒打理,都被淤泥堵住,工匠們正趕工在挖,還要將些新的活水引到裡面。
而先前兒皇帝在賜宅時,就有的亭臺水榭,也都因前兩年的雨季被腐蝕侵毀了大片。
這回霍平梟有了家室,自是想讓妻兒住的地界都是一頂一的好。
魏元拿來了許多圖樣給阮安過目,無論花樹、亭榭、軒堂、廊舫,還是假山湖石,都交由阮安定奪,可著她的心意安排。
阮安也不太懂怎麼造園,便讓魏元按著長安城那些世家最時興的樣式來弄。
她想著,這樣最起碼不會出錯。
等她和霍平梟和相府分家,正式開府後,她身為定北侯夫人,或許也要邀請旁的世家貴婦來參宴,府裡的各景隻要不丟王侯的臉面便好。
霍平梟從黔中道回來的那日,也在沛國公府對阮安承諾過,等他們從相府搬出來後,她若想開個醫館,他也都許她。
不過距離開府,尚有一段時日。
醫館這事便更遙遠了。
阮安現在仍在相府生活,是以在大婚後的第二日,她自是要去相府正堂,對公婆奉茶。
她出嫁的三日前,霍平梟便同她商量,要帶著霍羲先去見見他祖父霍阆。
等霍羲被帶走後,就被留在了相府裡,阮安已有數日沒見到兒子,心裡甚是想念他。
本以為到正堂便能見到孩子,可隨著霍平梟進了裡面後,卻見堂內並無霍羲的身影。
阮安的心中雖然微有失落,卻仍持著謹慎態度,神態平和恭敬地對著主位上的高氏和霍阆奉了茶水。
一切還算順遂,阮安有條不紊地奉完茶,也落了座。
高氏坐在主位上,從阮安進堂後,眼神就沒離開過這位新婦。
因著阮安的模樣生得清純偏幼,所以縱是扮成個十八九歲的房家表妹,將那年紀虛減個幾歲,旁人也看不出任何異樣來。
高氏一打眼看去,見阮安穿著一襲淡碧羅衫,濃密烏黑的長發已绾成了婦人的雲鬟,這房家表妹的氣質恬美溫純,還真如她一開始所想,她那性情應當是個怯懦好拿捏的。
不過,這小表妹的容貌還真是一等一的出挑。
高氏不禁在心中暗嘆著,房家可能就是輩出美人的氏族。
她當年剛做做霍阆填房時,霍平梟的生母已經去世近三年,但她正值芳齡時,也是在世家宴事上,見過大房氏的模樣的。
那張明昳動人的面龐,卻然讓人過目不忘,甚而會自慚形穢。
不過這房家的遠方表妹,卻是另一種美。
這小美人有著纖柔的柳眉、嬌憨的杏腮、似薄冰膩雪一樣的白皙肌膚、精致又不失純美的眼鼻……
真是會讓男人輕而易舉產生憐意的溫弱相貌。
就像隻嬌軟好欺的小白兔似的。
思及此,高氏啜了口茶水。
暗覺,這小表妹的相貌,倒真像是那活閻王會喜歡的款。
隻可惜,不怎麼擅長打扮。
那羅衫的料子是好,可款式卻過於平庸,而且她绾的發樣也是長安不怎麼實興的了。
高氏的家世雖不及大房氏顯赫,可父親正任吏部尚書,縱是她已經上了些年歲,可性格仍帶著當年做姑娘時的驕矜,她喜歡享受生活,吃食衣飾也都要樣樣精致。
所以便覺得阮安的相貌美歸美,卻莫名透著股土氣。
果然是從蜀中來的遠方表妹,就是沒長安貴女們的雍容和大氣!
可她身為主母,還是當著霍阆和霍平梟的面,關切了阮安幾句:“新婦在相府可還住得習慣?”
阮安自是覺察出高氏的視線一直都落在她身上,卻未動聲色,她對著高氏溫柔一笑,回道:“多謝母親關切,兒媳和表哥住得都很舒心。”
喚表哥時,阮安覺得霍平梟似是側首瞥了她一眼,銳利的目光帶著莫測的情緒。
高氏笑著回道:“那就好,等你們開府後,也要常回來,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一家人。”
阮安恭敬地對頷了下首。
上輩子她雖在後宮,卻也沒少見過李淑穎和皇後這對婆媳表面和睦,背地裡卻互相給對方下絆子的那些手腕。
親婆媳的關系尚且如此,更何況她這個繼的了?
且依著霍平梟的性格,雖不久在長安住,可每次回相府時,也定是個行事囂張跋扈的。
高氏同她說話的口吻看似客氣,卻又處處透著疏離,她不喜歡霍平梟這個繼子,自然也不會待見她。
阮安想的很明白,反正在相府的生活不過一月,等賀馨若嫁進霍家後,她也就不在高氏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了。
兩個人井水不犯河水,隻要高氏不尋她麻煩,她也一定敬著這位婆母。
思及此,阮安也飲了口茶水,穩了穩心神。
還在沛國公時,房小娘就將霍家人的情況跟她交代了一番,阮安除卻記住了不能提起霍平梟生母的這件事,也在進了正堂後,依稀將兩側坐著的人都認了出來。
那眉眼柔弱,瞧著病病恹恹的婦人,應當就是霍阆三子霍樂識的生母——江小娘。
據說江小娘和霍平梟的生母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但江小娘出身微賤,她的親娘是霍家另一旁支的僕婦,但霍阆當年還算寵愛她,將她聘成了良妾。
許是到底對她這個新婦有些好奇,阮安無意間看向江小娘時,卻發現江小娘也在看她。
雙目交匯後,阮安先對著江小娘溫軟一笑。
江小娘愣了一下,半晌,她才對著阮安頷了下首。
阮安與她錯開視線,又瞥向距高氏較近處落座的婦人,她的模樣瞧著平庸了些,膚色也有些黯黃,明明穿了身綾羅綢緞制的衣物,戴的釵環也很華貴,神情卻總似有畏縮之態。
阮安便猜,她應當就是霍平梟的另一個小娘——張氏。
張氏原本是主母高氏的婢女,聽房小娘講,霍阆納了江小娘為妾後,高氏為了平衡後宅的勢力,立即就在母家人的建議下,選了她十分信任,卻姿色普通的張氏做了霍阆的另一個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