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馨若顫著聲音與霍平梟解釋, 她仍不敢抬眼直視上首落座的那對夫妻,背上冒出的汗幾乎打透了衣衫。
什麼叫上將的威壓, 她今兒個是見識到了。
看來真正的上將在戰場上,單憑氣勢就能制敵的說法不是虛傳。
“弟媳…弟媳並無惡意, 隻是想提醒長嫂, 切莫忘卻要敬重皇家……”
霍平梟卻冷聲打斷她的辯駁, 壓根就不順著她的話茬,接著道:“但你依舊惹是生非,偏得來礙你長嫂的眼。”
賀馨若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停了幾拍, 待眨了眨眼, 她反應過味兒來。
霍平梟壓根就不想聽她解釋, 隻想訓斥她, 替房家表妹撐腰,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在大房這裡服個軟。
說不定她低下身段,定北侯的氣焰也能小一些。
思及此,賀馨若卑聲又道:“弟媳下次…一定注意……”
“不必了。”
霍平梟懶聲說罷,往椅背的方向靠了靠身,他瞥首,視線順勢落於阮安溫淨恬美的面頰,並在上面停駐了片刻。
賀馨若一臉懵然。
定北侯這話是什麼意思?一點機會都不肯給她,隻是因為她對房氏說錯了一句話,她們大房就徹底不跟她們二房往來了嗎?
霍平梟沒再言語,男人冷銳的眼梢輕動,大有趕客之意。
正此時,阮安的話音卻平靜地響起:“後天是黃道吉日,宜搬府,到時我和侯爺就不在相府住了。”
她抬起纖白的手,看向賀馨若,淡聲又道:“時辰不早了,弟妹請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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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阮安的話,賀馨若登時如被驚雷劈擊。
須臾,她恍然大悟。
陛下早就在懷德坊賜了霍平梟宅邸,房家表妹早晚是要同男人搬出去的,那她這幾天,一直在相府同這小表妹較什麼勁?豈不是都在做無用功?
***
次日。
正式開府前,阮安和霍平梟自是要在正堂,與霍阆和霍家的人再見一面。
高氏身為主母,還是當著阮安的面,假意對她交代了些侯夫人將來要面對的一些瑣事。
千叮嚀萬囑咐的,倒像是真得舍不得她這個長媳離開似的。
高氏想,房家表妹的命是真好,這一下子就從山雀變成了鳳凰,才進門一個多月,他男人直接就開府了,且活閻王貌似也挺寵愛她的,並沒在後院豢什麼通房美妾。
等到了新府,房家表妹的日子過得舒舒坦坦,放眼整個長安城近幾年的這麼些樁婚事,也就當屬她這個新婦最有福氣。
高氏說完,阮安恭聲謝過。
她將高氏說的那些話,挑有用的一一記下。
實則有魏元在,阮安在府務上還真不用花什麼心思。
賀馨若卻想見縫插針地說幾句挑撥的話,可剛要開口,就被霍長決用目光制止。
而對面坐的那位閻王修羅似的長兄,眼神冷如刀鋒,也往她的方向睨了一眼。
賀馨若不準備吃這個眼前虧,將那些話都吞回了肚子裡。
本以為坐在上首的公爹霍阆,多少會對著他長子長媳拿個幾句腔調。
不想,霍阆全程就沒說過幾句話。
僅在最後,霍阆眼神淡淡地看了楊管事一眼。
楊管事會意後,低聲對著霍平梟道:“侯爺,您和夫人搬府後,別忘按日子,將小世子送到通鑑園,相府也會派車馬去定北侯府接送。您二人雖搬了家,但也得經常帶著小世子回來看看相爺和夫人啊。”
楊管事這話說完,高氏不禁眨了眨眼。
相爺還真是……
明明早就將活閻王散養不管了,卻願意對霍羲諄諄教導。
不過相爺這麼做也不奇怪,畢竟活閻王的兒子既乖巧可愛,又聰慧好學。
這樣的嫡長孫,無論放誰家,也都得被當成寶貝疙瘩寵著。
***
在相府的最後一夜,阮安一如既往地多夢難眠。
她闔眼緩緩地呼出溫甜氣息,亦知自己這失眠多夢的毛病,並不是用幾副湯藥就能調理好的。
阮安既是醫者,也深知心病最是難醫的道理。
姑娘正嘗試著將思緒放空,幹脆在心裡默背起藥方來。
卻不知身側的男人正微微瞥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睡相。
還是睡不下。
