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個理性的商人,您有您的權衡,我隻是想告訴您,我的價值比你想象中要大,我相信,當你做出了選擇我的決定時,你絕對不會後悔。」
「所以,我隻是希望,您能公平對待這次招標會罷了。」
男人緊盯著我不說話。
我欠了欠身,朝他禮貌地告辭。
我不要他的回話,我隻要這顆種子在他心上種下就可以了。
……
之後,我馬不停蹄地投身到方案的修改之中。
跟他那二十分鍾的約談,當然不是跟他講屁話的。
為了工作中和客戶的交流,我自學了點心理學。
腦中構建他的形象,然後推測顧冷霆這人喜歡怎樣的方案呈現。
從匯報到當天穿著,再到說每個字的語氣,都要改。
一直連忙了五六天。
招標會的前一天,丁夢琪約我去爬山。
其實我腳步有些虛了,她告訴我爬完就帶我去睡覺。
而之所以一定要爬上去。
是因為,山頂那座廟很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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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被逗笑了。
「丁夢琪,你這麼迷信啊?」
她背著手,站在廟堂之下,
「那天,在知道齊明就是我小時候錯過的那個小男孩時。」
「其實我動心了。」
我怔愣地看著她,然後下意識地問她。
「那你為什麼不跟她在一起?」
「因為我不信命。」
「……」
廟宇穿堂而過的風帶起紅色的綢緞。
她一步步走到我身前。
將那枚紅色的護身符戴在我的領口。
「可現在,我卻控制不住地想告拜寺廟中的眾神。」
「祈求他們放過你,祈求他們站在你身邊一次。」
我就這麼順勢將她抱住。
十指相扣,插入掌心。
她的臉頰貼在我的胸膛。
「我不想你難過。」
「不想你不甘心。」
「不想你付出那麼那麼多努力,卻輸得一敗塗地。」
「你知道嗎?」
「那天你打電話問我,我們該不該信命時。」
「我快心疼死了。」
「……」
我盯著院子中的梧桐樹。
抬頭,揉了揉她柔軟的黑發。
「我不會輸的。」
「丁夢琪,我說過的。」
「我不會輸的。」
28
轉眼就到了招標會當天。
齊明似乎很喜歡穿白色襯衫,白色也確實適合他。
看見我,他朝我挑釁地笑了笑。
仿佛我不是他的競爭者,仿佛我早已被他踩在腳下。
參加招標的公司不算少。
但其實大多也知道,最後的贏家會在我和齊明中誕生。
我們一個是實力強勁的新興品牌公司。
另一個是總裁千金的情人。
是齊明先講的。
他……果然很努力。
但除了努力也就沒什麼了,甚至連一些二流的公司都比不過。
可是,他這人就是很奇怪,明明不那麼完美,他卻隻能讓人注意到他的優點。
他講完之後,就到我了。
站在主講臺時我有些恍惚。
要說的話早已在腹稿中打了千萬遍。
我盯著窗外悠悠掉落的樹影。
法國梧桐隨風搖晃。
我想了很多,很多。
小時候,為了得到爸爸的認可拼了命努力學習。
他們說我胖,我就節食減肥,最後把自己作進醫院,沒有人來看我。
沒有任何的時間娛樂,瘋狂地刷各種競賽題。
研究自己如何笑起來才是最如沐春風的,戴上假面處理一個個人際關系。
學小提琴,學書法,學演講。
我要變得很優秀,很優秀啊。
隻要足夠優秀,我應該就不會失去了吧。
可到最後,我還是空無一物。
骨頭被打碎了。
我又站著拼接起來。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能不能不要讓我一直失敗下去啊。
我的演講結束了。
我贏得了滿室掌聲。
所有人都折服了,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狀態,我對著空蕩蕩的山隘練習了千萬遍。
隻有一個人無動於衷。
就是。
坐在主位上的招標主辦,那位老總。
他開始總結這次招標會。
唯一提到的方案就是齊明的。
聽著聽著,我的心情開始如墜冰窟。
難道,又失敗了嗎。
我怎麼就總是不服輸呢,一次又一次,骨頭都要撞碎了。
這 0.37 的概率,又如何會站在我這邊啊。
我抬頭,對上我弟揶揄的視線。
他甚至都不用諷刺我,這麼雲淡風輕地看我,就夠了。
仿佛在說:
「哥,我是不是又一次將你推向了地獄呢?」
我強撐著坐在椅子上。
胃有些痙攣,魂不守舍。
主位上的男人說了什麼,我快聽不清了。
我就聽他誇贊著齊明,說他能看出準備此方案人的赤子之心,雖有不足,但是是他見過最美好的作品。
說著說著,坐在主位的男人把弄了下手中的戒指。
然後,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
「不過,我想,這個項目最終的委託公司。」
「我要交給,齊宇先生。」
我猛然抬頭。
畫面在我眼前慢放了,老總說出的話,讓會議室一片哗然。
齊明猛然站起。
我聽見顧冷霆說:
「齊宇先生,您的方案的完美程度讓我無法拒絕。」
「我確實是個商人,我很欣賞,您做到了您說的話。」
他走過來,與我握手。
我立馬保持住體面的笑容。
會議室裡不知何時響起掌聲。
這樣贊賞的目光,好似久違地落在我的身上。
唯有齊明站起身,他的身邊還坐著那個千金,千金通紅著眼,看著老總。
然後負氣般跑了出去。
……
我的視線恍ťű̂⁻惚。
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個被摁在馬桶裡的小男生。
那個把自己縮起來的小男生。
他問我。
齊宇,你贏了嗎?
