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垂首看向他,誇了他一句:“你倒是比以前細心了。”
田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卻聽阮安又道:“不過你放心,這兩副方子雖然不一樣,卻都能起到治療天花的效用。”
田芽懵懂地點了點小腦袋。
卻還是不太明白,為何阮安要特意備下兩副不一樣的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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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的李淑穎在拿到藥方後,很快就將太子從傅良娣的寢殿裡拖了出來,她命令宮人好好地為太子斂饬了番儀容,準備帶著這副藥方,同太子一起去紫宸殿。
希望借著這次機會,能讓太子和她在皇帝的面前搏得些好感來。
蕭崇不情不願地跟著盛裝華服的李淑穎走出了東宮。
李淑穎發髻上的步搖正在烈日的普照下,散著熠熠的輝芒,整個人丹唇目朗,明豔至極。
蕭崇卻很難在像從前一樣,能夠靜下心來欣賞李淑穎的美貌。
其實李淑穎剛嫁進東宮時,蕭崇的心情也是很興奮的,畢竟放眼整個長安城,模樣生得比李淑穎美麗的女子沒有幾個。
可成婚後,蕭崇才發現,原來太傅府上的這位,曾冠絕整個長安城的大美人,表面國色天香,風華無儔,在背地卻是隻畫皮鬼。
她那滿身的雪肌竟然都是用脂粉塗抹出來的。
李淑穎每天都要花上至少半個時辰,命宮人從頭到腳的給她塗抹那些昂貴的脂粉。
其實李淑穎原本的皮膚底子也不算差,隻是略微黯黃了些,沒那麼光潔白皙而已。
可蕭崇一想到她滿身白皙的肌膚都是塗出來的後,就覺得心中膈應,每次行周公之禮時,也總是能吃到一嘴的脂粉味。可若讓李淑穎將那些脂粉卸掉,卻又觀感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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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美貌,到底是無法同定北侯的妻子房氏比。
李淑穎的肌膚看上去雖然白,卻總似毫無生機,不及房氏的肌膚來得自然瑩透。
很快,李淑穎便和太子到抵了紫宸殿。
卻見殿內御案前,竟還站著京兆少尹——霍長決。
皇帝佩著扳指的手則持著一張紙張,似在仔細地看著什麼。
李淑穎的眸色微微一變。
那醫姑不會是也將藥方給了霍長決吧,她可是特地同女使交代好了,她出這五萬兩銀子,可是要將她的藥方獨家買斷的。
這阮姓醫姑總不會這麼不厚道吧。
“兒臣見過父皇。”
李淑穎和太子對著皇帝施了一禮,恭聲喚道。
皇帝抬眼看向她二人,問道:“你們夫妻倆一起來尋朕,是不是也是為了這天花疫情啊。”
李淑穎瞥了太子一下,太子立即拱手回道:“回父皇,兒臣和太子妃召集東宮的那幾名太醫,在這幾天翻了大量的醫書,終於研配出了一個實用的良方,特地來此,將它呈給父皇過目。”
皇帝示意大太監將它拿了過來,他垂首掃了一眼,淡淡回道:“巧了,霍少尹也給朕拿了副良方,隻是你們這兩副方子不太一樣,朕也不懂醫理,已經去太醫院去將院使喚過來了。”
李淑穎聽完這話,略微松了口氣。
幸好這兩副方子不一樣。
那霍長決手中的方子又是從哪兒來的?
李淑穎的心中漸漸起了疑惑。
太醫院的院使很快來到紫宸殿,皇帝讓太監將兩副方子,一一拿給那院使過了目。
皇帝問道:“項院使,你看這兩副方子,哪一個更好?”
項院使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將兩個藥方都稱贊了一番,恭聲回道:“陛下,這兩副方子都是上好的良方,都能對天花這種時疫起到防愈的作用。”
雖然被霍家搶了些功勞,但到底她從阮醫姑那處買的方子是有用的,李淑穎覺得,這五萬兩銀子,她沒白花。
未料,項院使又說:“不過,霍少尹呈給陛下的方子,所要用的藥材都比較廉價,更適合向民間推行,御藥局在賑災時,也更容易從各個藥圃採買。”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給的方子……”
項院使畢竟在宮廷混跡多年,也是個老人精,說的話自然不會得罪人:“此方所需的藥材昂貴了些,但卻更適合陛下,還有後宮裡的那些娘娘們。畢竟陛下和貴主們的身體精貴,尋常的粗藥怕是用不慣。”
皇帝贊許似的點了點頭。
李淑穎的面色卻不易察覺地黯沉了幾分。
蕭崇這個蠢東西還在她身側洋洋自得,竟然沒聽出項院使想說的真實話意。
霍長決呈給皇帝的方子更實用,能解燃眉之急。
她們這方子,說的好聽了是更適合貴主們,實則卻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朝廷要賑災,皇帝自然是想讓戶部節省開支的。
這兩個方子這麼一比。
高下立現。
李淑穎不知道為何阮安會給了她這樣一幅方子,不禁恨恨地咬住了牙。
這嘉州來的醫姑差點就為她所用,成了她的下人,在她看來,這出身貧賤的阮醫姑就應當是為她做事的。
可卻沒想到,今天竟然被她擺了這麼一道!