阮安清麗的面龐泛起薄慍,亦豁然睜開了雙眼。
覺出她轉醒,霍平梟收回視線,繼續緘默地平躺著,卻未閉上雙眼。
他知道阮安在夜裡看不見,也很好奇,這姑娘在不睡時,都會做些什麼。
阮安放棄入睡後,幹脆調整了個姿勢,將小臉兒面對著霍平梟側身躺下。
她伸出纖白的手,往男人的面龐試探了一番,亦在心裡描畫著他凌厲俊美的眉眼。
雖然已經和他做了一個多月的夫妻,阮安還是沒什麼實感,總覺得自己和霍平梟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前世偶爾會在半夢半醒間想起他,阮安在那時也曾想象過,霍平梟將來的妻子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
也好奇過,他在與他妻子相處時,會用什麼樣的語氣說話,會用什麼樣的眼神看她。
而今,她成了他的妻子,這些再也不用想象。
阮安總覺得,像霍平梟這般耀眼的天之驕子,應當會有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
可她出身平凡,性情又溫溫吞吞,沒什麼脾氣。
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不說讓他喜歡或傾慕,就說讓他對她提起些興趣,怕是都很難吧。
阮安的杏眼閃過一瞬沮喪,又很快將那抹情緒斂去。
她覺得霍平梟應當熟睡,便想悄悄地摸摸他手,指尖碰觸到男人觸感溫熱的大手,她想將它塞進他掌心裡,讓他握著她的手睡。
“做什麼?”
霍平梟嗓音低淡,亦力道不輕地捏了下姑娘的小手。
觸感溫膩如玉,依舊軟得跟沒骨頭似的。
思及此,男人漆黑的眉眼微垂,強勁的掌骨亦松了松力道,不想將她捏疼。
阮安心中一慌,她壓根就沒料到霍平梟會醒!
姑娘幹脆扯謊,訥聲道:“我想給你診診脈。”
“診脈啊。”
霍平梟無奈低哂,他瞥首看向阮安,又道:“等我們搬府,阮姑就可以給人診脈了。”
幸虧她這個借口將男人給瞞過去了。
阮安松了口氣。
剛要將小手收回,霍平梟卻扣住她纖細手腕,逐著她赧然眉眼,又問:“阮姑怎麼不給我診了?”
男人的話一本正經的。
阮安亦想,她既然是醫者,也應當給霍平梟經常診診脈。
須臾,姑娘幹脆坐起了身,語氣正經地對著凝睇她看的男人命道:“既要診脈,那就好好診,你也坐起來,這樣我能看得準點兒。”
聽罷這話,霍平梟啞然失笑。
小妻子果然是個不禁逗弄的。
他說什麼,她都當真。
***
臨近太子納妃的吉日之前,高氏派賀馨若去了趟定北侯府,亦將她和張小娘準備的喬遷之禮託她一並帶過去。
高氏尋得由頭很好聽,一是說妯娌間要和睦,正好讓賀馨若選一天霍平梟不在府上的日子,好同阮安再正式地道一番歉。
而她身為婆母,自是不方便親自去小輩的新府看。
定北侯府在懷德坊,離皇城的距離比相府遠了些,但卻更方便霍平梟去郊外大營。
相府的馬車在侯府威嚴的磚雕牌坊門樓處停駐,賀馨若掀開車帷,便見上面的金絲楠匾額書著剛勁雄渾的四個大字——定北侯府。
單從外面來看,這侯府就與相府有許多不同之處。
譬如侯府外,就有一條用青石鋪就的跑馬道,彰顯著這家主人的武將身份。
因著賀馨若這番來府,也是代表了高氏的心意,所以是由管事魏元親自來迎。
賀馨若隨著魏元繞過了福祿影璧,首先看到的,便是一面闊五間的門廳。
她想,這門廳雖然看著軒闊高敞,但霍平梟畢竟是個習武的莽夫,房家表妹也是從蜀中來的,這兩個人應當都沒什麼文雅的意趣。
他們這侯府的布景,也應當隻有氣派,定無什麼精妙的景致可言。
等隨著魏元進了蜿蜒曲折的復廊,賀馨若的神情很快由一開始的鎮靜,轉變為了怎麼壓抑,都控制不了的酸澀。
這裡面的景致,倒還真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處處透著世家的貴氣和講究。
廊外的兩側,高柳侵雲,池面菡萏初綻,水景明瑟曠遠,陰翳生涼。
冗長的南北長廊將侯府分為兩區,賀馨若去的是南區,也隻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說明不過隻經行過侯府的十分之一。
這一路上,卻已經看見不少奇亭巧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