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她的時候,那位姑娘穿著身男裝,倒是風姿颯爽,英氣勃勃。倒像是一位少年郎。”
“那不是和男人一般,又有什麼看頭?”
柳昕怡想起了那雙明亮的,是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眼眸。沒來由的臉上一紅,“正是就和男子一般,我和她說話,都有些……”
“都有些什麼!”郭夫人語氣不善,“難不成她還敢給你臉子瞧?”
柳昕怡唬了一跳,急忙起身回話,“倒是不曾無禮,這位周姑娘待媳婦卻是客客氣氣的。隻是她性格爽利,十分會說話,媳婦有些被她繞得暈了。不曾辦妥太太交待之事。”
郭夫人道:“沒用的東西,你一個候門出身的大家閨秀,竟說不過一個無知粗婦。平日裡見你倒是伶牙俐齒的,原來隻是個窩裡橫。”
柳昕怡漲紅了面皮,低頭聽訓,不敢回嘴。
四奶奶郭鏡妍乃是郭夫人的內侄女,向來在太太面前多幾分臉面,又佔著自己懷著身孕,便開口幫腔道:“太太,這事倒也不能全然嗔怪三嫂,那姓周的女子乃是商戶之女,日日在市井中摸爬滾打,想必潑辣粗俗,刁鑽圓滑。三嫂子是那一等斯文俊秀之人,怎能和那鄉野女子一般見識。”
“罷了罷了,要爾等一個個又有何用。可憐我的五郎,自小溫順知禮,聰慧過人,誰人見了不誇。卻不曾想被這麼一個草莽女子,勾得失了心智,五迷三道起來。”
黃婷玉開口勸道:“母親且莫要心急,依兒媳之見,不若改日請那姑娘進府一見,母親好當面訓斥於她,料想她也不敢不聽。我等也好從旁側應。”
郭夫人緊皺眉頭,沉吟不語。
次日,在西大街新開的十二月餅鋪分店內的後堂,周曉曉正和剛趕到的小梅一起核對著賬目。
“你過來的時候鳳翔那邊,都還好把?”周曉曉一面打著算盤,一面問道。
“回娘子的話,鳳翔那邊總店的生意可紅火著呢,吉嬸忙不過來,日前剛剛新採買了兩個粗使丫頭,並新招了兩個伙計。這身契和幾個月的賬目都託我帶過來給您過目。”
周曉曉點點頭:“師傅師娘一切安好?”
“老爺子和老太太身子骨都好著呢,就隻是掛念姑娘,說等翻過年去,就抽空來京都看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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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底,一切穩定一點,我親自去接他們二老過來。新店這裡你要上點心,若是你自己爭氣,遲早也能和吉嬸一樣。”
小梅喜不自勝,深深的福了一福,“多謝娘子愛重,娘子栽培之意,小梅一輩子都忘不了。”
正說著,這邊娟子進來,手中拿個一個帖子。
“娘子,有人送了張帖子來。”
周曉曉伸手接過,展開一看。
“國公府前日來的那位少奶奶邀我過去小聚?”
娟子道:“娘子,國公府可去不得,深門大院的,不知道有多少彎彎繞繞的陰謀詭計等著咱們呢。”
周曉曉笑出了聲:“什麼叫陰謀詭計,我看你是最近聽戲聽多了。”
小梅從旁勸道:“娘子,娟子話粗理不粗,咱們是不是要知會俞五爺一聲,您獨自前去終歸是不妥。”
周曉曉低頭看著帖子,輕輕說道:“能有什麼地方不妥呢。國公夫人她也是人,又不是老虎,一個老太太還能吃了我不曾?就算打不過,我總跑得過吧。”
她合上帖子:“你去替我回復來人,明日一早前去拜會。”
次日,國公府內的於嬤嬤奉命領著那位傳說中的周娘子向著太太所在的正房走去。
這位周娘子的赫赫大名這幾個月來可謂傳遍了全府。如今看起來卻和想象中的大為不同。
於嬤嬤邊走邊嘀咕。
她眉目雖然清秀,卻不見半點濃豔之態。體態修長,身量勻稱。從角門進府,沒有軟轎相接。走了這許多彎彎繞繞的道路,卻依舊臉不紅,心不跳,神色溫和,不見半分疲累之態。
國公府這潑天的富貴,繁華盛景。她步入其中,怡然自得,並不顯半點卑微,也沒有刻意倨傲。
這可不是個省油的燈。於嬤嬤給周曉曉定了性。
正走過長長的抄手遊廊,不想那提花門內轉出俞五爺的身影。
俞行知擋住她們,面色低沉,一把牽上周曉曉的手便走。
那於嬤嬤忙忙攔著:“使不得,使不得,五爺。今日可是太太邀請周姑娘前來一見。”
又跺腳道:“俞桐那些個小猴子都死哪去了,太太今日特特囑咐過不得驚動五爺的呀。”
俞行知冷冷瞪了她一眼,那一眼中飽含幾乎一觸即發的怒火。
於嬤嬤不禁退後了兩步。
眼睜睜看著俞行知拉著周曉曉走遠。
於嬤嬤摸著胸口想:五爺大小起便最是溫柔體貼的一個人,如今是怎麼了,真是生生的瘋魔了呀。
俞行知拉著周曉曉埋頭走了一段,方停下腳步,調整了一下情緒,轉過身來。
他細細地凝望著自己眼前之人,伸出手理了理她鬢邊的頭發。溫和地說:“曉曉,我送你回去吧。你且不必來這裡。”
“為什麼呢?你不想讓我見你母親嗎?”