第66章 盯妻
七月, 長安城的這場天花疫情終於得到了控制。
阮安在安仁坊的藥堂,收到了一封來自嶺南道的信函,她嗅見那泛黃信封上的淡淡藥香時, 便隱約猜出這封信到底是誰寄給她的。
她將它拆開, 垂眼看向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跡,唇邊露出笑意,心中更加確定了寄信人的身份——孫也。
孫也在阮安的眼裡就像弟弟一樣,是她在這個世間為數不多的親人, 她獨自撫養霍羲的那幾年, 從前的那個頑劣少年也成熟了不少, 若不是有孫也在,她都不知道那幾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少年在信裡洋洋灑灑地寫了他在遊醫時的經歷, 阮安掃完上面的內容後, 發現信函裡還附了個薄薄的小冊子。
打開一看,冊子裡繪著極為詳盡的刀法圖解。
孫也的字跡是孫家祖傳的, 不太能看,但他繪畫的功底卻很好。
看到這些圖解, 阮安理立即提起了興致。
孫也為了精進刀法,在嶺南跟當地的仵作學了不少東西。
結合著信上的內容, 阮安得知孫也用診刀給好幾個活人開了腹, 他將一個男性病患的胃盥洗除穢後, 治好了他的胃病。
那處與西邊的邏國有接壤,前陣子邊疆動了些火,有幾個兵員的腹部被刀槍捅傷, 腸子掉了出來, 甚至斷成了兩截, 血流不止。
孫神醫留下的殘稿裡, 有接腸術的方法,孫也這次還在那些受傷兵員的身上實操了這種方法。
他在動刀上很有天才,為第一個兵員診治時,過程就很順遂,剩下幾個傷員也都被孫也成功救治。
一天內,他連續救了五個傷員,統共就喝了幾口水,不過經此鍛煉,接腸術於他而言,已是種純熟的醫法。
阮安如獲至寶地看著他寄給她的這些圖解,越看越興奮。
孫也這小子倒還真有兩下子。
不過他寄來的圖解小了些,趁著上午藥堂沒人,阮安幹脆讓田芽拿來了紙筆,耐心地照著上面的小圖,準備將這些圖解自己畫一遍。
田姜和田芽一臉好奇地站在她身側,看著孫也如鬼畫符般的字,田姜不解地問:“阮醫姑,這上面的字都寫得什麼啊?我們看不太懂。”
兩個藥童也算是藥堂的學徒。
阮安準備等他們長大些,就讓這兄弟倆自立門戶,田氏兄弟平日跟著她做事時,她也會傳授給他們許多經驗和醫術,兩個男孩學得也很認真。
孫也這字,估計也隻有她才看得懂了。
阮安無奈失笑,耐心地同田姜和田芽解釋了番,又道:“你們先好好學藥理,等以後我再教你們刀法和針法。”
過了晌午,阮安見時辰不早,撂下了手中執筆,對兩個藥童說道“下午閉堂,你們陪我去趟奉華樓。”
田姜和田芽齊聲應是。
奉華樓是東市有名的酒樓,裡面的菜餚在長安很有名,許多顯貴都喜歡來這兒飲酒吃飯。
同時,奉華樓也是長安城那些有名的世醫每年例行開行會的地方,牽頭的人會包下整個一樓的正堂。
阮安和兩個藥童到了奉華樓後,見兩側坐著許多身著長衫的老者,能來這裡的,都是各個世醫家族中,資歷最深的人,鮮少有年輕人的面孔。
阮安一襲荊釵布裙,在酒樓跑堂小廝的指引下,尋了個地界落座。
田芽和田姜一人背著藥箱,一人拿著虎撐,隨著她走路時,虎撐上的銅鈴亦在泠泠作響。
酒樓的小廝為她呈來茶水,阮安坐定後,發現眾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聚集過來,還有人用眼睛瞥著她,不停地竊竊私語。
她來這兒酒樓,也隻是受了仁濟館老館主的邀請。
至於入不入他們的行會,阮安並未想好。
來這兒之前,她倒是沒想到,自己會遭受到這麼多不善的目光。
骊國的世風很開放,不會因為她是這裡唯一的女子,旁人就這麼看她。
阮安很快猜出了緣由。
她斂了斂衣裙,也正了正神色。
他們如此,很可能還是因為她鈴醫的身份,畢竟她沒師承過任何門派,在有名的世醫家族裡,鈴醫是一直飽受鄙視的。
阮安選擇不動聲色。
未料饒是這般,還是有個中年的醫者語氣不善的諷刺道:“都已經開了藥堂,每日坐診,就不再是江湖上的那些赤腳大夫了,還總帶著個下九流的虎撐來我們行會,絲毫都沒有敬畏心思,拉這種人入會做甚?”
聽到這話,阮安將剛持起的茶盞放在了身側的高案。
她雖然成為了侯夫人,也被朝廷封了诰命,卻從來都沒有忘本。
阮安是鈴醫出身,可卻不覺得自己應該低這些世醫一等。
她淡然一笑,看向適才那名責備她的醫者,又伸手指了指正堂中央懸著的兩副畫像,語氣微沉的問道:“我問你,那畫像上畫的兩個醫者都是誰?”
中年醫者冷笑一聲,篤定地回道:“當然是華佗和扁鵲,您老人家不會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