我想,我贏了。
我贏的不是齊明。
我贏的是我的命運。
29
出了公司,我捏起手機,打給了一個人。
她很快就接了。
話筒裡溢起她的一聲輕笑。
「嗯,情況怎麼樣?」
「你猜?」
我眨眨眼睛,逗她。
「我猜你中標了。」
「诶,丁大攝影師,你猜的真準。」
她笑了,那樣勾人的笑弄得我嘴角也有些止不住。
她問我:
「你在哪?」
因為急於給她分享這個消息,我就坐在公司門口一個報刊亭旁。
我把地點報給她,她說。
「齊宇,你不會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生日我早已習慣不過,可她的話讓我想順著她說。
「所以呢?給我準備了什麼禮物啊,丁夢琪?」
「你去你身旁的報社,買一本叫作《主角》的雜志。」
「……」
那天,陽光明媚得剛剛好。
噴泉旁有ƭŭₗ鴿子嬉戲,被風揚起的樹葉藏進悅動的波紋。
我看見,那期叫《主角》的雜志封面,印著我的臉。
丁夢琪很擅長拍人像,她給一些雜志供稿我並不意外。
我意外的是,我的臉,真能被放在那麼大一個封面上。
是,那天在車裡她給我拍下的。
我半邊臉落在陰影裡,眸中明亮,對著鏡頭。
她摁下快門時,我對她說的那句話是:
「一定要好好看著我,盛大謝幕啊。」
……
我笑了聲。
風揚起我的衣領。
丁夢琪拿著攝影機,就站在我的對面。
電話裡傳來她的聲線。
「就算前路坎坷亦會勇往直前。」
「齊宇。」
「你是你故事裡的主角。」
「一直都是。」
番外
這是自那次競標之後多少年了?
明明我也還不老呢,可是,我的弟弟就入土了。
我盯著墓碑上的照片,
隻是這時候。
身旁伸來一支養尊處優的手。
她緩緩摩挲著,摸索著墓碑上我弟弟的相片。
「……」
縱使戴著墨鏡,我也知道,她是個盲人。
還不是普通人身份的盲人。
她是顧家千金。
嗷。
現在已經失去千萬家產, 成了個普通人了。
「诶, 阿明……」
她喃喃著,欲語淚先流。
「你原諒我好不好?」
「你原諒我……」
「我不該割你一顆腎,不該因為你和別的女人笑了就劃爛你的嘴,不該強迫你捐掉眼角膜,你看,我把我的眼角膜給你了……」
「我不該為了囚禁你,找人把你的腿打斷……」
「阿明,我不想逼你的,我愛你啊,我愛你……」
「對不起……」
女人痛哭, 我往旁邊稍稍, 怕她把眼淚濺到我的褲腳上。
而在齊明墓旁,還分別有著「何菡初之墓」「於雪晴之墓」。
好像是她倆為了齊明爭風吃醋。
雙雙開車墜入懸崖。
「……」
實在是讓我唏噓的欲望都沒有。
我把白花放在我弟的墓碑旁,就走了。
繞過墓園, 有一輛白色的轎車停著等我。
丁夢琪坐在副駕駛上,懶懶地看我。
「你還挺有心,給你弟掃墓。」
我聳聳肩。
「不過是想奚落他的下場罷了。」
她笑了聲,然後我發動車子。
聽見她漫不經心地說:
「齊宇, 我下個月, 要去利比亞戰場了。」
「诶, 總是這樣, 回國的時間好短。」
「齊宇,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要找伴,結婚了吧。」
「我不知道能不能趕得及你的婚禮, 我……」
我打斷了她的話。
「丁夢琪, 我下個月跟你一起去。」
她猛地轉頭, 愣在原地。
顫抖著問我。
「你說……什麼?」
「我說, 我跟你去吧。」
「之前跟你一起搭檔的那個記者不是離職了嘛, 我……做你的新搭檔吧。」
「反正, 齊明死了,我沒什麼卷的動力了。」
「你給我從戰場上傳過來的照片, 看多了誰不動容啊。」
「我也想, 盡盡人生價值唄。」
我略有些別扭地說完這些話。
被她猛地壓在車窗上。
「你幹嘛!」
我踩了剎車,拍她的背。
她眼裡有亮光,期期艾艾地看著我。
「你真的願意, 跟我走嗎?」
其實我知道這小姑娘。
喜歡我,想把我拐走,可她那工作的性質,又實在說不出口。
我抬手,揉了揉她的黑發。
「唉,也不是單為了你, 丁夢琪。」
「人看過那戰爭的慘狀就不可能無動於衷的。」
「而如今, 號召和平,使公眾的目光轉向戰爭帶來的危害,就隻有你這途徑了吧?」
「會不會笑我自大?我希望世界和平。」
「……」
她的鼻尖曾在我的脖頸上, 輕輕地說。
「不自大。」
「這就是我們這樣的人,要幹的事,不是嗎?」
(全文完)