“自然不是。隻是母親她……她尚且不了解你,我還未曾說服她,我不想讓你直面她的怒火,受這份無謂的委屈。”
他牽著周曉曉的手,輕輕摩挲,他的手大且溫暖,他的聲音和煦而溫柔。
周曉曉突然覺得心裡很甜,這個男人雖然有很多無奈,但他有心想站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擋住前方的風雨。
她已過了那段對愛情充滿無邊際幻想的少女時期。她心裡很清楚現實中跨階級的戀愛要承受的壓力,以及要成就這段感情需付出的艱辛。
她的心跳得很快,心裡被塞得滿滿當當的。
“我會盡我所能,處理好一切。等我有這個能力,給你一份安穩和樂的環境之時。我再親自牽著你的手,帶你去見我的母親,我的家人。好不好。”
這冬泉般的聲音還在持續,而周曉曉卻有些分心。
他可真是好看。真想親他一下。
她這樣想著咬了一下嘴唇。
忍不住伸出手掠了一下他的額角發絲。
那裡有一塊淤青的痕跡,就像被什麼硬物狠狠砸了一下。
“你母親很兇嗎?”
俞行知愣了一下。
“難道能比燕王殿下還兇嗎?”
“母親自然不是表哥那般喊打喊殺之人。隻是……”俞行知露出擔憂的神色來。他知道了周曉曉的意思。
“行知,我說過我會等你,”
她昂首看著俞行知,眼中波光粼粼。
“但我的意思不是想站在你身後。等著你為我遮風擋雨。。”
她牽起俞行知的手,和他一起在這林蔭小道緩緩前行。
一面走一面說。
“我想和你這樣並著肩,攜手同行。哪怕沿途風雨,又有何懼,我的肩膀並不隻一味柔弱,我願意和你一起分擔一切。”
她突然感覺眼前一片陰影罩了下來。
俞行知低頭吻住了她。
第26章
國公爺軍旅出身,常把治軍的那一套用在治家上。
因此國公府內規矩甚嚴。
僕婦佣人行動間向來屏息凝神,循規蹈矩。
隻是今日卻處處亂了套。
這邊端水的丫鬟哐當摔了盆,那邊掃地的僕婦哎呦崴了腳。
皆是因為瞧見府中那位自小便溫文儒雅,幾被視為禮教標杆的俞五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牽著一個姑娘的手,堂而皇之的穿庭入院,向著太太所在的正房去了。
直至過了大屋,到了太太日常起居的東廊正房前。
周曉曉拉住俞行知,衝著他搖搖頭。
俞行知詫異:“你要獨自進去?”
周曉曉笑道:“這你就是不懂了。婆媳婆媳一對天敵,若是你不在場尚且好些。如果你在我身邊又執意護著我,太太原本對我三分怨氣,也要生生化為十分。”
俞行知加重力道握著她的手,顯然很是放心不下。
“行知,我剛剛獨自跨進這國公府的時候呢,其實心中很是忐忑。周曉曉溫聲說道,“但你這麼一來接我,我就覺得心中很安寧,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她拍了拍俞行知的手,獨自走上臺階,向著屋內走去。
途間回首一笑,灼灼生輝。
俞行知昂首相望,直將這笑顏珍之重之的藏進心底。
門前伺候的幾個僕婦如臨大敵般一陣局促,打簾子的丫鬟拌了一下腳,差點自己先摔進屋去。
周曉曉不動聲色的順手託了她一把,跨進屋內。
隻見這廂房軒昂大氣,華美肅穆。
內設雕案交椅,擺放汝窯銅鼎。
臨窗的大炕上端坐著一位神情嚴肅的夫人。
東邊三把椅子上一溜坐著三位少奶奶,其一便是自己昨日見過的柳昕怡。
想必另外兩位分別是國公府世子俞行勇的夫人黃婷玉和四爺俞行章的夫人郭鏡妍了。
而炕座上的這位,方是此次的正主兒,俞行知的母親——郭夫人。
周曉曉走上前去,認認真真地叉手屈膝,行了個福禮。
口中道:“見過夫人。”
半日仍舊沒見著有人叫她起來,於是她在心中默默地數了十下,便自己站直了身子。
郭夫人面色不虞。
坐在她下首第一位的黃婷玉便皺眉開口:“長輩沒有叫你起來,如何能自己起身,真是沒有規矩。”
“哦,”周曉曉坦坦然然的問了一句,“那這是,要我再蹲著嗎?”
“你……”黃婷玉不料到周曉曉說話如此直白,捻著帕子接不上話來。
周曉曉倒不甚在意,她不等人招呼自己在西側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笑吟吟地對著坐在對面的柳昕怡道:“多謝四奶奶下帖子邀我來做客,今日進了這國公府,得以見著太太的慈顏和幾位天仙一般的少奶奶,我心裡高興得很。”
柳昕怡有些尷尬的說:“不……不必客氣。”
郭鏡妍柳眉倒豎:“哼,不要臉面的小蹄子,我勸你少自以為是,你想拿話來擠兌三嫂,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誰要請你來做客,不過是母親有話要訓斥於你罷了。”
周曉曉看了她一會,嘆了口氣,“四奶奶這是有身孕了吧,切不可如此妄動肝火,於胎兒不利。”
這話正中郭鏡妍的心事,她摸了摸腹部,眼珠轉了轉,沉靜下來。
心想:對啊,這關我何事。五叔叔和燕王殿下最是親密,殿下的前途未可限量。五叔那般的護著她,我又何必做那出頭的椽子,白白得罪了五叔。你看大嫂,三嫂,也未必是不會說話,卻都隻做個樣子,不多言語。隻有我是個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